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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记 第 十 章

送交者: 有良知的疯狗[♂☆★★声望品衔11★★☆♂] 于 2022-07-23 20:52 已读 480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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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当他听完白胡子老和尚给他讲了气的事,他心里透进一丝光。从气里,他悟到了空。是啊,说到底,活着就是一口气的事,这一口气,喘着就是活着,不喘了,就空了。这个喘就是一吸一吐。活着就这么简单,就是一呼一吸。顺畅了,就是快乐,不顺畅,就是痛苦。这么一想,他感觉所有的疼和痛都不像以前那么疼了。白胡子师父说的话他却牢牢记着:孩子是她们的念想,是她们的佛啊!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其实,红尘里的人本身也在空门中,只不过,他的佛好寻找,好塑造,因为,后人是他们的佛。


他也进入了红尘,他就得按红尘中的规矩去做。那个孩子走了。他知道,那个孩子不是属于他和雪儿的。如是,孩子怎么会走了呢?他们是没有缘的。有,也就是这几年的在一起。留下的,只是心里的疼了。


没有走完的路,还得走,没有过完的日子,还得安安静静地过。也许这就是活着。活着其实很简单,不停地走路,不停地流汗,不停地收获,当然,在收获中,要付出汗水、泪水,还有血水。有时候,这些东西都付出了,也许什么都收不到。只是收获到痛苦或者回忆。


他又回到雪儿的身边。他就用自己的爱的舌慢慢舔着雪儿心里的伤口。伤口再大、再深,只要有爱护着,舔着,也是会结疤的。但这需要过程和时间。时间有的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直到孩子走后的第八年,雪儿心里的伤总算好了。那一天,雪儿对他说,咱们再要个孩子吧!


他当时就给雪儿点了头。当然,点头的时候他的眼里流出稠稠的泪。他知道这几年来自己所所承受的痛,如今终于开花了。他的雪儿终于从痛苦中走出来了……


 


清空看了看师父。他发现老和尚已经闭上了眼,可唇在动。他知道,那是在念经。念心经。


清空心里一阵激动。他感觉自己的心已像风筝一样飞起来。马上要飞离寺庙,去见他最喜欢的葱儿了。那种喜悦是任何语言也形容不出的。师父啊,原谅我啊,我是太喜欢葱儿啊!清空知道,这种喜悦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得藏在心里最隐秘的地方,自己慢慢地品。要是表现出来了,喜悦虽还是喜悦,可味道就不那么浑实饱满了,元气就不那么充沛了。他退着出了佛堂。刚想转身,他停住了,抬起头看了看师父,师父佛一样端坐着, 静默得似苍茫沙漠中的一株树。孤独的一株树。清空头低下了,他觉得心里慌慌的。他不知为什么,自从心里有了葱儿,他就开始慌了,是那种怕人的慌。偷人东西怕被人发现的慌。慌得他对着师父不敢抬头。他扑腾跪下了,对着师父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了空老和尚虽闭着眼,可心眼却是睁着的。当清空扑腾跪下时,他的心一激灵。是啊,多年以前他离开白胡子老和尚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难道,这就是轮回?


他的心哆嗦起来。他感觉到了清空的慌。他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自己也是这样慌的啊。他只有把眼紧闭,用心在大着声音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


 


清空走出寺门时,又回首看了看。庙很老了,老得门都斑驳的像一幅抽象的画。望着门,他的泪止不住地又要向外涌 。他知道这样不好,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候。他该高兴才是。他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默默地转过身子,向山下走去。


转过一个弯,又转过一个弯,他猛地发现前面的路上站着一个人。痴痴的,以眺望的姿势在期盼着心爱人的出现。那个人看到他,忙跑了上来,他看清了,是他的葱儿……是他的葱儿啊……!


葱儿张着双手跑过来,他看到葱儿的眼里闪着泪花,泪花开得那么美。很远,他就能闻到芳香,他知道,那是思念的味道,是思念的香……


 


那段时间他为雪儿高兴。能从这么厚的阴影里走出,这得需要勇气和决心。雪儿没过多久又怀上了。从怀上的那刻起,他发现,笑容爬上了雪儿的脸颊……


在雪儿孕育期间,他们两人来了一趟寺里。白胡子师父很老了,老得白胡子都黄了。师父那次给还没出世的孩子念了平安经。看到他们两人的现在的样子,老和尚很高兴,高兴她们已从痛苦中走出。老和尚知道,痛苦是条河,走出的就能到达快乐的岸。走不出的只好永远在河里挣扎。挣扎是一件痛苦的事,它需要体力和精力,需要时间和时机。说到底,需要悟。 红尘中的人,需要的是和肚子的温饱打交道,谁还有时间有功夫去想这些呢?他们想不到悟不到,就需要我们这些方外之人替他们想,替他们悟。


 


几个月后,雪儿生下了葱儿。看着雪儿抱着葱儿时的幸福,他脸上也开满了笑容,但他的心却一阵一阵地发紧,他感觉雪儿好可怜,他也好可怜。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活着?这就是活着的全部?


如果这个要是全部,那活着就太单薄了、太可怜了。他把他的想法说给了白胡子师父时,老和尚什么也没说,只是念了句,阿弥驼佛。


他说,师父,以前我见不到雪儿的时候,心里好恐慌;和雪儿在一块了,没有孩子我心里好恐慌。等有了孩子,我想,心里不在恐慌了。可是心里还是恐慌。师父,我这是怎么了?


老和尚说:红尘中的人都是这样,哪一个不是活在恐慌中呢?因为想要快乐,等快乐到来的时候,又怕丢了,所以恐慌。这是欲的缘故啊。


他问:师父,怎样才能不恐慌,心不空呢?


师父说:如果没欲了,你就会不恐慌了。


白胡子师父的话让他心里一亮。他感觉自己的心门被师父的这一句话推开了……他知道自己以后的路在哪儿了……


 


看着雪儿的幸福,他真的不愿意打搅。只想,等孩子大大吧。他想让岁月来填充内心的恐慌。


可岁月是张纸,是需要人写的。写自己的足迹的。失去孩子的时候,让雪儿快乐是他的愿望。现在有了葱儿,雪儿快乐了,他却茫然了?他感觉到了日子的乏味和空白。随着葱儿的逐渐长大,他对日子越来越感到乏味。怎么会这样呢?他就想找到答案。


只好拼命地干活。一天到晚地忙。忙印染。忙接活。忙着的时候他不觉得,可一停下来,那恐慌伸着无数只手,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他感觉自己被恐慌抓得心里滴血--


没办法了,他试着白胡子师父交给他的法子:默念阿弥陀佛。默念心经 。不知怎么回事,当他念过之后,感觉心里好受多了。他清楚,他恐慌的原因在那里了,因他的心,还在山上的佛堂里……


 


有一天,来个客户告诉他,白胡子和尚病了。他不相信,他前几天才刚从山上回来,师父怎会病呢?客户告诉他,他早晨去庙里上香呢,见佛堂没人,去方丈室去看,老和尚原来是病了。老和尚都起不了床了呢,看样病得不轻。印染的客户说完这些,然后很伤心地说,以后,这个庙要是没了,我们连个上香的地方都没了。哎——


他不由想起夜里的一个梦,梦中他见到师父。师父在向他招手,笑着给他招手。那样子像是唤他。醒了的时候,梦很清楚浮现在眼前。他感觉这梦做得稀奇古怪,前几天才从庙上回来,送他的时候,师父好好的,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做完梦他就纳闷,师父招手是什么意思呢,现在,他明白了,师父招手是唤他!


 


他丢下染坊里活匆匆赶到庙上。师父坐在佛堂里,双目紧闭,就像一尊雕像。他到了跟前,扑通跪倒:师父!师父!?


白胡子老和尚使劲撕开黏稠的眼睑,看了眼清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说:我可把你等来了——


了空的泪一下子倾眶而出: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我这就带你去山下找大夫!


白胡子老和尚摇了摇头:本来该走的,没见到你,我就咬住了一口气,等你。我想见你一面再走--------


了空说:师父?


老和尚说:我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我走了,我不想这个庙空了-------这个庙若空了,香火就会断了,人心就会慌,一慌就要燥,一燥人心就会干,一干就会芜 。我不想让人心荒芜啊!


了空说:我知道!


老和尚说:人心里生有杂草,我们念经,我们拜佛,其实,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让剔除人们心中的杂草,让人心不荒芜啊!


了空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师父!


老和尚说:你要记住,你是众生的佛,你要渡他们!


了空说:你放心,这个寺的香火不会断的!


老和尚笑了,笑得很艰难。


了空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空说:师父,你放心走吧,我,我不会让这个庙空的的!


老和尚叹了声:哎,那可苦你了!


了空摇了摇头。当然,摇头的时候,有泪水从眼里汩汩流出,汹涌了脸……


 


老和尚双手合十。还是和先前一样,双腿盘坐,双目微阖。了空感觉师父好久不说话,用手拭了下鼻息,一点气息也没了。了空知道,师父圆寂了。


他给师父做了超度,然后把师父葬在庙后的坡上。当他跪在坟前,眼里幻化出师父的笑容。师父的笑很亲切,也很慈悲,他想到了佛……


他不能让这个庙里空了,不能让香火在他手上熄灭。有他在,佛就在,希望和善良就在!师父的话时时刻刻在他脑中回想:你是众人的佛,你要渡他们!……


怎么渡他们,就是让他们善良,给他们希望和快乐啊!当他悟到这些的时候,他猛地感觉自己的智门彻底打开,佛光像阳光一样照耀在了他的心田……


望着山下缓缓升起的炊烟,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重新穿起袈裟!


 


雪儿抱着葱儿来了寺里,雪儿让他回家,生意离不开他,家里离不开他,葱儿离不开他,她雪儿也离不开他。


他没有答应。他只说:这儿是空门。你们回吧!


雪儿不走,跪着求他。求他和她们一块回家。


他告诉雪儿:我要是跟着你回家,众香客的心就没有家了。


雪儿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快点和我一起回家吧!


他说不行的,我已经答应师父了。我答应师父,我不能让这座庙空了。我要让这个庙里的香火不灭。说过了,就不能变!


雪儿就抱着葱儿在庙门口跪着。雪儿跪了三天三夜。佛堂里的木鱼声就响了三天三夜……可他一直没再出佛门……


 


后来,雪儿看了眼怀里的葱儿,葱儿一个劲地哭。哭得雪儿的心都碎了。雪儿紧咬着嘴唇。嘴角流出了两条血河……后来,她站起了身,抱着孩子,蹒跚着脚步,向山下的红尘走去。而站在山门远望着她们离去的他,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大河一样泛滥了他---------


 


不久,他任了这座名叫静心寺的住持。在举行他任住持的仪式上,天空特别晴朗。蓝的像刚用土靛染出的布。一丝白云也没有。看着天,他想起他染出的布。那天来寺里上香的人特多。当然,他看到了雪儿,雪儿怀里抱着葱儿。当他刚要穿上袈裟时,雪儿大叫了一声:不要……


雪儿哭着说:不要,不要啊……


他把目光转向了雪儿。面对着雪儿的泪脸,头重重地低下了。佛堂里顿时静了下来,只有木鱼声在回荡……


好久,他抬起了头。看了看雪儿,又转过身看了看佛祖。佛祖一如既往地笑着,那么宽容,那么仁慈。他猛然感觉今天佛祖的笑和平时不一样,对他,内里有了一些可怜的成分。


他双手合十,颂了声:阿弥陀佛。当然,颂的时候,他的眼紧紧地闭上了……


袈裟披在了他颤抖的肩上,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雪儿越来越远的声音: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一串如念珠一样的泪珠随着阿弥陀佛的诵念声落下来,打湿了他脚下的地……


 


了空老和尚知道,通往山下那丝绦一样的山路上,一定走着欢天喜地的清空和葱儿。想想自己,当初的重返空门,到底是为什么?


抬头看了看佛祖,佛祖还是那么亘古不变地笑着,那么宽容,那么仁慈。看着佛祖,看着这座风雨飘摇的静心寺,他清楚,他是为了佛祖啊……这些,佛祖知道吗?


还让清空重复自己吗?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念了这大半辈子,他本以为,心里不再恐慌。可他失败了。只要活着,只要有以一口气,心就会慌的。不慌的就是佛祖了。佛祖是什么,是坐在神坛里的泥胎啊,是有了人笑容的泥胎啊!


 


他想起一个公案:说的是有两个人,一个是一心想挣钱的屠夫,一个是一心想成佛的和尚。他们是邻居。两人有一个约定,就是每天不论谁先起床,早起的一定要喊起另一个。两人一起用功,好尽快奔向自己的目标。于是,早起的屠夫就喊和尚;早起来的和尚就喊屠夫。只要和尚的木鱼声响起,那屠夫院里也必定响起猪的嚎叫声;同样,只要屠夫院里的猪叫声喊起,和尚的阿弥陀佛声也势必念出------- 若干年后,和尚和屠夫都去世了。屠夫去了极乐世界,和尚却去了不得超生的地狱。和尚不解,就去问佛祖;佛祖说,这样安排你们俩是非常合理的啊!和尚本以为这样安排他和屠夫的归处佛祖不知道的呢,可听佛祖说,佛祖是知情的。和尚就问,佛祖啊,这到底为什么啊?佛祖说,我愚笨的人啊,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为什么让屠夫去极乐世界,那就是因为屠夫天天早喊起你去念经,他喊你是在做有功德的事;你天天喊他起来,是喊他早起来杀生,你是在做失德的事啊!


是啊,人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自以为你做对了,其实,你是做错了呀!就像自己的当年,为了不让这个庙的香火断灭,为了让世人的心不荒芜,他重新披上了袈裟。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人的心难道不荒芜了吗?


想到这儿,他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那笑,有尴尬,也是讥讽。他知道,他这么多年做的,真是无用的功德啊!


是啊,真该好好念经啊。他想。谁也不为,就为自己最痛的过去……


 


没过多久,庙里供奉的佛像换了。正殿里换成了两个观世音菩萨。很多来上香的都说:肯定了,一个是文珠,一个是普贤。其实他听了在内心都摇头。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两个菩萨一个是风儿,一个是雪儿啊!


每天天不亮,静心寺就响起梆梆的木鱼声,那是了空老和尚在为他的佛诵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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