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䴥四年(431)平城长庆寺造塔砖铭

北魏神䴥四年《平城长庆寺造七级舍利塔砖铭》，为2005年12月王银田先生应日本国立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冈村教授之邀，在出访期间学术交流之余，于日本著名书法家、收藏家、油画家中村不折先生(1866—1943)生前创办的东京书道博物馆所摄。该馆主要收藏中国历代书法文物，包括甲骨、青铜器、陶器、玉器、石碑、造像、古砖、瓦当、玺印、封泥、镜铭、法帖、墨迹、经卷文书等珍贵文物。晚清甲午战争期间，中村曾作为战地记者在中国土地上广泛搜集金石碑刻，庋藏宏富。馆藏文物中即有难得一见的熹平石经、正始石经等珍品。《北魏平城长庆寺造塔砖铭》，刻在北魏常见的青砖上。砖长16.1厘米，宽15.5厘米，厚4.3厘米。砖面刻画方界格，铭文7行，每行9字，凡63字，其文云：

神䴥四年辛未二月朔，/造舍利塔七级，平城长/庆寺。万岁昇平，年丰民/乐。苴倩昙云译大藏真/经卅部，香泥木石，其固/若山，以镇太平。结塔僧/恬净，劝缘僧永慈为记。


一、《北魏平城长庆寺造塔砖铭》的书法
长庆寺造塔砖铭的太武帝神䴥四年(431)二月，依理说这是一个铭刻书的楷隶年代，但这件作品却属于楷书面目。其结字为方形，字势略向右昂，有别于隶书的横平竖直。此作中年、辛、倩等字的横画起笔作露锋，收笔回护顿笔，竖画尽皆方起，而卅、部等字的收笔左挑出锋，未、长、木等字的捺脚全是楷法，其、真等字的短撇和右点也是楷意，万、昙、固、僧等字的折笔呈方势，寺、倩、净等的钩笔全是硬折，泥字的外钩亦作楷法。再如利、香、级等字的化画为点，也是楷书时代的产物。草法上石的情况随处可见，如塔之草头、劝之左旁即是。砖铭中的大字、太字竟酷似百多年后褚遂良雁塔圣教序气象。此刻当然还有隶书铭刻书迹的遗痕，如平、年等字的中锋，舍、镇等字的“人”字头，且撇笔下端，舍、塔、固等字的口字，岁、藏等字的戈法，均可见隶法；而石、永、以等字则全是隶书结体。

中国书法史上的经典作家，如康有为氏描述北魏《中岳嵩高灵庙碑》、《吊比干文》、《鞠彦云志》等在楷隶之间。康氏谓魏初诸碑为楷隶，罗振玉氏谓代王猗卢碑为隶楷。前者重在隶，后者重在楷。这是说当时的铭刻书，并非就北魏书法整体而言。太武帝始光二年(425)初，“造新字千余诏”讲得十分清楚。就是自从仓颉造字，至于十六国、南北朝，“随时改作，故篆隶草楷，并行于世”，这才是当时书体的全部。


北魏平城时期碑石中隶书面目者有《代王猗卢之碑也》残拓、《皇帝东巡之碑》、《嘎仙洞祝文刻石》、《孙恪墓铭》、《钦文姬辰墓铭》、《贾兴墓砖》、《吊比干文》等，楷书面目者有《嵩高灵庙碑》碑阴、《司马芳残碑》、《韩弩真妻王亿变墓碑》、《定州石函盖铭》、云冈十一窟《五十四人造像题记》、《晖福寺碑》等。可见北魏早期的铭刻书，与时间早晚关系不是很大，起决定作用的是碑石的规格，凡属皇家碑铭，多用隶书，余则自由度较大。另外，以何种书体上石，还决定于书手对各种书体掌握的能力。

北魏早期的情况是，一般的士人已经与汉隶渐行渐远，即使是书碑也不免会带入擅长的手写体。这就是《平城长庆寺造塔砖铭》及《嵩高灵庙碑》碑阴等以楷书上石的原因。崔玄伯 “尤善草隶行押之书”， “又玄伯之行押，特尽精巧”，其子崔浩 “人多讬写《急就章》……世宝其迹。”拓跋顺“初书王羲之《小学篇》数千言，昼夜诵之，旬有五日，一皆通彻。”平城时期的宗室子弟尚以王羲之书为范本，何况是一般士人呢！有了这样的榜样，便有了刘芳撰《急就篇续注音义证》三卷，陆暐拟《急就篇》之事，也便有了李思穆工草隶，王世弼善草隶书，世弼子王子由尤善草隶，刘芳族子刘懋善草隶书，裴敬宪工隶草之风。这说的是北魏的流行书体，而不是碑版书迹。


二、《北魏平城长庆寺造塔砖铭》带来的对平城时期寺、僧、经的新认识

《北魏平城长庆寺造塔砖铭》从未进入过研究者的视线，它的面世，无论是对平城时期北魏的寺院，还是僧人，抑或译经的冲击都是无可估量的。

北魏平城时期的寺院，构建最早的寺院是道武帝天兴元年(398)五级佛图及须弥山殿，兴光元年(454)为太祖以下五帝铸释迦立像五尊亦在此寺。

紧排其后的便是神䴥四年(431)的长庆寺了，这是一所官方寺院，寺内的七层舍利塔，比建于天安二年(467) 基架博敞，比天下第一的永宁寺七级浮图早36年。永宁寺七级浮图是三百余尺，合82米。长庆寺七级舍利塔也不会小于此数。舍利塔是安置佛舍利的宝塔。长庆寺之舍利塔，下必有佛或高僧舍利在。


长庆寺之后，魏都平城尚有太延中(435—440)高僧惠始所终并瘗骨于塔下的八角寺，天安二年(467)用赤金造四十三尺释迦立像的天宫寺，皇兴中(467—471)所建三级石浮图，献文帝坐禅的鹿野佛图，承明元年(476)八月所立建明寺，太和中冯熙所建皇舅寺，太和初文明太后所建方山佛寺和思远寺，太和四年(480)罢鹰师曹建报德寺，太和年间由孝文帝诞生地紫宫改成的紫宫寺，东郭外太和中王遇所建祇洹舍以及武周山石窟等，凡14所。

《造塔砖铭》所及长庆寺的僧人四位，第一位是铭记作者永慈，此人似为长庆寺住持；第二位是负责建造佛塔的僧人恬净；第三第四位是译大藏经30部并置于塔中的苴倩、昙云。平城时期从洛阳、定州或凉州东来西至的僧人有几十位。有道武帝时的法果，太武帝时的惠始、师贤；文成帝时的昙曜、邪奢遗多、浮陀难提等五人以及道进、僧超、法存等；冯太后、孝文帝时有僧显、道顺、惠觉、僧意、惠纪、僧范、道弁、惠度、智诞、僧义、僧利等。北魏《砖铭》又壮大了北魏平城高僧队伍。

关于北魏平城时期的译经，《魏书·释老志》说：“魏有天下……佛经流通，大集中国，凡有四百一十五部，合一千九百一十九卷。” 十六国至北魏鸠摩罗什集义学八百人，重译经本十余部。时沙门道肜、僧略、道恒、道檦、僧肇、昙影等，与罗什共相提挈，发明幽致。其次是沮渠北凉僧昙无谶和智嵩，“习诸经论。于姑臧，与沙门智嵩等，译《涅槃》诸经十余部”。再次是昙曜、吉迦夜和刘孝标等。“昙曜以和平三年(462)，于北台石窟集诸德僧……译付法藏传并净土经”。陈垣先生《云冈石窟寺之译经与刘孝标》说，昙曜译有《大吉义神咒经》二卷，《净度三昧经》一卷，《付法藏传》四卷。近代见于敦煌文书的《净度三昧经》残本，或为昙曜所译。今所流传《付法藏传》别本则是石窟寺沙门西域人吉迦夜所译。孝文帝延兴二年(472) 吉迦夜为昙曜译《大方广十地》等经五部，刘孝标笔受润色。刘孝标为《世说新语注》和《类苑》作者，二书虽成于南朝萧梁时，但他八岁随母以平齐民身份入平城，在武周山度过了18年的读书、抄经、译经生涯。

在武州山石窟寺译经僧人，据《续高僧传》，“又有沙门昙靖者……乃出提谓波利经二卷”。此昙靖或与此《塔铭》译大藏真经的 “苴倩昙云”有关。

本期栏目内容得到了殷雪年先生的大力支持，在此表示感谢！

殷宪先生简介：

山西太原人(1943－2015)，历任乡村中学教师，大同市得胜五七中学党支部书记、得胜公社党委副书记，新荣区委、区革委办公室副主任，中共大同市委副秘书长、市委政研室主任，大同高专党委书记。一级美术师，中国书协会员，四届中国书协学术委员、山西省书协艺术指导委员会副主任。书法作品曾参加全国二、三、五届书法篆刻展览，全国三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展览，首届中国书协会员优秀作品展，当代书家作品展、北国书展、中日、中韩交流展等。平生致力于北魏平城书迹研究，获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理论奖（二等奖），曾获华北书法奖、山西省书法突出贡献奖，在全国爱国杯、杏花杯、书苑撷英等书法比赛中获等级奖。为山西省诗词学会副会长，山西省楹联艺术家协会副主席。于北朝历史尤其是北魏历史文化研究方面著述颇丰，为第七、第八届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副会长、第九届后为学会顾问、荣誉副会长，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北朝史研究基地主任，北朝研究会会长，《北朝研究》主编，大同大学云冈文化研究中心名誉主任、华南师范大学客座教授。

著有《平城史稿》、《北魏平城书迹研究》、《云朔骋怀六辑》、《大同新出唐辽金元志石新解》、《持志斋吟草》、《殷宪诗文书法集》、《殷宪书法集》。

金石契主编张振国（棠村）简介：

张振国：河北正定人，字定庵，号棠村，法名圆振，斋号观云精舍。雅好金石书画，近年来主要从事金石学的传播与研究。师从海上童衍方先生。原为人民日报社《人民文摘》杂志艺术部主任，《非常艺术》杂志主编，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香港国际青年艺术家协会艺术顾问，金石契微信公众平台联合创始人。2016年元月举办《净土石华——秋碧堂藏古代佛教石刻拓片展》；2017年3月举办《净心守志——张振国丁酉青州书法展》。2017年8月于潍坊举办《净心守志——张振国书法金石题跋展》。2021年5月于北京宋庄北艺塘美术馆举办《一见永见——吴立忠、杨皓、张新、张振国书法展》，2021年6月于沈阳举办《颂党弘艺 翰墨缘深——王荐、张振国书法艺术展》，2021年10月于北京砚山画馆举办《楮墨风华——张振国拓片题跋展》。现居北京。

金石契执行主编马龙简介：

马龙：河南洛阳人，2004年结业于长春师范大学书法系，当代书画篆刻家，评论家、撰稿人。马龙现为《非常艺术》杂志、《金石契》杂志执行主编，金石契微信公众平台联合创始人。马龙有20万字美术理论及美术评论散见于各专业类刊物。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