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历上夏天应该是过完了，但是从气温上讲依然是游泳的好时节。张氩每周至少能去三次文体中心的那个游泳池。因为近，他去游泳池从来只携带最低限度的物品，钱、钥匙和游泳镜之外连毛巾也没有一条，更不用说移动电话这样担心存放的物件。一天，在热哄哄的夕阳当中回到出租屋里，发现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个短信，短信只有一句：“快打我电话！”
张氩遵命第一时间给李晴天打去电话。
李晴天在电话里说：“我辞职了。”
“啊，”张氩一时没有反应。
“是不是没有精神准备？”
“啊，不好说。我还总说你什么时候能想通。我只是对你居然想通了没有准备。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呀？要不要先回武汉呢？”
“原先想得好好的要周游列国。真辞职了，哪儿也没心思去了。不过我路过武汉还是待上一两天，把户口本拿出来。”
“拿户口干嘛？难道你在深圳已经找好下家了，居然还可以给你上户口？”
“办结婚证用啊，傻瓜！”
“结婚？马上？”
“当然我也可以带着户口再回北京，也可以派同样的用场。”
“哎，哎，还是按说好的办，怎么两句话没反应过来就要翻脸了呢？”
“哈哈，我发现你迟钝得有些可疑。”
“是你太快了。行，我明白你的计划就是了。”
张氩倒在床上讲着电话，歪头环视室内，目光触及一米宽的简易塑料衣柜，开始考虑是再加一个，还是换一个更大的。
 
出租车开得飞快，李晴天很好奇地问司机：“你们这儿不查超速的吗？” 
司机说这一段没有，他在这一带曾经开到过160公里每小时。李晴天说：“我想知道160公里的时速是怎样的？”司机说可以，于是一踩油门。并不是什么好车，本来轰轰的响声变得有点像哗哗的响声。张氩和李晴天同坐在后排，张氩很紧张。连忙说可以了，可以了。司机把车慢下来，说这才150不到。李晴天格格笑道：“张氩，你行不行啊？”
张氩强打精神说：“结个婚而已啦！还是要有活下去的勇气！起码不要拉人家司机哥哥做垫背的。”
“哇，谁要结婚啊，恭喜恭喜！”
李晴天说：“我，我们俩。”
“来旅游结婚的？”
“不，来这儿就不走了。现在开始我就是一深圳人。”
“呵，你倒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师傅你看他像吗？” 
“哪里有什么像不像？”司机答道，“管你哪里~，来了都是深圳人，机场外面牌子字写得好大的。”
出租车停下来，付车费的时候，张氩有一瞬间还想到，屋村里仄逼的巷道会不会招致李晴天不满。转念想到自己原是有底气住这种地方而不用在乎的人，反而平添出几分优越感。两人在巷子里，拖着李晴天的行李箱行走，尼龙轮子在一尺见方的地砖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两边屋子的墙把声音拢起来，搞得很响。轮子碰到地砖的分缝，发出有节奏的橐橐声。张氩不想把这位新住户的来到弄得尽人皆知，干脆把箱子横着拎起来走。
李晴天问：“干嘛？你不累吗？”
张氩回答：“不要紧，马上就到。”
到了张氩这栋楼的防盗门前。张氩掏钥匙开门的功夫，不知从哪里拐出来一个穿吊带睡衣的女子路过，李晴天略微挪近大门让一下路。因为色泽鲜艳，张氩注意到她的睡衣是丝质的，很新的感觉。双腿却瘦得令人吃惊，膝盖及以下的腿部皮包着骨头，类似于重度营养不良。侧脸没有看清，不过好像没有瘦到同等可怕的程度。
张氩做呆若木鸡状盯着李晴天，李晴天耸耸肩，示意张氩开门。待张氩哐当把门推上，李晴天问：“你们这儿都住的是些什么人？”
张氩说：“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位。”
上二楼开门进屋。
张氩说：“大吧？只要700块。”
“这么便宜？能住人吗？”
“没有地震的话应该还是可以住的。”
“我饿了，我们做饭吃吧。你这儿能做饭吗？”
“到厨房看看，什么都有。”
李晴天进去转了一圈，打开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个冰箱，发现了两个长茄子，一个把顶部叶子部位切去的半棵大白菜，有一袋没有开封的豆腐干，冰箱门上堆了约莫10个鸡蛋。
“这就叫什么都有？”李晴天叹了口气。
“这还不叫什么都有？抽屉里还有米和面。我可跟你说，能做到像我这样不吃快餐面的工程师已经没有了。”
“你在这个圈里怎么做饭的，每天？”
“圈养动物？猪圈还是羊圈？猪圈好，温暖，惬意。说到做饭嘛，这个不复杂，待会儿就按我说的这个办法给你做一顿。——你看这个平底锅我不拿它做菜。倒上米倒上水，煮开了，关小火盖子一盖，不管它了。那个炒锅才是用来做菜的，用油炒肉，然后炒青菜，然后把肉丢回青菜里边儿混起来炒。然后等放好了以后呢，把菜倒到平底锅的饭上面。就完了。”
“不弄个盘子盛菜？”
“弄那玩意儿干嘛？我连碗都不要的，直接在平底锅里吃。”
“来我看看你这儿是不是真的连盘子碗儿都没有。”
“有啊，不锈钢的，不在那摆着吗？偶尔打个蛋花汤还是需要碗的。”
李晴天又叹了一口气。
“好吧，张氩，今天我算是认识你了。你这一堆家伙什儿，我回头再跟你掰扯。我们出去吃吧，看你住的这个地方不算很偏，饭馆肯定不少。”
“大的馆子没怎么去过，永和大王附近有一个，经常去。”
两个人稍微洗洗脸，整顿利索。出门，下楼，走到街上。
两人要了卤肉饭和冰豆浆，用托盘端了在店里吃。李晴天表示很难想象张氩在家还切肉做菜，番茄炒鸡蛋只怕就是张氩厨艺的上限了。张氩表示李晴天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一个有想象力的人，只要有了猪肉和鸡蛋，和市面上10来种蔬菜轻松可以组合出来20道菜。如果再加上牛肉，这个组合立刻变成3×10。只是牛肉太难料理，试过两次只好作罢。既然李晴天来了，这些技术活……张氩说，“我正虚位以待！”
 
天光大亮的时候两个人被照醒，一看手机不过7点多。由于不是周末，张氩还得去上班，告诉赖在床上的李晴天自己不在家吃早餐，到公司去食堂去吃。
一通叮铃咣啷，张氩走了以后，屋里恢复了寂静。李晴天起来洗漱，打量起这套房间的方位。厨房和卧室分别对着一南一北的两个巷子，都可以看到外面的光照。
卧室和厨房的窗外都有防盗铁栏。李晴天盘算着在这上面晾衣服，下端可以养花。不过要把花盆放在大托盘里，不然泥水可能滴到巷子里路过的行人身上。
卧室的窗户内光光的没有窗帘儿。李晴天有些诧异，从窗子探头看出去，右面隔了相当的距离，才是对面那栋楼的一个窗口。若从那边看过来，视线只能触及本卧室很偏的一个角落。大约张氩从工程成本收益预算的角度，免掉了这项开销。但是房间的亮暗不能自主控制，要看天。这本身是李晴天所无法忍受的。
厨房里巡视了一番的结论是，急需一个电饭锅和一个烧水壶。张氩一贯不怎么爱吃鸡肉，这她是知道的，但是对于炖得喷香的鸡汤张氩并不抗拒，因此一个电煮锅只怕也得加上，这是一个成建制家庭的基础设施。厨房里没找到烧水壶是一件纳闷的事，因为也没有成箱的矿泉水瓶或者是大号桶装水存在的迹象。莫非张氩拧开水龙头就喝？
厕所里有两个塑料盆子和一个桶。李晴天认为这是用来洗衣服的。没有洗衣机，这不行，必须有洗衣机！
还好洗手台的上方装了一面很大的镜子。李晴天对着自己端详了好久，发现有两个黑眼圈。一开始不明显，但是越看越明显，发誓从今天开始早睡早起。
李晴天上了街。找到中国移动的门店，第一时间换了手机卡，现场给张氩去了电话。张氩在电话那头说：“这是你的新电话号码对吧？我7:00以前可以回来，是开火做饭还是在外面吃你说了算。”
李晴天说，“我转一转再决定吧，看看家里得添点什么。”
 
很快又到了周末。这几天张氩上班的时候李晴天自作主张买了可以烧水做饭煲汤的一应电器，已经有空闲坐在窗口的写字台前看一本在南油的书店里买的《瓦尔登湖》。桌上自动电水壶里烧着滚烫的水，随时冲泡杯子里的速溶咖啡。
窗外即是对面楼房的墙，贴着小块的白色瓷砖，间以蓝色小瓷砖的斑斑点点，倒不是太难看，在天光下就是一个巨大的面光源。由于角度的关系，日光也没有机会直接反射进窗，故不太刺眼。只是在正午时分，窗外明明看起来很亮，写字台上却显得很暗，李晴天只好转到客厅去，就着日光灯看那闲书。一把简易的靠背椅也差好大意思，李晴天想客厅里要是有一个懒人沙发，再配上一个不那么惨白的落地灯，那就理想了。
至于窗帘，由于窗户上方只留下几个钉子洞，窗帘架已被拆去，需要现买。安装也是个麻烦，就留给张氩去做好了。那件事留到了周末。
周五，张氩说明天我们出去玩儿吧。李晴天问去哪里？张氩说其实并不知道去哪里，但是总觉得深圳可玩的地方非常多，只不过自己很少想到专门去玩儿。李晴天则觉得这个住处得好好地收拾一番，尤其，窗帘和洗衣机若不安装好，则基本生活条件都不能满足。
张氩只好放弃了出去玩的打算，花了周六的时间带李晴天去顺电买了一个洗衣机。洗手间小，洗衣机就放在洗手间外面。需要用的时候把管子放进洗手间，水通过地漏流走。
到了周日还是有一些东西没有置办起来。但是张氩又忍不住建议，去后海和前海之间的那个半岛走走。搬离那里将近一年，也不知道那个地方怎么样了，那可是来深圳的第一个落脚点，很有象征含义。不花多长时间，回来的路上还有沃尔玛，置办东西时间绰绰有余。
李晴天昨日忙了一天，又是购物又是洗洗涮涮，自然也想出去转转，作为对自己的犒劳。去哪儿不重要。
张氩和李晴天从462路小巴下车，横穿马路到半岛公寓的一边。小区没什么变化，张氩径直往靠海的那一栋楼走去，惊异地发现，海岸也好，泥塘也好，已经全然不见，代之以临时的围栏。围栏那边的水泥路上，偶尔驶过一辆卡车。极远处的海中，筑起一道围堰，土石方已经在这围堰内部填充了一半，推土机在土和水的边界处来回挪动。
张氩倒吸一口凉气，对李晴天介绍说：“幸亏我现在就带你来，晚来一年，你得以为我当初所谓的住在海景房，是为了把你诓过来。推土机作证，这一片真是他们现填的。我的天，这才不到一年！”
“你说的，海水就在墙角下面？”
“那倒也不至于那么近，不过实实在在的，远不过这条路去。我的天哪！什么叫沧海桑田？”
李晴天觉得有趣儿，碧波滚滚的南海变成了黄沙滚滚的戈壁，这什么嘛。
“原本带你来是想，遇上退潮，给你看一下烂泥塘和跳跳鱼，那跟你想象的海不一样。好吧，看看这个楼也好，备不住再晚了一年楼也给扒了。”
李晴天顺着张氩的目光也打量这栋楼：“楼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外面倒是比你现在住的地方开阔多了。”
张氩解释说：“你别看它外表普普通通，里面的格局超大的！3房1厅，客厅可以打乒乓球。”
“喜欢就把它买下来不好吗？”
“买？我还从来没想过。再说，你买得起？”
“买不买得起先放在一边。照这个架势，这里的房子很快要涨价。”
“不会。这哪里是能涨价的地方？你没有看到外面的马路，哪有人呢？告诉你吧，这块地在深圳就是属于边角料。你对深圳不熟悉，大好河山都在东边儿。将来我们的房子是有院子的，院子里是要能够开出去一艘游艇的！当然这主要靠你了，哈哈。”
张氩打完哈哈，征询地说：“我们沿着这条后海路再往前走一截吧，有个叫东角头的地方，大概是深圳的天涯海角。说不定那儿的海岸还是完好的。”
“远吗？”
“地图看上去不太远，不过从来没去过。要不走走？闲着也是闲着。”
因为道路笔直，一眼看过去，似乎到了陆地的尽头。有个小山包，有几座不大的房子。两人决定步行过去。刚走了不久。一辆462小巴从背后追了过来，在两人不远处减速，还没停下，一个小伙子从开着的窗子里朝外喊：“去哪里？要不要上车？”
张氩回喊：“不需要了，我们散步。”
小伙子把脸转回去，对司机说了什么，汽车重新加速飞快地走掉了。
“你看这服务，有的说吗？”张氩得意地对李晴天说。
“你以为北京不是这样啊？‘小16小16，走了啊！走了！’ ”李晴天模仿着北京私营小巴售票员的口气，“哎，你不上车，人家可以20分钟不发车。你深圳行吗？”
“问题是你上车了人家照样20分钟不发车，还真比不了。”张氩也是在北京呆过的人。
前方的路并不太远，低矮的房子和小山包的背后一片蓝色天空，令人感到这就是陆地的边界了。大道两边零星有两三个工地，其余就如荒野一般长满了杂草。张氩对李晴天说：“你要等到这里成为繁华的闹市区，给个理由先哪？”
李晴天说：“难说！”
两个人溜溜跶跶，偌大的马路愣走出了郊游的感觉。正说着话，一辆油罐车从对面车道驶过来。张氩觉得很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
待绕过那一圈低矮的房子和小山包后，这条公路拐弯儿朝右，绕过小山包，通向之前被这块山包所遮挡的大片陆地。这条路左手靠海的一侧，视野骤然开阔，原来海水的远处不是一望无际的外海，仍然是并行向西延伸的陆地。
“这真的是香港？”
“肯定是了，这个地方除了深圳就是香港。”
“但肯定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一点儿都不像。”李晴天朝左指了指那远处一排又细又高的楼宇，“你看嘛。”
“嗐，哪天过去看一看不就知道咋回事了？我倒是很好奇这条路拐过去还能走多远。要不过去看看？”
李晴天说不想走了，只想在这里转一转。眼前已经是大海，虽然不是合适度假的地方，但能让人放松放松也就可以了。
 
星期一张氩找到谭文，问她知不知道从哪里可以把集体户口拿出来，谭文说：“怎么了？买房啦？”张氩说，“办证，办结婚证。”
“恭喜呀！不过户口你得到公司行政总部去办，你别急，我给你看一下。”说着进入行政网页，顺手在一叠告示贴上写了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张氩，“找这个人把户口卡拿出来，去之前先打个电话……怎么样，我在部门给你喊一嗓子呗？”
“哎，不要！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大操大办，这事儿我毫无概念。”
“哪儿有什么大操大办？让大家开开心罢了。也是个声明，跟结婚戒指一样，再招惹部门的小姑娘，免得人家上当。”
张氩迅速躲开谭文的视线，咕哝一句，“哪有别的小姑娘……”
谭文抿着嘴笑了，随即说道：“好了，开玩笑的，领完证记得带喜糖来上班。”
张氩唯唯诺诺，去行政总部取户口卡不提。
 
部门要组织去水上世界玩。陈悦对张氩说：“为什么不把你新媳妇也带来一起玩儿？”周晋也附和：“就是就是，有必要对各位同仁做一个交代。”张氩回应：“那是一定的，那说好了，咱们小组都得带家属啊。”陈悦说：“我们大猫几乎就是个旱猫子，不过他肯定得来。”三人在办公室的后排说得倒是热闹，可数来数去小组里边也就这三位有家属。周晋说“我太太大概来不了，儿子周六有钢琴课。”张氩惊奇地说，“你比我还小，儿子都可以弹钢琴了？你结婚得有多早？”
“不好意思，奉子成婚。”
“我没记错的话，你回来还不到两年吧，那小家伙不得是个美国鬼子？”
“是，他拿国籍可比我容易多了，我拿个绿卡还要七等八等。后来也是烦了，什么都没要，直接跑回来。”
陈悦问：“那你太太呢？没留在那儿坐移民监？”
“移民监是个什么东西？”张氩问。
“移民监你都不知道啊，”陈悦说，“要入美国籍，你得肉身在美国待够几年，就跟坐牢一样的。所以我问嘛，周晋你们两个都这样回来的？”
“她倒是有绿卡，入不入籍无所谓。她是那边毕业的，去得比我早。”
 
许多同事都是第一次去水上乐园。进了园子，被各种漂流和滑道所吸引，兴奋地吆五喝六，在池子里嬉闹碰撞，像一群初中生。
李晴天对文体中心的深度开发，也包括游泳池，每星期总要到那里去游个两三回，对这样的场所自然是很习惯。陈悦把大猫丢给周晋这一拨，拉着李晴天排队去坐漂流筏。看上去李晴天和陈悦很谈得来。园里的人变得多起来，她们很快就混在人群中不容易找到。张氩对大猫说：“放心，跟着我漂，你只要坐在圈里。这个河道挺浅的，而且几乎没什么起伏，你可以一圈接一圈的循环漂流。”大猫说：“其实我还行，这里面我唯一不敢去的就是那个跳水台。”张氩跟随在大猫的大游泳圈后面，时而肚皮朝上，手脚微动，躺在水面，时而钻进水底，在地上爬行。随波逐流，被水流裹挟而行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中途有一次抬起头来换气的时候，看见身旁有一条游泳裤漂过。这意味着有人—— Somebody，在这条环道上，裸了！张氩前前后后注意观察，却没看到任何人有丢了裤衩的迹象。
李晴天和陈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个漂流环道的岸上，把张氩和大猫叫上来，叫他们一起去玩速降滑道。李晴天说自己只能滑中间那个有多次起伏的滑道，边上那个太高了，不敢上。大家一起去可以壮壮胆儿。
一行人来到滑道旁。正如李晴天所说，边上那个滑道果然无比地高，几乎没有什么人上去玩儿。这滑道并无起伏，只是很陡，令人感觉从出发点往前，只要多使点劲儿，就会飞出滑道。张氩感觉到屁股上的肌肉开始非自主地一阵抽紧。
但是陈悦笑嘻嘻地说：“我要去试试。”
这非常令人难以置信。张氩眼看着陈悦爬上滑道高高的平台，待上面的安全员许可后，在滑道里躺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缓慢往前蹭了几下，开始加速下降。霎时张氩觉得小腿肚子都在跟着使劲儿，直到陈悦降至滑道底部的圆弧部分，从俯冲终于变成了水平运动，随即撞击出大片的水花，跌入池中。
按照坐过山车的经验，这种出发点陡降的滑道，站在出发平台往前看，是看不见滑道的，完全是断崖边沿的感觉。张氩不知道陈悦如何克服这种恐惧，但是陈悦已经湿淋淋地回来，依旧笑嘻嘻的，称那种感觉就像憋到一定程度突然上了个大号一般痛快，浑身轻松。在她的怂恿下，李晴天也爬上了高高的滑道，如法炮制。
两个男人实在没有勇气照做，张氩尝试了一下中间那个滑道，不很高，但是中间有两个起伏。每一次被颠起来的时候。张氩清楚地体验到从脊背到腿部，和滑道之间的压力骤然减弱。虽然从理论上讲，颠起来的程度一定会设计成你永远不可能离开管壁，这和你的轻重、形状无关，除非你有意在特定的那一点上精准地跳脱。但那一刻张氩还是有一种由虚空而生的恐惧感。
张氩怀疑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独有的感受，遂与大猫交流。大猫摘了眼镜依旧帅气，但因为视力模糊，损失了很多锐利的味道。有些像习惯于在深水里以竖立姿态游弋的鳊鱼，此时被丢在浅浅的塑料盆里，只好将就侧身躺着。
大猫说没有那样的不适，不过也不感到有什么乐趣，如此在空中任水流摆布而已。两人达成的完全一致便是，不去尝试那个最高的滑道。男人，要有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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