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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曾经很「滋润」

送交者: 你好毒[♀☆★★★ヾ毒来毒往ヾ★★★☆♀] 于 2022-03-10 4:42 已读 1943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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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是全国河流最多的省区,如果包括现在的重庆,则四川的河流更多。当然,不是说四川以前就没有缺水的时候,四川的水资源分布并不均匀,在川中丘陵地区,例如安岳、乐至,也就是陈毅的故乡,以前也是经常天旱的。网上有些人经常拿四川解放前遭灾举例,说的就是安岳、乐至一带旱灾时人民的苦难,其中包括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天旱,造成饥民到处逃荒,这些事情小时候父母都告诉过我们。实际上解放后照样遇到过,例如1968年那次大旱,成渝铁路沿线就有很多安岳、乐至的灾民。

不过从总体上看,至少在六十年代以前,四川还是一个淡水非常丰富的内陆省,这是一个奇迹,在远离大洋十分遥远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丰富的淡水资源,可以说地球上找不到第二个四川这么大的潮湿地区了。

写这篇帖子目的不在探究四川为什么会有如此丰富的水资源,仅仅想回忆一下旧日子里成都的氤氲。

那时候,成都的自来水厂仅供应少数机关和机关宿舍使用,六十万人口基本上靠水井用水。我们家就有一口井,这口水井后来也为院子里日益增多的人口服务。这口井水面很高,在下雨天,涨到几乎与地面齐的地步。虽然成都的水里含有过量的土硝,用来泡茶并不适宜(遍布成都大街小巷的茶馆用水都是由水车去东门外锦江里运来使用),但若对着井眼深处一望,那水却非常清澈。不必说夏天天热,去井里取出的水,装在水桶里那个清凉感觉了。我们经常用冰凉的井水一桶水泼下冲凉,在闷热的天感觉十分遐意。

在井边“扯”水,用的是一根竹竿,大约有4米左右长,杆子上有一个铁钩。把木桶压在水里,可得要些小技巧的,那是因为木桶有浮力。有时候很多人一桶桶取水,我奇怪这井水居然不见少?所以特别对一年一度的淘井感兴趣,看那些淘井工人究竟怎样能把水取干?淘井之时总有几个大汉,他们要准备好几只大桶,用流水作业的速度,迅速放桶下井,迅速提起,然后迅速被人传送到外面阳沟处倒掉,这样要折腾一个多小时,才能把不断从井壁渗水的水基本取光。然后才是用两节梯子连起来搭下井,由一人下去把井底的各种赃物,死猫烂耗子全收拾起来,把井底的污泥用桶取出来倒掉,这样的井便算掏好了。读《东京梦华录》,那上面说北宋首都就有淘井服务,我想,我见过的淘井也和宋时应该一样吧?

双眼井,成都市区内仅存的水井(图片来源网络)

一碰到下雨,去井边取水成了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只要略为把身子躬一下,用手把木桶按进水里,就可以盛满水。甚至可以不用桶装,直接把铝锅往井里舀水就行了。那时院子里规定很严,禁止小孩在在水井附近小便,那是怕小便渗透进井里。平时井有井盖,防止灰尘掉入井里。由井的水面,我们可以估计五十年代以前,成都地下水位是很高的。事实上,家里的地板都被潮坏了,所以那时长期生活在见土地面的屋子里,很容易得风湿病,姐姐就是这样得风心病的。院子里到处都是青苔,也证明了当时成都气候很潮湿。据说掘地三尺便可见水,我想在成都一些地势低的地方应该是这样的。

夏天来了,小伙伴们经常结伴到城郊几条河里游泳。成都由两条大河包围一圈,除了冬天以外,这两条河都水量充足。这两条河实际都是人工挖掘的渠,最早是秦朝李冰挖的,后来唐末西川节度使高骈将市南两条平行流动的大河中一条改道从北门城郊绕过,在东南门九眼桥上游不远汇合。不算城外许多小灌溉渠或堰塘,光这两条护城河已经足够成都大人小孩夏天游泳的了。

除了下游靠近九眼桥和东门大桥,那就是唐以后“门泊东吴万里船”始行的起点以外,那里是巴金小说《家》里觉慧由此处乘船去上海的地方,此两河在其他地段都是游泳的好去处。河面比较宽阔,满溢着水,水流速度非常快,所以刚学会游泳后,横渡成了很刺激的乐事。初夏端午节,年年都有龙舟竞渡在九眼桥桥下游的锦江。我最喜欢的是春天都江堰灌区放水,所谓春汛时分,去北门万福桥看水。

成都锦江上的九眼桥,图片来源于日本1939年9月出版的《亚细亚大观》

那是经过一冬静静流过城市以后的水的喧嚣,水流呈混浊的灰色,携带来上游大量泥沙,带着略带寒意的春风的芬芳。晚清流寓四川的江南才子顾复初在望江楼崇丽阁上留下他的名联之一:“送一蒿春水,绿到江南”,不亲身体会濯锦江的早春,是难以写出顾才子那样的句子的。岸边有不少木筏,还有随水漂下的圆木。我们就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踩水到木筏上,两岸是碧绿的庄稼地,这是我经历过的另一个世界。

杜甫诗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烛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春夜喜雨》)

这就是成都滋润的春天,我以为是我在全国居住感受过的几个大城市里,最美好的春天。

夏天成都的暴雨很多,常下得几尺远看不见人。成都一年炎热的时间就只有几天,而这几天又大部分都是在子夜前的闷热难忍上,正热得直淌汗,在竹席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时候,忽然间雷声响了,由远及近,霎时间倾盆大雨打在瓦屋上,噼里啪啦地,打在狂乱摇曳的院子里两棵苹果树叶上,空气很快就凉爽下来。暴雨宛若甘霖,及时下来,这就是金圣叹说的暴热之中忽降大雨,不亦快哉的畅快。

有几年的暴雨,可以接连下三天,院子里涨满了水,严重的时候甚至把井面也淹没了。这时成都两条大河里的水就像发疯也似的黄龙,混浊地急速冲过河道。成都人的陋习出来了,那就是看稀奇。他们可以不顾大水的危险,全城人聚集在四门的河边观水势。河边大人小孩们兴奋地指点着洪涛里沉浮的猪羊和家具,偶然还可以看见漂下的浮尸。

万福桥和北门大桥桥墩处更是人群熙攘,他们正在观看“铲白杆儿”。什么叫铲白杆儿?那就是用几十根线拴在一根竹竿上,线端结着钓钩,铲白杆的人用手将竿上的线猛烈地抛击到对面桥墩下的夹着漩涡的洪水中,然后迅速提起,目的在用快速飞甩的钓钩挂上洪水里冲下的鱼。别以为这种捕鱼法几率几乎等于零,实际情况是,比较容易铲住鱼,而且是大鱼,那些鱼是被钩铲在鳞的缝隙间或鳃上被提上水面的。1980年一次特大洪水,数百人为了看大水,拥挤在城东门外的安顺石桥(据说是当时成都最古留下的拱桥,建于明代)上指点水势,不料将石桥压垮,造成数十人被洪水淹死的事件。

抗战期间的成都南河风光(威廉·迪柏 摄)

在古代,成都是一座和水分不开的城市。宋代以前,在现在的市中心地区,就是现在的后子门到骡马市一带,有一泓湖水,湖名摩诃池,旧说为陈将萧摩诃所开掘,这当然是附会,实际是隋蜀王杨秀为扩建城垣,修筑城墙时取土所凿。这个大池到了唐代中期,已成泛舟胜地。唐代诗人杜甫、武元衡都有咏摩诃池的诗。到了五代,环池为前后蜀宫苑。花蕊夫人《宫词》百首之一:“隔花催唤打鱼人”说的就是环摩珂湖两岸花木扶疏之中,有渔船穿行打鱼,其景其情,怎不叫人浮想连翩?

摩诃池直到南宋时才大部分湮塞,但最后的消失大约在清初。中唐以后,韦皋更截取内江之水斜穿城而过,成为一条方便居民生活用水的渠道,名解玉溪。据说解玉溪水适宜磨玉,故名。我小时候,成都池塘很多,但多数都呈现过营养状态,长满了绿得使人发腻的浮萍。

城内池沼的大规模消失,大约始于民初,解放后不仅摩诃池的遗迹早没了,甚至解玉溪或者内江的后身,上下莲池也湮塞了。这么多储水的池与溪流,构成了成都局部气候的潮湿与地下水的高位。我的记忆是,成都气候的巨变开始在七十年代,那时已经不太潮了,一个好的迹象是,冬天已经少见因潮冷而造成的生冻疮的人比比皆是。主要原因在都江堰灌区从五十年代起逐年扩大,以至于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已经为历史上灌区面积的三倍,于是流经成都的河流水量逐年递降,直到后来,只有在盛夏洪汛期间才看得见奔流,其他时间不过是缓缓流过的污水。

成都逐渐干燥起来,回家探亲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城市,当年那种近似水乡、烟雨迷离的景色也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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