“先生，你见过艳丽的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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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风流人物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用罗曼蒂克来陪衬消亡，又用消亡来瓦解罗曼蒂克。罗曼蒂克是热烈的红色，消亡是冷静的黑色，红与黑的不断交织，构建一段民国往事。

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叱咤风云的帮派大佬，不甘寂寞的交际花，说着地道上海话的日本妹夫，只收交通费的杀手，被冷落却忠诚的姨太太，外表光鲜的电影皇后，深宅大院里深不可测的管家，荷尔蒙满溢大脑的帮派小弟，一心想要破处的处男，善良的妓女，随波逐流的明星丈夫，投靠日本人的帮派二哥，日理万机却抽空恋爱的戴先生。
历史是一座乱葬岗：那些你熟悉的陌生的、憧憬的厌恶的、坚信的怀疑的所有人和事，都静静的躺着，被后来的人和事重叠遮盖。
然后新人由于健忘，重复旧人的美与恶，直至再度消亡。
大亨
电影无时无刻不在暗示：葛优饰演的陆先生是三百年帮会第一人杜月笙，倪大红饰演的大老板是曾收蒋介石为门生的黄金荣，马晓伟饰演的二哥是投靠日本人的张啸林。

租界斜阳，寻常里弄，人道三大亨曾住。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是举国皆知的旧上海“三大亨”。
左起：杜月笙、张啸林、黄金荣
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用一以贯之的上海对白，提醒我们：当年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帮会魔头，嘴里操的其实是吴侬软语呀。
暴力和罗曼蒂克的反差共生，更令人暗自心惊。刀切豆腐两面光，是杜月笙的口头禅。虽然是恐吓，也须得翠玉配葱根，将一只断手套上好看的镯子，安置在大小适中的锦盒之中。
文质彬彬的心理变态，一种近乎苛刻的暴力美学，有古龙笔下孤傲高手的精神洁癖。但美则美矣，吓到小孩子总难辞其咎。
历史上，黄金荣深于算计，靠破案立足法租界；张啸林莽于狂傲，靠巴结军阀叱咤上海；杜月笙忠于信义，靠施恩后来居上。
三鑫公司，又名三星公司。在老上海的朦胧记忆中,它被习称为“大公司”。
有一种说法认为：它取意黄金荣的“金”字,象征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三闻人的“三”字,垒起三金的“鑫”字，表示以黄金荣为首的三闻人合资筹办的公司，财源茂盛。”
三鑫公司的建立，可以看做黄、杜、张三人桃园结义的开始。电影中三人和家眷其乐融融吃饭的场景，不久就被抗日的时局瓦解：同生共死的桃园结义，转瞬变成你死我活的投名状。
和日本人谈东亚共荣银行事宜时，葛优饰演的陆先生坚决反对，倪大红饰演的大老板态度暧昧，唯独马晓伟饰演的二哥表现出了合作兴趣。他问日本人：“你们能给多少股份？”
事实上，三大亨中最后投靠日本人的正是张啸林。
大江日夜向东流，聚义群雄又远游。三大亨当年绝非只是因为利益而靠拢的一丘之貉，他们之间有过惺惺相惜，却最终要面对割袍断义。
交际花
电影中，葛优对章子怡说：“他为了你半年前才离了一次婚”，暗示章子怡饰演的交际花，极有可能是黄金荣的情人：露兰春。

她本是黄金荣门生的养女。黄金荣的共舞台开业后，露兰春经常随养父母去看戏，对戏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黄金荣见她长得俊俏，有学艺的天分，便花重金钱请人栽培，并取了露兰舂作艺名。
在露兰春初次登台演出时，黄金荣亲自下戏馆为她捧场，甩出大叠银洋，为她灌唱片，要各报馆不惜工本地捧露兰春。
为了给露兰春名分，黄金荣抛弃了为他发迹立下汗马功劳的原配林桂生。值得一提的是，有资料显示杜月笙当年寄居在黄家后院时，曾对他口中的桂生姐暗生情愫。
露兰春
黄金荣和林桂生离婚后，杜月笙花重金购置一栋别墅。当林桂生入住后，惊讶的发现：有心的杜月笙竟然购置了所有她在黄家的家具，连装潢也做得一模一样。
电影中葛优未尝对章子怡无超越常情的关怀：他既要听大哥的话，杀掉出轨的章子怡，又怜香惜玉迟迟不肯下手，等到大哥改口才如释重负。派妹夫送走她之后，又念念不忘，在战后的收容所里搜寻她的身影。
章子怡的事迹复刻露兰春，但杜月笙对她的情感投射，却来自那个他因伦理限制，永远无法触及的林桂生。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葛优的那一句“我敬你是大嫂”，背后隐藏的是克制到不露声色的缱绻。
露兰春和黄金荣婚后不久，就和德孚洋行的买办薛恒产生恋情，最终露黄两人在法国律师魏安素事务所协议离婚。
因此韩庚饰演的赵先生，历史原型可能是薛恒。电影中，他玩弄着章子怡的玉足，是一出活色生香的《香莲品藻》。

他说：欣赏，远的好。亵玩，近的好。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持戟明光里。韩庚绝非章子怡的良人，从一开始的钟汉良到中间的日本人，她的心一直在流浪。
她渴望逃离人满为患的上海，所以她央求过葛优。但葛优说：我要照顾的人太多，没法随心所欲。
她甚至变得期待死亡，在试戏的时候，她问导演：我是怎么死的？导演说后面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她渴望一个有偏爱有憎恨的男人，可惜谁也不是。因此她自称行尸走肉：什么花痴啊、十三点啊、打法时间罢了！
这个女人对生活失去了本质的欲望，一切都变得麻痹和无趣。她像极了活腻了的隋炀帝：不知道生命的下一站在哪里，所以不断放纵。
隋炀帝曾说：好头颅不知为谁人斫去？章子怡围着饭桌说：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活腻了的人，既癫狂又安静。
旦夕思归不得归，愁心想似笼中鸟。英文插曲《take me to shanghai》将心思暴露无遗:
如同双翼被束缚的鸟，犹记得夜光铺满，华灯初上。我合起眼，与你隔街道相望。带我回上海，带我回心之所向！
食色
浅野忠信饰演葛优的日本妹夫，渡部。他文质彬彬，操着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做着精致的日本料理，家中妻贤子孝。
浅野忠信
他的形象在送章子怡的途中，突变。他开枪射杀了司机和韩庚，然后在车中强奸了章子怡。天亮埋掉尸体，擦干血迹，将章子怡作为性奴囚禁在日料店的地下室。回到家中，对姐夫平静交代运送事宜，对妻子恩爱如常。
这一切，最终在他口中得到了解释：“从来没有希望过战争会结束。从未想过会活着。”一个披着常人外衣的军国主义者，突破一切底线，用性爱和饮食来麻痹空洞的信仰。
王小波曾说：对于这世界上的各种信仰，我并无偏见，对有坚定信仰的人我还很佩服，但我不得不指出，狂信会导致偏执和不理智。有一篇歌词，很有点说明意义：
跨过大海，尸浮海面，
跨过高山，尸横遍野，
为天皇捐躯，
视死如归。
这是一首日本军歌的歌词。对天皇的狂信导致了渡部的死亡欲望，他可以杀掉自己的妻子、囚禁一个无辜的女人当性奴、甚至可以向引渡书上吐口水。
他假装亲近中国人，却践踏他们，突破所有的伦理底线。他一遍又一遍的蹂躏行尸走肉般的章子怡，甚至想要杀死她。引入抗日战争的背景，值得深思。
作为被蹂躏的对象，章子怡失去了反抗意识，但又隐秘的感到悲伤：在无尽的沉沦中，她的痛觉重生了。电影有一个镜头，她在被侵犯时，眼角划过一滴泪。这一刻，她已经和之前的“麻木不仁”告别。

对于渡部的蹂躏，她刚开始本有机会拿枪反抗，最后却逆来顺受，甚至递上纸巾给他擦汗。在葛优的帮助下，最后开枪杀死渡部的人，还是她。
追星
一个知名电影明星吴小姐、一个见利忘义的懦弱丈夫、一个疯狂追星的戴先生。电影的人物设置，指向了胡蝶和戴笠的那段情事。

早在上世纪20年代中期，戴笠还未升官发财之时，胡蝶已在影坛声名鹊起。电影中，葛优饰演的陆先生也是他的影迷，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电影我都看过”。
粉丝追偶像的事情不少见，但玩出高段位的恐怕无人能出戴笠之右。
抗战期间，胡蝶托运到大后方的三十箱财物被劫。戴笠破案不成，就打听到完整的财物清单：原样照着重买了一份，再送给胡蝶说失物寻回。胡蝶毕竟见过世面，追回的衣物虽然不是原件，但都款式更新，价值更高。

胡蝶
戴笠最狠的一招：是给胡蝶的丈夫潘有声安排了一个货运专员的肥差，将他“调离”胡蝶身边。
听到丈夫接受戴先生的“馈赠”，达成“交易”，袁泉饰演的吴小姐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她对丈夫说：
你的确不是做演员的料，你的演技很差，但是刚才这句台词讲得不错。
等闲变却故人心，吴小姐当和杜十娘有着相似的心境：眼看心上人，将自己作为筹码进行交换，怎不痛心？

外面再乱，她也只希望过郎情妾意的小日子。失去自由的日子不好过，她对葛优说：喜欢什么地方，就会喜欢那个地方的菜。
1946年3月17日，戴笠因空难而亡，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他曾经拥有的胡蝶，又翩然飞向他处。
王妈与杀手
这个杀手不太冷，甚至有一点笨。因为他杀人和拉货收同样的价钱。拉车是正经事，杀人反而成了顺手帮忙。

闫妮饰演的陆家主管王妈和杀手的爱情线索，大概是全片最不动声色的部分。
从三大亨的麻将桌上，众人的口中透露：王妈总是和杀手小张过不去。这种过不去，是一种暗恋的外化反应。
深宅大院之中，王妈所能见到的男人不多：那个每天送菜来的杀手，成了她乏味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亮光。
王妈第一次见到杀手的时候，大概就有好感了。她激动的对众人说：新来的拉菜的人好奇怪！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王妈大概也想隔栏相问，不过话到嘴边都变成了刻薄的调笑。
于是杀手总说：你们的王妈老和我过不去。
别有幽情暗恋生，最是真心不敢言。当杀手死去，王妈中枪，她手里紧紧拽着的，是囚禁她半辈子的陆家大宅钥匙。
姨太太和处男
电影中，浮光掠影的出现了几个陆先生的姨太太。现实中，杜月笙的红颜知己，不得不提孟小冬。
孟小冬
杜月笙爱看京剧,早在抗战前就已结识了名伶孟小冬。孟小冬以艳丽扮相被捧为“冬后”，上海沦陷后去了香港的杜月笙将她邀去港岛做客，抗战胜利杜月笙回沪后两人公开同居。
杜月笙碍着已有了四房夫人，所以未与她正式结婚。流亡港岛，把她与“听话”的四夫人姚玉兰带了去。
孟小冬患难见真情，对杜月笙关爱非常，教唱京剧的认真不亚于舞台献艺。杜月笙引为寂寞中的乐趣与慰藉，天天都要学唱好几段。常言道忧能伤身，当年秋冬之交，杜月笙病了。
尚无夫妻名分的孟小冬，揽下了照料杜月笙的一切，端汤喂饭，给药送茶，揩身洗脚，嘘寒问暖，几乎日夜不离左右，再累再苦也无一句怨言，还不时清唱一段。在孟小冬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至1950年初，杜月笙基本康复。
杜月笙曾拉着孟小冬的手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至今仍未明媒正娶，拿上海人的话来说还是个拼头，我百年以后，你又怎么办呢？总之的话，我欠你的太多了，太委屈你了，趁我现在身体还可以，补还了这笔情债。”
不日，杜月笙在饭店订了几桌酒席，请来亲戚朋友吃喜酒，拖着虚弱的身子，与孟小冬举行了婚礼。
电影中，那位善解人意的姨太太当是孟小冬无疑。葛优冷落了她，她却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舍不得生你的气”。
过眼滔滔云共雾，痴心犹有返魂香。得一知己孟小冬，夫复何求？
霍思燕和杜江的故事线，则是处男嫖客与善良妓女。

杜江在同事的唆使下，渴望破处。突变到来，王传君饰演的同事为他挡了枪。一股执念支撑他走到同事安排的房间，等待他的是为他疗伤的风尘女。
我上瘾了，一直想弄，不想离开你。乱世之中，谁没有幼稚的哪怕是可笑的执念呢？纵使轻狂，也是悲苦生活的唯一慰藉。

和《喜剧之王》一样，杜江最后对霍思燕说出了那句：别工作了，我养你啊!
明知嫖客爱上风尘女的套路老土，却仍然屡屡为之动容。或许，正是有赖于这样微不足道的善意，我们的世界才不会糟糕到底。

转头空
1937年，日军发动“八一三”事变，中国军队奋起抵抗，至10月下旬，战局恶化，蒋介石度势不敌，准备放弃上海。为防“三大亨”被日伪利用，蒋电告杜月笙，要杜与黄金荣、张啸林离沪南去香港。
一直觉得被杜月笙排挤地位的张啸林，觉得机会来了。11月上海沦陷，张啸林和日方代表土肥原贤二、永野修身密谈，达成肮脏交易，公开投敌。
远在香港的杜月笙，按蒋介石之嘱，写信给张啸林，劝他回头是岸，勿为日作怅。张回信说:蒋介石能靠美国人坐庄，我为什么不能与日本人合作?
蒋介石指示军统局长戴笠予以制裁。戴笠于是向潜伏在沪上的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澍，发出了针对张啸林的锄奸令。多次失败后，由策反的张啸林的保镖林怀部暗杀成功。
电影中的刺杀更有戏剧性，由钟欣桐饰演的老五和杜淳饰演的车夫共同行动，老五牺牲，车夫一枪击中二哥脑门。

林怀部曾拜张啸林的司机阿四为“老头子”，杜淳饰演的车夫的原型应该就是他。
三大亨当年叱咤上海滩，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张啸林枪下毙命、杜月笙客死香江、黄金荣终老沪上。
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当葛优站在栅栏外，望着尘封的旧宅：消亡的不只是兄弟情，还有那些数不尽的罗曼史。
《罗曼蒂克消亡史》几乎没有描写战争，但却处处见战争：护送章子怡时野外路口遇见的运兵车、霍思燕对杜江说“外面都达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工作”、吴小姐对丈夫说“外面再乱，也可以过我们的小日子”......

王妈和吴小姐的对话，可以视作导演的暗示。王妈说：我看不懂你的新电影。吴小姐说：导演也没想人看懂，是拍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
电影英文名直译为“被浪费的时间”，硬糖君其实更爱“浮生若梦”。电影的结构是碎片化、回环化的，恰似人的记忆一般零碎。多少罗曼蒂克，挣扎求存，都被时间留在那里，无人可被赦免。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贴主:冷猫居士于2021_09_01 15:35:28编辑
贴主:冷猫居士于2021_09_01 15:35:4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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