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祖籍是大陆的，但他的父亲随着退守台湾的人群来到了宝岛。他父亲在老家成了亲，但军阶太低，带不了眷属。老金的父亲撤的匆忙，临撤退前给家妻写了一封家书，说是自己会很快把妻子接到一起的。
不想这一别就是永远，老金的父亲去了台湾，三年后再婚了，因为归期遥遥看不到头。婚后两年内，老金出生了。而老金的父亲在80年代中因病早逝。到死都没有再见到发妻和故乡。

老金大学在台大读了本科，毕业后就来到美国继续读了硕士。像那个时代的留学生一样，老金用功读书，希望靠着勤奋在新世界成家立业。老金是老实人，理工技术宅男。从来就没有奢望当领导，安于做一名工程师。毕业后，他就轻松地成为这家大型石油公司的工程师。按照招聘老金进来的主管安德森的话说，在这家巨型公司，你别想暴富，但包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老金的本分努力加上稳定的职业，几年后他在与众多华人男人的竞争中幸运找到了也是来自台湾的女生。他们恋爱，不久就成家。结婚后，原本美国大学本科毕业的妻子，顺服地听丈夫的话，不出去找工作，在家里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

老金每每想到老婆的好，就是热泪盈眶。已经失去父亲的他，变得很多愁善感，除了像故乡来的多数人一样孝顺母亲外，他最感激的就是妻子。老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把水中的明月捞出来献给爱自己的妻子。妻子的土地很肥沃，一下子给老金生了3个儿子。老金随着公司的搬迁，从美国最大的都会搬到小城市，因为公司有很多漂亮的理由，但真正的理由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为了利润。

三个孩子出生后，老金遇到了职业生涯的瓶颈。他还是那个他，但环境变了。因为石油价格的周期性，公司希望每季度都赚钱，就尽量压缩成本。高价请了外面的咨询公司出招。结果来了九十年代初的大裁员。老金第一次感到了恐慌，他期待的一生低调做工程师的计划一下子成了奢望。

虽然老金没有被裁，但他心里不再有安全感。那个招他进公司的承诺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安德森在解雇了几个工程师后，拿着丰厚的退休金搬去了佛罗里达州。儒雅的老金罕见地对着熟悉的同事问候起那个招他入公司的安德森的母亲，当然是在那家伙退休后。

公司的紧箍咒越套越紧。几年后，这家公司搬来了GE公司的给员工打分的制度，而且是强制性排名。这样的新制度让不善交际的老金吃了大亏，身为组里业务骨干的每每到了打分的季节，都心惊肉跳。因为这要看你的人脉，关系好的年头长的，当经理主管的，在这样的制度下很占便宜。而老金除了几个厂里的操作工熟悉，管理层基本上都不认识。在进公司的前几年年，老金升了几级，但越升越难，已经十年没有再升了。因为高级别的人群中基本都是经理主管的，和他们在一起打分没有可能占便宜。后来几年，老金都是排在80%的位置，而到了90%就会被打入需要整改的一类。一旦被打入这个级别，基本上就是第二年要被炒鱿鱼的。

老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每天5点就第一个到公司，下午干到4点，远超每日8小时的工时。平时干活，主管都对他微笑友好，但到了考评季节，主管换成公事公办的面孔。看了比自己年轻20岁的主管，老金真的想不干了。

但这制度让老金不得不干下去，在公司有了快20年了，但自己才52岁，差三年才能退休。现在自己退，经济损失一大堆。无奈，看在钱的份上，老金继续忍着。他太需要钱了，一家都靠他一个人。孩子还在大学，需要老金支付学费。

在52岁的那年，老金在考核中被新主管打了C，就是成了尾部的10%。老金懵了，他无法接受，找主管，找人事。一切都是枉然。他觉得这样的打分很少看他的工作，而是看软实力，什么领导力啊，什么沟通能力啊。而且，公司新来的毕业生，个个都咄咄逼人，精力充沛。老金又想起退休了。还差3年。

主管给他分配了新的项目，需要去东南亚和非洲出差。老金觉得体力不如从前，经常无故内脏不适加上发烧。但为了工作，他犹豫了。好一阵靠着泰诺加阿司匹林撑着。终于一次在泰国出差时，老金在工作岗位上晕倒了。被送进了医院。泰国的医院效率很高，一下子就诊断出来老金是肝癌后期。

拿到诊断书，老金在飞回美国的航班上流泪。还有两年多才能拿到退休福利，怎么样也要熬到55岁。他回家抱着妻子痛哭一场。妻子要他立马退休，家里的积蓄也该够两人生活了。孩子的学费可以自己申请贷款，不能所有人的担子都压在老金一个人肩上。

老金很倔，坚持要上班。在癌症治疗期间，他依旧去非洲出差。他整天对上帝祷告，求主能够让他活到55岁退休。他说：“我辛苦工作了一辈子，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在非洲，老金又一次晕倒在旅馆。消息传回来，那个准备解雇老金的主管也破天荒地给了老金85%的排名，让他不至于落到90%。毕竟公司又不是主管的，他再找一个牺牲品就可以了。

老金在他的54岁6个月的时候，再也撑不住了。他不得不请病假在家。

上帝听了老金的祷告，让他活到了55岁3个月。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和爱他的妻子，也拿回了本属于他的退休福利。甚至有足够的钱付孩子的大学费用。葬礼上，老金的妻子悲伤，眼泪不住地流。而他的三个成年的儿子似乎还没有感到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他们了。

都说中年人的生活是一地鸡毛，老金也不例外。外面看来光鲜亮丽，但他的压力和挣扎只有他自己知道。据他的同事在追思会上说，老金在外面出差一向很节俭，从来克己守规。同事说老金很善良，他曾经自嘲自己的衣服和车都是家里最旧的。当同事讲到这里时，老金的小儿子也哭了。

其实老金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克己。早几年退休的确经济上损失不少，但这些年的积蓄完全可以衣食完全无忧。何苦做苦行僧呢。生命短暂，自己和家庭是第一位的。

豹子土狼 2023-08-02 写于 Virgin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