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的道路一
一
很久以前，在印度南端的班加费尔大森林里杂居着许多动物。那时，整个印度是一片平原，只有少许山脉和河流点缀其中；在北方，恒河从孟加拉国发起，横贯印度平原，流入尼伯尔和巴基斯坦境内。更北方，号称世界屋脊的喜马拉雅山屹立在大平原之上。
此时此刻，上帝正在人间巡视。他见班加费尔森林里的动物众多，动物间充满了不公和争斗，许多物种受着强大族类的压迫，动物们置身苦难和不幸之中。上帝打算改变这些动物们的命运，便派天使到森林里去，在动物界举办一次赛跑大会。
天使化作白鸽将比赛之事传达出去，并在森林里粘贴了关于赛事的海报。他结集各个动物协会的领头人物和重要成员，说服他们成立体育协会和赛跑大会组织委员会，动员大家参加这次比赛。
听到这个消息，动物们无不感到惊喜和兴奋。很久以来，森林里一片死气沉沉。大家慑服于以狮子为首的野兽的统治，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担负着奴隶的工作以外，并无任何娱乐活动。当鸽子联合众动物首领，通过表决，一致同意举办赛跑大会时，就连狮子本人也不再反对。森林里动物众多，狮子害怕触犯众怒，动摇他在森林里的统治，因此非但不阻止比赛，还派遣自己家族的成员参加这次比赛。
动物体育协会在鸽子的授意和敦促下很快就成立了，大会的组织者聚集在一起，召开赛前的动员大会。大家就比赛之事议论纷纷。鸽子作为比赛的执行代表（当然，动物们并不知道这场比赛的真正发起人是谁）在动员大会上说道：
“兹经动物体育组织委员会协商，为了锻炼大家的体魄，陶冶动物们的情性，增进不同动物之间的交流，今特举办一次赛跑大会。现在就有关赛事的安排和规则向大家介绍一下：首先，和以往赛事不同的是，这次比赛的参赛条件很宽松，森林里的每个成员，无论地位、品阶、属类、性别、年龄、身材、体形，皆可参加比赛。而且，比赛不分组级，只设一个赛项：长跑。大家遵守共同的比赛规则，完成同一条路线，公平竞争。此外，关于比赛的日程安排，比赛的路线，比赛终点的设置以及比赛成绩的评定，和奖赏，以及此次比赛对参赛者的重要意义，都与以往的任何赛事大相径庭。”
“这怎么是公平竞争呢？如果不同身体条件的参赛者跑同一条路线，昆虫怎能与飞鸟相比，蜗牛怎么追得上猎狗呢？”蜻蜓问
“比赛是公正的，当你们真正加入到比赛中，就会明白。”鸽子说
这时，猴子又打断了天使的发言：
“比赛有无时间限制？比赛的路线如何设置？比赛终点在哪儿？”
圣灵在鸽子的体内说道：
“这些问题正是我下面要说的。比赛不分种群，任何动物按同一标准参加比赛。比赛无时间限制，凡第一个跑到终点者，为胜利者；比赛的终点设在森林外西北方（也就是太阳落下的方向）的一棵大树下，那是南赡部洲的一块领土，也即中土（指古代中国）的平原。比赛的路程要求你们徒步穿越一座森林，横跨三段平原、渡过一条大河、翻越一座高山。你们应一直保持在比赛规定的赛道上，不可偏离正道太远，要时常回归太阳落下的方向。关于比赛的终点，有一点需要提醒大家：那棵大树坐落在最后一段平原上，很醒目，大树的树干很粗，大树下面插着一面锦旗。你们从森林出发，到达平原的大树下，这段距离到底有多远，至今无人测量过。你们途中会遇到什么，经历什么，我们也无从告之。总之，这次比赛对你们每一个参赛者都是难得的机会，胜利者将会得到丰厚的奖赏，这份奖赏可能会改变你们今后的命运。”
“比赛的奖励到底是什么？只有胜利者有奖品吗？”公鸡问道
“只要完成比赛，每个参赛选手都有奖品。中途退出比赛者除外。至于奖励是什么，我现在还不能透露。这要等到大会的闭幕式和颁奖典礼时才能向大家宣布。”
“你不是和我们开玩笑吧？我们既不知道赛程有多远，又不知有何奖励，而且虫子可以和猛兽一起参加比赛，真是匪夷所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狐狸说。
“为了体现公平、公正、合法的精神，此次赛跑大会特设监督委员会和赛事管理委员会，邀请不同种族的代表共同担任此大会的成员。大会议案包括制定比赛规则，安排赛程，制定奖罚机制，以及选择裁判，成立公正会和成绩评定小组，召开开幕式和闭幕大会等事宜。监督委员会的成员包括大象、狮子、老鹰、鹿、虎、猎狗、熊、鹦鹉、松鼠、蛇、大雁、青蛙十二个种群的代表。你们如对赛事有任何疑问，可以去征询他们。”
“这次比赛谁是策划者？”狼问道
“是森林体育委员会策划的。此次大会的解释权也属该委员会所有。”
“确实每个森林的成员都能参加这次比赛吗？”蚯蚓问道。
“是的，甚至连飞鸟、昆虫都能参加。”鸽子说
“你保证这次比赛不是愚弄我们吗？就我所知，森林里并没有什么体育委员会。”狐狸说
“那是因为动物体育协会内并无狐狸一族。”鸽子答道
众动物哗然大笑。
“我们怎么知道你有权代表动物体育委员会进行发言呢？我是说，你是组委会的成员吗？此外，谁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狐狸继续问道
“我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此时，狮子见狐狸仍在那儿喋喋不休，站起来对大家说，“鸽子是委员会一致选举的会外代表。我授权他在此发言。你们如对此再有疑异，可以向大象和蛇征询，他们均能为此作证。”
“如果比赛路程太过遥远，时间拖得很久，那么，比赛的闭幕式颁奖典礼将于何时何地举行，是否需要另行通知？”斑马问道
“比赛结束后，将有鸽子向与会选手发送聚会的消息。届时，你们将荣幸地参加盛大的闭幕晚宴。”
这次动员大会开得很成功，由于比赛的规则特殊且耐人寻味，它吸引了每个动物的好奇心。大家对比赛跃跃欲试。
鸽子最后对大家说：
“比赛定于三天后。凡参赛者在开始比赛前，需向大会组织者回答一个问题，即，参赛者自认为有何优势赢得比赛。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不会成为大家参加比赛的障碍，也不计入比赛的结果。因此，你们只要据实回答即可。”
动员大会散后，动物们仨一群，俩一伙地离开了。他们热火朝天地谈论着这场行将进行的比赛。对于组织者为何突然要举行一次赛跑大会，而且比赛规则让人琢磨不透，不像正规比赛，倒像个游戏，大家纷纷置疑。大家对比赛日程、路线、终点、奖赏的理解也各不相同。除此之外，动物们谈论最多的是到时如何回答组委会提的问题：参赛者有何优势？虽然鸽子已经声明，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不计入比赛结果，但大家都明白，这个问题决定着自己是否该参加这次比赛？
此次大会空前盛大，大家摒除疑虑，齐心互勉，决定共同参加比赛。三天内，报名的选手有近千名。他们来自四十多个物种，一百多个族类，五百多个家庭，上至飞虫，下至走兽；有以速度著称的豹子，有高瞻远瞩的云雀，有耐力非凡的马。这些动物是夺冠呼声最高的物种，在它们的族类内部又有许多成员参加比赛，因此，即将到来的比赛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参赛者最小的是蚂蚁，最大的是大象；最高的是长颈鹿，最矮的是蛇；此外有两栖动物青蛙、鸭子、天鹅、水牛，有哺乳动物狗、狼、大象、野猪；有啮齿类动物，兔、鼠、羊、驴，又有肉食动物，虎、豹等。
这次比赛规模之宏大，远远超乎组织者和参赛者的预料。为此，上帝不得不派更多的天使化身成动物成员对赛事进行监督和管理，使比赛如期顺利进行。
第三天正式比赛前，与参赛者们分别回答了圣灵们的提问。下面是其中十个选手的作答，仅选录如下：
云雀说：我飞得高，看得远，胜利非我莫属。
豹子说：我的速度无人能及。
鹤说：我最有灵性，是水陆空三栖动物，恰好能飞越平原，渡过大河，翻越高山。
蚂蚁军团说：我们的协作精神将战胜任何困难。
大象说：我有无限的耐力。
马说：在动物中，我既有速度，又有耐力。
猴子说：若论攀爬高山，我的技术最高超。
蛇说：我是两栖动物，且能耐寒暑。既然前途未卜，那么，擅于长久作战的我，优势自不待言。
狐狸说：凭我聪颖的天资，我将不战而胜。
乌龟说：我只有耐心和信念。
关于其他动物的回答，不在此一一罗列。总之，动物们的答案五花八门，各尽其理，这些回答充满了他们对比赛征途的不同理解，以及为此所做的不同准备。
最后，天使的灵在鸽子体内补充说道：
“如果有成员错过比赛，可随时加入比赛。只要奋起直追，他们同样有机会取得胜利。”
比赛如期开始了。围观的动物在森林的跑道外形成了两条厚厚的壁垒。观赛者们从森林里断断续续地向外延伸，形成的观望队伍浩浩荡荡，几乎到达了森林的边境。
比赛一声令下，大家开始拼命奔跑。从高空俯瞰，近千名参赛动物形成一条奔涌的河流，疾速地穿过森林，朝远处的平原跑去。
蚂蚁、蚯蚓、蜗牛、青蛙、乌龟、跳蚤、鸭子、公鸡等这些慢速度的动物，则远远落在后面。不过，由于参赛成员非常之多，以至于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成员单独落下。跑的慢的成员，由于并无强烈的求胜心理，它们结伴而行，彼此扶持，齐头并进。
渐渐地，乌龟和一些弱小的昆虫被落在了最后。他们成了最后一个群体。不过，由于有观赛者的鼓励和陪同，许多动物即使落后也并不灰心沮丧，他们一个个雄心勃勃，奋起直追，不甘于后。或许，这些参赛选手只是由于比赛刚刚开始，还沉浸在兴奋中，因此没有一个气馁的。
能从一开始就保持冷静的动物并不多。
只有乌龟，他的速度使他从滚滚如潮的参赛选手中退下身来，这就像其故意使然。然而，他的脚步并未放慢，他的心意毫不松怠。在众多观赛者振聋发聩的呼叫声中，乌龟如置身事外，他按部就班，脚踏实地奔跑着。当许多选手沉浸在奔跑和竞争的喜悦中时，有谁朝落后的乌龟投去关注的一瞥呢？但是，又有谁相信，只有乌龟，从他接受比赛的一刹那，他就已经把自己的一生投入到这场比赛中来。他断定，这场比赛并非由动物体育委会策划的，而是上帝在考验每个成员；他相信，比赛的规则不是人为随意制定的，比赛的终点也并非虚幻莫测，这一切都是针对赛程的艰难和终点的非凡意义而由上帝亲手设置。至于赛程，也许远非几千里、几万里之遥，而是更远，甚至没有终点。路途中的障碍，又何止猴子所言的攀爬技巧所能逾越？何止蛇所言的能耐寒署所能渡过，以及雄鹰所言的大海那般易于跨越？这场比赛需要的优势又何止云雀的翅膀、兔子的聪慧、豹子的速度，大象的耐力所能担当，一场暴风雨或许会打湿一半儿参赛者的信心，食物难觅，腹中空空如也会让多少动物停下脚步，长年奔跑的寂寞会挫败多少选手的毅力，路途的遥远会让运动员们丧失信念。如果蚂蚁、蜗牛和乌龟与豹子、云雀和雄鹰有同等机会取得胜利，那么，这场比赛考验的又岂是速度和天资？比赛的公正必然使不同物种各尽其能，无所遗落。正是因此，乌龟想到了比赛的艰难。这种艰难，其他动物想得远远不够。因此，在心理上，乌龟所做的准备最充分。而事实上，他为此又什么都没准备。他相信自己的脚步，相信方向，相信这场比赛对每个选手都是公正的。
比赛的第一天，乌龟就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在他身边仅剩下一些昆虫和身材矮小的爬行动物。他们在一起虽然并无比赛的紧张感，但也毫不懈怠。在乌龟的鼓励和带领下，他们稳步朝前行进。
快到傍晚时，下起了雨。那时，他们还未走出森林。夜色渐渐地笼罩了远方的道路，雨水打湿了许多昆虫的脚，小动物们冻得瑟瑟发抖。道路的泥泞让蚂蚁和甲虫几乎陷进了绝境。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泥潭中挣扎出来。麻雀也停在了枝头，不敢再冒然向前飞进。只有乌龟还在雨中前行。
乌龟见昆虫们停在雨里，自己也停了下来。他把所有的昆虫都召集到自己的身下避雨。
这时，从后面赶来的驴子（他是那些稍晚加入比赛的成员之一）见乌龟缩在雨中，便问道：
“乌龟先生，这么一点小雨就让你退缩了吗？”
“不，我走累了，只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乌龟答道。
此时此刻，飞在最前面的云雀，因遭遇暴雨，全身被雨水打湿，一头跌在一棵冷彬树上，翅膀被摔折了。他不得不停下来养伤。老鹰、鸽子、大雁和其他飞鸟也都由于大雨受阻，不得不停止飞行。
豹子、猴子和马经过一整天的奔跑，已经跑出了森林。他们来到平原上。暴雨本来不会影响这些动物的行程，但是，他们毕竟跑了一天，已累得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他们各自找到一处土坳或树下休息。
兔子、大象、狐狸、蛇、野猪、狼、狗这些第三军团的成员已经跑到了森林的边缘，他们以为胜利在望，因此并未放下脚步。
半夜雨停了。先锋队员们还在睡梦中，刚刚跑到平原的第三军团的动物们则因发现离目的地还很远，不得不纷纷停了下来。
雨停后，乌龟率领众昆虫和小动物开始赶夜路。天快亮时，他们还未走出森林。
就这样，近千名动物成员（除了乌龟率领的最后军团）自从跑出森林后，就开始了他们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的长途跋涉。平原朝着太阳落下的西北方向延伸着，那个方向也正是比赛终点的方向。每天早晨，他们从身后迎来太阳；每天黄昏，他们看着太阳在前方落下。
这个广袤的平原，它的距离之遥，让人望而生畏。经过一个月的奔跑，众动物见目的地遥不可及，不得不改变策略，从长计议。他们时走时停，有时因为觅食，在树林或是水塘边一耽搁就是十天半月。云雀自从伤愈后，虽然被前面的队员落下一段距离，但经过追赶，又飞在了所有动物的前方。
其他飞行的鸟类，已飞进了一千多公里。他们也因迟迟不见比赛的终点，开始怀疑这场比赛。这次飞行比他们冬季的迁徙更艰难，耗时也更长。但是，每当有选手停下来胡乱猜测时，便有圣灵化成的鸽子飞在最前方，给他们鼓劲儿，并声称他是比赛组委会派来的领跑员。这些鸽子的出现使动物们又有了信心，他们又开始踏上比赛的征程。
但是比赛的路途确实太遥远了，即使像大雁、鹰、丹顶鹤这样既有耐力，又有天赋的飞行动物，也不得不经常停在水洲旁栖息。他们一休息便是一个月。
在鸟类之后的走兽中，豹子虽然速度最快，但也是最早退出比赛的选手。因为缺乏耐力，他们仅仅跑了一个月。当然，也有其他豹子还在坚持跑下去。除了豹子以外，马、猎狗、虎和狮子则跑在最前面。但是，他们已经跑了两个多月，远方仍是无尽的平原，除了茫茫的野草和高空中的太阳以外，平原上毫无一物。灼热的太阳使他们在炎热中度过白昼，漫长的夜晚整个平原则笼罩在无比的寂静中。有时，那种寂静几乎使他们发疯。仿佛它并非出自大自然，而是来自于大自然之外。为了动摇这群参赛者的意志，也有恶的灵降在蝙蝠、黄鼠狼、乌鸦和野猫身上，他们经常在参赛者耳边散布谣言，使他们丧失信念，放弃比赛。


贴主:anran108于2021_09_12 21:01:39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