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些愚昧而高尚的人们续一

中国笔迹学泰斗  韩进

 
第四个人。

毛泽东时代的生产队，一般设三五个队长，正队长，副队长，青年队长，妇女队长等。青年队长和妇女队长近于摆设，正队长有时候又叫政治队长，副队长叫生产队长。正队长只能有一个，副队长可能有两三个。

我们生产队人口数是400多，副队长一贯是两个。

前面说的那个张队长是党员，所以有时候也被选为正队长，还有一位不是党员，所以经常被选为副队长。副队长的真实角色完全等于工头，是领导或带头干活儿的。要是现在，有这样的权力肯定高高在上成为二皇帝，岂有干活之理？但毛泽东时代讲究完全彻底大公无私，“人民群众”名义上的地位非常高，所以副队长每天干的活儿只比一般社员多，不会少。

我们这位副队长的真实名字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全村人都叫他“愣大五”。愣，在北方就是傻的意思。

愣大五的家族虽然也属于本村大户之一，但他自己既没有亲兄弟姐妹，也没有堂的，孤零零一个人。他应该是生于1910年之后，身体很强壮，大字不识。他可能是青年时父母就都没了，然后就给地主当长工。到解放时，他已经当了十几年或二十多年长工。

毛泽东把雷锋树立为标本让全国人民学习，愣大五其实早应该被蒋介石树立为这样的标本。蒋介石不会这一套，所以他被毛泽东打败一点儿也不冤。

愣大五只给一家地主当长工，可谓忠心耿耿。南方的长工一年的工钱是五六石粮，我们北方是六七石，而愣大五是十一二石。

这个地主在北大读过书，智商很高。每年年底长工要回家的那一天，他就生拉硬拽地劝愣大五赌博。不一会儿，愣大五就不仅把一年的工钱输光，还要倒欠很多，于是来年继续当长工的事情就说定了。这一招屡试不爽，直到解放后这个地主被枪毙，愣大五依然精贫，一无所有。

愣大五相当于一台干活儿机器，不仅活儿的质量好，并且是一台永动机，几乎从来不停下来喘一口气。社会主义时代磨洋工很普遍，每当挖土、翻粪时，愣大五就会骂我们“腰软肚硬”。现在体力劳动越来越少，我真担心今后再没有人能理解这个词的鲜明生动。

别人干活儿会累，愣大五也会累，毕竟他再强壮也是肉体凡胎；但是他就是不肯休息，实在挺不住时就把胳膊放在大腿上，继续躬着腰，撅着屁股干，我们把他的这种姿势称之为“小板凳”，意思就是说把腿当板凳使。

愣大五认为人活着既要吃饭就得干活儿，天经地义；干活儿偷懒，那就和偷东西一样可耻、丢人。

辽宁有一位挖煤的劳动模范，做报告的时候说自己“我给日本人干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愣大五则是给地主干的时候是这样干的，给共产党干的时候也是这样。这样干是他的生活方式，他只能有这样一种活法儿。

过去贫下中农忆苦思甜时爱说的一句话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愣大五在解放前有没有房子我不知道，在毛泽东时代确实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他一辈子没结过婚，没儿没 女，最后死在生产队的队房里。他留下的全部财产，就是一卷扔在大街上也没人要的破被褥。

二〇二一年一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