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赤裸人生》第二章续四
兩個月以後,丁育生和柯蓮便在翠嶺舉行了婚禮。為什麼會這麼快,因為柯蓮告訴丁育生她已經兩個月沒來“那個”了。那時柯蓮還是在校學生,沒有辦法履行法律認可的手續,但是他倆在翠嶺舉行過那種傳統的儀式後,他們的婚姻在親人們的眼裏就同樣是合情合法的了。
他倆在春城市租了一間小房子,築建了自己的暖巢。為了不影響柯蓮的學業,丁育生決定不在醫學院當體育教師了,他通過關係把自己調到春城市煤礦機械廠工作,在煤礦機械廠辦的中技校當了一名語文教員。柯蓮懷孕的事情一直是個迷,她在幾個月前就聲言沒來“那個”了,可快半年了也沒有顯露出任何跡象,而現在這一切已經都不重要了,柯蓮已經堂堂正正地做了丁育生的妻子。直到一年後柯蓮畢業分配到春城市中心醫院當了內科大夫,他們才向同學和同事們公開了他們已經結婚了的秘密,春城市中心醫院按規定分配給柯蓮一間宿舍,他們在市中心醫院的家屬樓裏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充滿幸福和甜蜜的家在半年後就被一股禍水淹沒了。
1966年春天,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中國大陸爆發了。雖然這場狂熱的運動僅僅是那位被中國人迷信成了神的人物,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不惜愚弄蠱惑人民而一手製造的民族災難,但當時懷有一腔報國赤誠的丁育生卻毫不猶豫地投身到這場“革命”運動裏。因為丁育生卓有才華,不僅能言善辯,而且有一副強健的體魄,在運動剛剛開始不久,他就被推選為有一百萬群眾參加的春城市紅色造反者聯合司令部的總司令。丁育生從此成了一個“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響噹噹的造反派闖將。
1967年的“五一”節。丁育生一行六人作為龍江省春城市百萬紅色造反者的代表,榮幸地到北京去參加“五一”節觀禮。在返回春城途中,丁育生獨自在翠嶺下了火車。他手提著裝有首都造反派戰友贈送給春城市紅色造反者最珍貴的禮物——1000枚領袖像章的手提包,興致勃勃地朝家走去。
迎面鑼鼓聲傳來,人生鼎沸,從鎮子裏湧出一隊人來。丁育生停住了腳步,眺望著漸漸靠近的人流。“呵,怕是來迎接我的吧?”丁育生心裏想:我是受了中央文革領導親自接見的造反派代表,這是登了報的,肯定會家喻戶曉的,丁育生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神情。人流靠近了,原來是一隊遊街示眾的隊伍。丁育生熟悉這種對待牛鬼神蛇的方法,他沒有欣賞的興致,自覺地閃到了路邊。他靠在路邊的一棵楊樹上,順手把手提包放在了樹下。
宣傳車駛近了,車上高音喇叭的尖叫聲灌入他的耳膜:“翠嶺林業局頭號走資派丁春宜等一小撮牛鬼神蛇難受之日,就是人民群眾開心之時……”
丁育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看清了,在緊隨著宣傳車的第二輛車上,頭上戴著一頂一米多長的紙帽子,被兩個戴著紅袖標的造反派扭著胳膊,按著頭,彎腰站在車廂裏的正是他那慈祥的爸爸丁春宜。
怒火中燒,情不可抑!就像一位在北伐戰爭中凱旋歸來的國民黨將軍,戎裝上浴血奮戰的征塵尚未洗滌,可衣錦還鄉時,剛剛邁進家門就見到自家被分了田產,掘了祖墳,平日裏享譽鄉鄰的父親被農會的痞子們拖出去遊鄉了一樣。哼!革命革到老子頭上來了,他媽的!老子在前線衝鋒陷陣,卻叫別人抄了後路,真他媽的反了呢!
丁育生像一頭暴怒的雄獅,騰身跳到馬路中央,威風凜凜地攔住車隊。他大聲吼道:“停下,給我停下!真他媽的胡鬧!”
車停住了。
“誰讓你們這麼搞的?”丁育生劈頭質問道,“搞到老子頭上來了,真他媽的有眼無珠!”
“你是誰?為什麼破壞我們的革命行動?”一個留著小黑鬍子的年輕人站在宣傳車上兇狠地問道,“你想找不自在嗎?”
“我是誰?哼哼!不認識吧?”丁育生輕蔑地冷笑著說,“說遠了,我是春城市一百萬紅色造反者司令部的丁司令。說近了,我就是丁局長的兒子,你們瞎眼了吧?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
“你……”小黑鬍子語塞了,他被丁育生威風勁唬住了。他跳下車來,走到丁育生跟前上下打量著。
“怎麼樣?”丁育生歪頭撇嘴說:“也該高抬貴手了吧?老子在春城市造反,家倒被你們這些土包子給抄了,真他媽的反了天呢!”他出口就不遜。
可這裏畢竟不是春城。這裏的造反派對這位叱吒風雲的丁司令沒有馴順的感情。
小黑鬍子眼珠一轉說:“我不管你什麼丁司令,卯司令的,‘老子革命兒接班,老子反動兒背叛’,快閃開,別干擾革命行動!”小黑鬍子沒有理丁育生這個碴,他揮了揮手說:“開車!”說著就鑽進了宣傳車,馬達又發動了。
“混蛋!”丁育生瘋狂地想沖過去攔車,可是三四個戴紅袖標的人拉扯住他,把他硬拉到路邊,遊街的車開過去了。
丁育生使勁掙脫,可那幾個戴紅袖標的人死死地拉住了他,這時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來到丁育生身邊說:“丁育生,你也太莽撞了,你怎麼能這麼幹呢?各地有各地的情況,造反派更要大義滅親。你爸爸是走資派,他歷史上還有問題,這你能保得了嗎?”
“你胡說!”丁育生怒斥道,“你們是誣陷!是造謠!你們等著,真正的造反派是一定饒不了你們的!”
說著他衝開人群,連最珍貴的禮物也忘了帶,就朝鎮子裏跑去了。他回到家,可家已經被翠嶺的造反派們查抄得七零八落了,媽媽和育心弟弟也不知道到那裏去了。
丁育生沒有歇腳,急忙趕到火車站搭車返回了春城,他復仇心切,急著要趕回他的地盤去,調集一些人來好教訓教訓這夥抄了他家的混蛋們。坐在列車上的時候,丁育生心裏還在盤算:這一定是“紙灰鋪”(指揮部)那夥人到翠嶺來挑撥的,我一定要出出胸中這口惡氣。自己在春城,手下有一百萬人馬,先叫敢死隊拉幾車人回翠嶺來鎮唬鎮唬這些土包子,再組織人馬把對立面“紙灰鋪”(指揮部)那幫混蛋們狠狠地砸爛踹扁了。也真怪自己心慈手軟,早在進京之前,他的副司令魏東明就建議,要把“紙灰鋪”那派混蛋們都一鍋端掉。那時要是聽魏東明的話,現在也不至於讓他們來抄了自己的後路。這筆帳是一定要好好清算的!
列車在清晨時到達春城。城市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霧中。丁育生剛出車站,就被一聲低沉有力的召喚叫住了。
“大丁,你過來,快過來。”有人站在馬路對面的楊樹下急切地擺手喚他。
“噢,是東明,你怎麼在這兒?”
丁育生認出來這個人正是他最親密的戰友,春城市紅色造反者總司令部的副司令魏東明。
“嗨,別提了。快跟我走吧,我就是專門來接你的,我都在這兒等兩天了。”
“車呢?你為什麼不開車來呢?”
“快走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魏東明拉著丁育生穿過馬路走進一條小巷裏,小巷裏停著一輛吉普車。他倆上了車,車上還有一個人,是四中的學生陳曉生,這個機靈的中學生是總部的通訊員。
“怎麼?出什麼事了?你快說?”
“嗨!完了,全完了,我們敗了!”魏東明幾乎是哭著說的。
“敗了!敗給誰了?”丁育生瞪圓眼睛問,“誰能打敗我們?”
魏東明淒慘地說:“咳!別提了,我們敗得太慘了!你們進京不幾天,省軍區來執行三支兩軍任務的劉政委就表了態,說咱們組織不純,大方向錯了,他一個廣播講話,就把咱一百萬人馬給攪散了。倒戈的倒戈,退團的退團,幾天工夫,我就快成了光杆司令了。‘紙灰鋪’五月十三日又來了個反奪權,軍隊給他們作後盾,連機關槍都端出來了。市委大樓叫他們占了,在家的六個核心成員,軍管會已經抓起來三個了,說李祥柱是右派子女,郭洪書的岳父是特務,蕭朋的老子是黑幫,王衛東他媽的又殺了咱們一通回馬槍,連高平書記也被他們抓起來了,說他裏通外國,是叛徒。現在市里所有的基層團部全叫‘紙灰鋪’的人砸的砸,反的反,沒有一個是咱們觀點的了。只有紅師校這最後一個據點,王寶雙和咱們的二十多名骨幹都在那裏死守呢。昨天,曲玉勝他們幾個剛下車,就都被扣住了,是小陳親眼見的。幸虧你昨天沒回來,要不這陣子說不定也叫他們抓去了。現在鐵路分局的幾個造反團全站在‘紙灰鋪’的觀點上去了。我們全垮了!”
突然而來的厄運使丁育生驚呆了。他靠在車座上,眼睛瞪得像對燈籠,癡癡地一聲不響。
“我們可怎麼辦呢?”魏東明哀歎:“現在是連家都不能回了!”
“不!我們不能認輸!”丁育生攥起拳頭說,“走,到紅師校去和寶雙他們一起幹!”
“不行啊!我們去不了。”陳曉生在後排說,“紙灰鋪的糾察隊設了好幾道警戒線呢。”
“我們開車硬往裏闖,開飛車,看他們那個不怕死!”丁育生瞪著眼睛說。
“對!開車硬闖!”魏東明恨恨地說,“我開車壓他們那些狗日的。”
車窗外淡淡的晨霧已經散去,初升的太陽把金輝潑灑在馬路上。馬路上行人不多,吉普車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飛也似地向紅師校駛去。
紅師校是一所高等院校,文革前是專門培養農業科技人才的,原名叫龍江省農技大學。紅師校的校舍在春城市西郊,是一座四面都圍著兩米多高磚牆的學府。紅色造反者總司令部這派在市里潰敗之後,頑固分子便聚集在這裏。紅色造反派指揮部(紙灰鋪)已經下決心摧毀“紅總”這個最後堡壘了,這裏的交通已被封鎖,頭戴安全帽手持木棒的“紙灰鋪”的糾察隊員已經雲集在圍牆四周,只待一聲號令,就要發起最後的總攻了。
發了瘋的吉普車像一匹暴怒的野馬,一連沖過三道警戒線,駛到紅師校的校門口。可校門緊緊的關閉著,門前“紙灰鋪”的糾察隊員用草袋子壘起的一道牆正好擋住了車前行的路。
“不好,車開不進去了,”魏東明一腳踩住刹車說,“我們沖不進去了。”
丁育生望一望車外蜂擁而至的頭戴安全帽的打手們說:“調頭再沖出去!”
魏東明把車在紅師校的門口拐了個180度,加大油門嗚嗚怪叫著衝開了企圖攔車的人群又飛馳出去,這時一輛三輪摩托車從後面追了上來。
“快開!”丁育生大聲指揮,“往市外開!”
吉普車像支利箭一樣沿著公路往市外射去,後面的摩托車也緊緊地攆上來。不一會兒,摩托車就靠近了吉普車。開摩托的是一位穿軍裝的解放軍戰士,跨座上卻坐著兩個端著衝鋒槍的戴紅袖章的人。“噠噠……噠噠……”一梭子子彈從吉普車頂上飛了過去,這是警告信號。
魏東明歪頭瞅了瞅身邊的丁育生。
“不好,快加大油門!”丁育生的眼睛直視前方,連頭都不回說。
吉普車開得更快了,摩托車也加速了,幾乎是貼著吉普車並駕齊驅,互相間連臉都看得清清楚楚。
“噠噠,噠……”摩托車又朝天放了一梭子子彈。吉普車駛上了一座公路橋,這是春城市通往樺林農場的公路橋,是一座沒有護欄的平板橋,橋下是排洪管道,是預備在汛期分洪用的。
摩托車被堵在吉普車後邊。“噠……噠噠!”又一個點射,把吉普車門上支出來的反光鏡都打碎了,魏東明一時性惱,他猛一緩油門,又點了一下刹車,摩托車幾乎要撞到吉普車的尾部了。駕駛員慌忙往外一拐,摩托車緊貼著橋邊駛上了平板橋。魏東明的車一減速,摩托車就抄了上來。魏東明恨恨地罵道:“我叫你打槍!”他把方向盤往外一打,猛踩了下油門,吉普車就像匹脫韁的烈馬一樣猛撞過去,摩托車躲避無處,一下子就被擠掉橋下去了。
“停車,快停車!”丁育生大聲喊道,“他們會摔壞的。”
“摔死也活該!”魏東明罵道,“誰叫他們玩命似的攆了。”
“不行,這會出人命的!”丁育生說,“我們停下來看看。”
“你想叫他們抓住嗎?”魏東明說,“你回頭看看來了多少車了。”
丁育生朝後面一望,果然一個長長的車隊追上來了。有吉普也有大卡車,這顯然是組織好了的追捕車隊。
“快開吧!”丁育生也狠下了心腸。
魏東明將車開到半園河畔,他歪頭對丁育生和陳曉生說:“你倆快下車,我一個人把他們引開。”
丁育生又朝後望瞭望,覺得只有這樣了。他說:“好吧,你脫身以後,到霽虹橋的橋洞裏來找我們,不見不散。”
魏東明把車開到一個拐彎處時稍稍減速,丁育生和陳曉生就跳下車,他倆趕緊鑽進了半園河畔的草叢裏。不一會兒,眼看著追上來的車隊開了過去。
丁育生對陳曉生說:“你會不會游泳?咱們遊過河去就安全了。”
陳曉生點了點頭,他倆遊過半園河,在對岸密集的灌木叢處上了岸。
丁育生說:“現在我們不能回家了,市里一定在抓我們。”
陳曉生問:“那我們到哪兒去呢?”
丁育生恨恨地說:“上北京,去中央文革上訪!一百萬人的群眾組織怎麼會是反動的保守組織?這是那個放的屁!我們去上訪,告他們鎮壓群眾!”
“那……那我們有錢嗎?”
“錢?”一提到錢,丁育生想,“是呀,現在一點錢沒有,怎麼去得了北京呢?”他沉思了一會兒對陳曉生說,“你敢回一趟市里嗎?”
“怎麼不敢,‘紙灰鋪’的人不認識我。”
“那你到市中心醫院去一趟,去找柯蓮,她是我妻子,叫她給預備點錢,送到霽虹橋來,我在那兒等你們。”
“行,我立刻就去。”陳曉生很勇敢。
“來,我給你寫個條子。”丁育生從衣服兜裏摸到支鋼筆,尚好,仗著高超的遊技,過河時一只手舉著衣服,連日記本都沒有濕。
陳曉生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走了……
深長的回憶像電影一樣,一幅幅、一幕幕在丁育生的腦海裏閃過。他躺在鬆軟的沙灘上,長長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唉!往事不堪回首,難道人生真的就是一場夢嗎?”
天已經完全黑了,半園河沉浸在夜幕之中,萬家燈火點綴著春城的夜景,霽虹橋上的橋燈也亮了,像一排警惕的哨兵睜著大眼睛。
丁育生站起來,他不知該向何處去。回家?他一別三載,在這慘澹人生的狂風驟雨之中,那個家還能安然無恙麼?
三年來,丁育生從來沒有見到過親人,也得不到一點準確的消息。聽說,柯蓮已經下放到農村去了,現在她能不能知道自己已經出獄了呢?他不敢再往下想了,索性又掏出煙點燃一支,猛吸了幾口。
晚風帶來涼意,他渾身顫抖了一下,摔掉煙蒂站起來,慢慢地走上霽虹橋,沿著熟悉的路向萬盞燈火的城市走去。
月亮已經爬上了大青山的脊樑,皎潔的月光給馬路灑上了一層霜。丁育生來到春城市中心醫院的家屬樓前,“一、二、三……”他從左到右數著第三層樓的窗口,一直數到九,對!就是這個窗口,那裏邊曾是他的家。而今這個窗口的燈仍然亮著,這會是她在那間屋子裏嗎?就像以往多少次一樣,這會兒柯蓮也許正趴在那窗口上眼盯著這段馬路呢?
丁育生頓時心中一陣興奮,他不禁快走了幾步,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丁育生登上三樓沒有遇到一個人。他徑直奔向自己熟悉的那扇門,心裏一陣激動,真想猛地推開門把躲在門後的柯蓮嚇一跳,然後再把她抱起來,像旋風似地轉幾個圈。可是他馬上意識到:也許全變了,冒昧地闖進陌生人的房間是不禮貌的。他耐心地用手輕輕敲了幾下門。
“誰呀?”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我,”聽到陌生的聲音,丁育生心裏倒安寧了。他答道,“我是丁育生,就是原來住在這間屋裏的。”
門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出來,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丁育生。
“對不起,打擾您了,”丁育生客氣地說,“我是向您打聽一下,原來住在這裏的柯蓮還在這個醫院工作嗎?”
“柯蓮?她已經調走了。”這個男人倚在門旁說。
“她調到什麼地方去了?”
“很偏遠的縣城,你到院部去打聽吧。”這個男人很冷淡,眼睛一直盯著丁育生,像是防備小偷似的。
丁育生下意識地低頭自顧,噢,原來是自己的衣服引起了他的戒意。三年來,親人不來關顧,看守所發給自己的這身印有“強勞”字樣的服裝引起了這個人的鄙視。
“哼!謝謝你的好意。”丁育生狠狠地瞪了這個人一眼,扭頭走了。
他慢慢地走出醫院家屬樓的巷道,方才受到的鄙視使他憎恨。人為什麼這般勢利呢?我穿一件“強勞隊”的服裝,就嚇得他連話都不敢和我說了,哼!輕薄俗眼無珠目,只看衣冠不看人。我就不信,我丁育生會老這麼背時倒運!
他來到平坦的馬路上,寬廣的路面上行人不多,只是偶爾有一兩輛汽車通過。丁育生徜徉到馬路中間,仍然開脫不了剛才的憤懣,似乎剛才的那個中年人比世上所有的卑鄙小人都可憎,那雙鄙視他的眼睛分明就是一條毒蛇的眼睛,他真是恨透了!
一輛小轎車從他身後駛過來,一連按了幾次喇叭要他讓到人行道上去。丁育生回頭望瞭望沒有搭理,繼續走他的路。他心中憤憤不平:“這麼寬的路難道就不許我走,坐小車的人真他媽的霸道,看你敢往我身上撞嗎?”
小轎車倒是沒有拗過丁育生,車在丁育生身後打了舵貼著他身邊駛過去,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刹了車。司機把腦袋探到車窗外,惡狠狠地訓斥道:“你是聾子嗎?你不要命了!”
丁育生火氣很盛,故意挑釁說:“你才是聾子加瘋子呢!有本事你就往我身上撞啊!”
“你……”司機拉開車門跳下車,厲聲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丁育生雙手叉著腰,用嘲諷的口吻說:“你要查戶口嗎?別那麼狐假虎威的。”
“你……你是哪個單位的?你太……太不像話了!”司機氣得結巴了。
“是育生嗎?”小轎車後面的車門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車裏傳出來,緊接著從車裏鑽出一個穿戴非常時髦的女人。丁育生側臉瞄著這個女人,她穿一件乳黃色的風衣,在路燈的光亮映襯下顯得格外嫵媚動人。
“是你?是……是玉傑?是……”丁育生刹時覺得心中像開了一扇門,像一下就觸電了似的,說話的聲音都發顫了。
“是什麼呀?”劉玉傑倒很平靜,她笑著說,“是查戶口的?是女巡警?”
丁育生紅著臉看了司機一眼,馬上就恢復了矜持。他微微一笑說:“呵!想不到幾年不見,你坐上小轎車了,是去兜風吧?”
“上車吧!”劉玉傑拉開車門說,“我陪你去散散心吧,我知道你是今天才回來的。”
“這……”丁育生有點猶豫,可他一看到那個司機在冷眼盯著他,立時就膽壯了。他說:“好吧!那讓我也威風威風。”
“你想去哪兒?”劉玉傑問。
“隨便,反正我現在是無家可歸。”丁育生很爽快。
“那好,到我家去呆會兒吧。”劉玉傑吩咐司機,“直接回家,不用去火車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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