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泰北当教书匠--“九十三师”和中文学校
1995年7月到1997年4月,我在泰北华人村教了一年半的中文,虽是个人的平淡经历,但如果对照今天的情况,可以看出中文在东南亚影响从隐蔽到公开的足迹,还有泰北华人村如何从荒蛮“难民村”成为正规文明泰国村镇的变化,感慨良多,特把当年的记忆讲出来和大家分享。
我于1995年7月初从缅甸掸邦来到泰北一个难民村,车夫把我带到他的朋友家住下,我马上就问:“听说这里有中文学校,还需要老师吗?”
房东刘先生回答:“有,我马上去帮你问。”
说完开动摩托,一道烟飚了出去,几分钟后又轰地停在门口:“他们说让你先写个简历。”
他马上给我找来纸和笔,我一挥而就,虽然字丑,但看得清楚,最重要的是我此前已经在缅甸掸邦腊戌附近的怒江村教了半年书,写繁体字已经顺手,也习惯了他们的行文用语。加上自己在国内没犯事,是平庸无案底的良民,在缅甸也没有干过啥坏事。
刷刷刷几下写好,递给刘先生。
他出去几分钟后又回来带我:“走,去和学校汪董事谈谈,他管事。”
汪董事表情平静地问我:“你能教初中数学吗?”
我回答:“不能,小学算术可以教,但我是文科,初高中国文和历史都没问题。我在缅甸就是教中三国文。”
“噢,我们目前暂时不缺老师,但是9月份就可以安排,如果你愿意的话,先去住学校,包吃住,给你发500铢零用钱;9月份正式教书后薪水3000铢,交500铢伙食费就可以在学校吃住不愁。”
愿意,太好啦!
那时汇率,这点钱相当于一千多点人民币,五年前我退职时的工资好像是300元;现在500铢伙食费就能管吃一个月,这个工资水平可以啦。假如再往前闯,还不知道前景怎么样哩。
于是我就在这华文中学留了下来。
先介绍一下难民村情况和为什么这里不叫“中文”非要强调是“华文”。
泰北华人村有几个标签:“九十三师”,“泰北难民村”,“泰北云南人”,“泰北孤军”。
简单概括就是,原在缅甸的国民党残军撤台后,不愿走而留下来以云南人为主的第三军和第五军在泰缅边境自行发展,做贩毒生意来筹集军费,是金三角贩毒事业的第一代霸主,后来被泰国政府收容,编为“泰国山区民众自卫队”,所居住的村寨被称为“难民村”。
这些村子与“难民营”的区别就是,没有得到联合国难民救济组织的帮助,但也不撤销解散,可以自生自灭自谋出路。后来这些人就慢慢发展起来,淡出贩毒江湖,在泰国和台湾方面帮助下,替代作物种植成功推广,基本过上安居乐业生活,洗掉了“贩毒部队”恶名。
因为原中国远征军第六军九十三师在掸邦东部到云南边境一带活动了好几年,以至于当地老百姓看到穿那种军装的军人都习惯叫“九十三师”;所以五十年代初李弥等人不管在那里闹腾得多厉害,部队编制扩大成好几个军,但当地民间都习惯叫他们“九十三师”,后来泰国军方也偷懒直接把归顺过来的“泰缅边区游击队”第三军和第五军笼统叫成九十三师(กองพล93)。
到现在三,五两军不少有文化的朋友很不服气:我们明明是两个“军级”单位,怎么成了一个师的番号?
只能说,这也是牌子效应,大家习惯成自然。
我来到当地时,这里已经是一派祥和,原因是三五两军领导层带部队入籍泰国后,已经向祖国的有关方面明确表态:不再以内地为敌;特别是两岸达成“92共识”后,在缅泰的谍报战也结束,双方握手言和。台湾来的大特务撤回去,当地的小特务或情报贩子,有级别的发薪水或给补贴,没级别或编外人员就失业了。
对于中国大陆去的人员,基本都能友善对待。
有个流浪到那边的北方中年人,到处乱混几年,回国后写了一篇闯荡金三角的“纪实作品”,指名道姓把泰北某些知名人物和与他有接触的曼谷华人老板写成乱打滥杀的土匪,而他自己却成了一个超级英雄。虽然颇能吸引一些不了解情况的读者眼球,但他自己再也不敢旧地重游,因为故事是瞎编的。
泰缅边区游击队三五两军在泰北安居下来后,也希望淡化军队色彩,所以都习惯叫“难民村”,而八,九十年代台湾经济发展得不错,有人就想起这些遗留在缅泰的部队,台湾作家柏杨用邓克保的名义写了一部《异域》的书,内容真假各半,但写得非常的煽情和感人,以后写金三角故事的,很多人都从这本书里搬内容去重新组装。
当时这本书在台湾引起轰动,于是从官方到民间都纷纷来支援这些人,又有了一个“泰北孤军”的叫法。
他们当时刚到泰北时,军人和家属应该在一万人左右,后来随着缅甸云南人为躲避战乱不断地来投奔,规模越来越大,原先分布于清迈,清莱,迈宏颂三府的大小难民村只有十几个,到九十年代已经是村套村,发展到几十个寨子,人口也翻了十几倍。
泰国对这些难民村的管理非常柔性。
他们归顺泰国后,泰国采取第一步就是核发公民证,这些人的权力完全和泰国人一样;因为人口越来越多,成分也越来越复杂,很多人显然没有资格获得泰国公民证,但是又不能把他们驱逐出去,于是又发了“难民证”和“山民证”,可以在居住范围谋生,但去泰国中心区,比如清迈或更远的地方,就得开证明,以后看条件再慢慢归化成泰国公民。
泰国这个不算复杂的“泰北难民村获公民证”工作,弄了几十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搞清楚,性格单纯做事不太较真的泰国人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正宗的“九十三”才万把人,他们那些在泰国出生的后代自然都是泰国人,可是总是有越来越多的所谓“九十三师后裔”经常诉求没有公民证,无法谋生,是可怜的没有国籍的人。其实就是缅甸进来的新难民把他们搞晕的。
第二步是修路,方便军警来缉毒;办医院给村民提供健康保障;办学校推广泰语泰文,所以难民村学校一般都有两所,泰文和中文学校,从早晨到下午五点上泰文,下午六点到八点才上中文,中文当时只能算补习学校。
第三步才把难民村的领导纳入泰国区乡基层干部管理系统,这已经是近十几年的事。
而九十年代,难民村领导基本都是原来部队的师,团长,一般叫“村自治会会长”。会长往往也是华文学校董事会的董事长。
那么明明是中文学校,为什么非要强调是“华文学校”?这就涉及到东南亚华人问题。东南亚华人特别是新加坡人,因为某种微妙关系,要把自己和“中国人”区别开来,所以就要把中文说成华文。其实“中华”本就是一体,把二者特意分开,能说明什么,我也搞不懂。
但我印象深刻的是台湾过来上辅导课的老师,和我们教师或者与学生交谈,都很自然地说“我们中国人”,没特意区分中国人和华人。
不过仅仅几年,1999年左右我在曼谷当导游带台湾旅行团,你如果说“这是我们中国游客喜欢的活动”,有的台湾人就要拉下脸来纠正:我们是台湾人,不是中国人。令人惊愕,此是后话。
1995年7月我进入泰北的这个华文中学,学校教室和教师宿舍都比较简陋,但生活安定下来,下再大的雨都可以躺在舒适的床上,那雨水砸在石棉瓦上的声音,简直和交响乐差不多;回想起在缅甸掸邦丛林里风雨中行军的狼狈情形,有点恍如隔世。
衣食无忧,除了学校发给的500铢,我把口袋底剩下的缅币翻出来,和汪董事换成泰币,有近300珠。
就这样,我进泰国第一站,有了800铢的本钱。
关键是吃住算免费,每天可以睡懒觉到8点,起来吃现成饭,就到办公室看泰国电视,从中自学泰语,看中文报纸了解泰国情况,困了睡午觉,下午5点又吃一顿,别人去上课,我又回房间休息。
这样一个月下来,我的外形也发生了变化,脸色红润,走路脚生风。而刚来时胡子拉碴面黄肌瘦,个别学生后来对我说“那时我们以为老师是干四号(吸毒者)的哩”。
从那时到1996年9月被开除,我在这个学校教了整整一年的书,和不少学生和村民,老师,都结下了淳朴的友谊。
其间也见闻和经历了一些有趣故事,从中可以看出金三角华人村的某些社会风情,等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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