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涿州的“故事”才开始
原创 Esquire 时尚先生 2023-08-24 17:05




涿州暴雨

Downpour in Zhuozhou





一场台风，连续几天暴雨，吞没近百家图书企业，导致河北220多万人受到影响……前段时间涿州中图网与众多图书库房被淹上了热搜。如今大水退去，被困高层的人员已获得了第一时间救援。但突如其来的暴雨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创伤却并没有过去。



面对断裂的供应链、受损的库房，满地的狼藉，企业与个人再次陷入“淤泥”。短短十多天既漫长又短暂，对涿州的图书从业人员而言，如同过了大半辈子。





在大水与热度一起退去的同时，河北倒计时两年的重建工作才正式开始，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本文采自8月10日后涿州现场







公司先

活下来再说





涿州的大水退下去了，但当地居民与企业的“难题”才刚开始。新装修的房屋被淹了，几十万辆的泡水车报废，动物的尸体不知从哪儿飘来……8月11日，河北省政府已计划在2025年汛期前用两年时间完成灾后重建工作。可能街上的环卫工人需要一两周时间，就能恢复涿州主城区表面的整洁。可具体到每个涿州的企业、家庭、个人，却仍不知道这场“灾难”真正结束的日期。



被洪水冲到仓库附近的死鱼



步印文化的自有图书仓库就是涿州第一批受到大水影响的仓库。由于处在西南物流园区的低洼地段，它不同于其他已开始清理淤泥的库房，大水过去9天后，水位线仍有80公分左右。库房总管的郑瑞要穿水裤才能进入。据他目测这次仓库图书的残损率在60％以上，但长期被水浸泡的图书往上返潮，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对于目前仓库能抢救出多少书籍，郑瑞一直比较悲观。步印文化两个加起来有3400平米的库房总共放了280万册书，他说：“在京津冀地区40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暴雨。”



8月5日，步印文化创始人郑利强与库房总管郑瑞尝试蹚水进入库房失败



相比疫情对图书行业的影响，这次完全颠覆了他们在涿州的图书行业。虽然从水的方向看，当时步印文化的自有图书仓库是第一批受洪水影响的图书库房，但由于蔓延速度来得太快，所以整个区域几乎是同时受灾。



步印文化自有图书仓内散落的书

在7月31日下午，步印文化的自有图书仓库最高水位就已经超过1米8了。在淹没之前，他们从办公室抢出了入库书籍总量的电脑，却来不及抢救一卷价值百万的百米古法手绘长卷。这张为《中国历史长卷》手绘版特别定制的高3米、长100米的百米大纸，通过古法纯手工耗费一年时间制作而成。如今装长卷的箱盖已被洪水冲开，基本报废。



价值百万的百米古法手绘长卷，已被洪水损坏



目前步印文化两个库房的实码还没算出来，直到8月10日他们将仓库的水抽干，清理才正式开始。由于库区还未恢复供电供水，空间狭小，大车进不去，设备也无法使用，郑瑞和他的同事们戴着胶手套、穿着水裤，就这样在一片混乱的仓库中人工清理出了一条出货的道路。除了进行必要的防疫消杀工作外，他们还要分拣出仓库里完好的图书，将它们尽快转移到临时周转的仓库。而这无疑也是大多图书库房进行重建工作中，最为消耗人力的环节之一。



如今步印文化在的西南物流涿州园区里，已有接近百余家图书行业的仓库在此汇集。6年前，它们为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随着北京西南物流的拆迁，集体搬迁到紧邻北京的涿州。郑瑞说：“图书产业喜欢抱团。”附近便利的交通、物流，频繁的业务交流、对接，越来越多同行的落户，使它成为图书行业的库房重镇。但这次暴雨后亟需投入大量劳动力，从100元一天涨到300元一天，短缺、紧张的人手，已一跃成为了每个库房推进重建工作的“热点问题”。



步印文化的工作人员



以现在的积水与淤泥情况看来，步印文化两个库房大概还需要1个月才可以清理完毕。由于图书价值不太好预估，图书产业的保险不是很“流行”，这次附近库区的书商损失情况都很严重。还好步印文化有网站、书店等多种发货渠道，目前冲断的主要是库存，影响的只是入库、出货。由于在仓库被淹的第一时间，他们便已组织进行多部图书的加印，下游的客户也有备货，所以他们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考验，已具有相当的抗压能力。但面对未来图书战略方向可能的转变，郑瑞表示：“目前公司还考虑不了太长远，只能先活下来再说。”















她被救了

这些书还没有







８月９日半夜零点，魏粼涛洗漱完毕后后，给我们打来了电话。她从中图网开完会回到家，墙上的时针已指向十点多，在她被临时任命为涿州库区工作恢复的部门负责人后，相比往常回家时间晚了近４个小时。虽说他们库房还没有恢复供电，但8月11日公司拉来的发电机与新买的电牛都开始工作了，算是一个好消息。



其实魏粼涛才刚入“书”行一年半，是涿州本地人，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暴雨。十几天前，她才与数十名中图网的同事在洪水中“逃出”。



中图网清理库房

“来得太突然了！刚开始我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第一时间魏粼涛想把库房先堵上，但沙袋、木板、塑料布通通没用。大水直接把库房的卷帘门都冲破了，从她的脚脖淹到腰间。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水从大院向身后的库房涌去，吞没了他们400多万册的书籍。混乱中他们撤离到二楼的办公室，等待救援。



“被困”在办公室的那一晚，手机的信号时断时续。但还好有个别同事的电信手机还能打出去电话。当时涿州开发区这边受到的影响比较严重，十几公里外出版社、书店同行们的库房基本也无一幸免，都在等待着这一切过去。



中图网清理库房

当天她老板黄平就从北京开车赶回涿州营救了，却在他们公司1公里外的十字路口处被积水“拦截”。直到8月1日晚11点，政府协调的救援队与山东聊城雄鹰救援队的快艇陆续赶来，从办公楼二楼的窗户才将他们陆续接到了安全区。离开前魏粼涛瞥见：楼下的洪水已淹没到二楼的楼梯，距离他们只差７个台阶。



中图网库房内部

时隔9天她才重新进入库房：满地的淤泥很难行走，成件成件的书匍匐在她脚下，如同一个巨大的“垃圾场”。魏粼涛和同事们进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库房的窗户打开，散味。共同经历这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后，她与这些书成了过“命”之交，只不过她被救了，这些书还没有。













全军覆没后

中图网开始“整活”







与涿州众多图书老板一样，黄平最近很忙：从上线“中图网加油包”，开启人生的第一次直播，到与回收泡水书的造纸商洽谈价格，将受潮的书籍转移到临时仓库。这十多天下来他的语音已接近嘶哑。在８月９日，黄平与他的员工们再次抵达中图网在涿州的仓储中心，正式开始了库房的清淤工作。但由于淤泥太多，库门受损暂时打不开，他们只能先从窗户清点损失。



中图网库房内部



中图网员工清理库房淤泥



8月10日，中图网的大复本仓（五号库）终于打开了。但库房依旧没有恢复供电，中图网的员工们通过人工开启所有的卷闸门后，发现现实情况十分惨烈。整个仓库绝大部分的书都“面目全非”了。这次成为了中图网25年来遭遇的最具毁灭性的损失和打击。他们库房存有的400多万册书籍，经过“抢救”还是全军覆没了。



当天黄平的微信朋友圈就发了一则需要联系铲车、挖机清理库房的内容，打算借助重型机械的力量，迅速处理掉这场惨烈的战斗。最后他也如愿以偿得到了收泡水书的造纸厂帮助：可以在提供铲车同时，将水泡书连铲代卖一并处理。

 

中图网清理库房



中图网在清淤过程中抢救出几筐水晶镇尺



可中图网的员工在重型机械进库房铲书前，没有放弃在这批书海进一步寻“宝”。当他们清淤过程中抢救出几筐水晶镇尺时，四周的员工都忍不住地欢呼。即使库房里的书已没有了，中图网的公众号也没放弃整“活”：从库房被淹了，上架新产品“中图网加油包”；到每周六推书环节，不卖书的灵活推送；再到使用“冰箱大法”，在家开设拯救泡水书实验室。中图网的自救从未“迟到”过。



中图网将打湿的书放进冰箱，

实验是否可以拯救“泡水书”















带读者进库房

“搜救”书籍







8月3日，刚刚参与完救援任务的闫冰站在快要齐腰的洪水里，面对眼前的一片汪洋陷入了沉思。作为纸上声音书店的老板，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为给新店备货，闫冰前脚刚进了满满两大卡车新书。7月31日晚，大水就以肉眼不及的速度冲到了他库房门口。



闫冰站在洪水中



闫冰参与救援任务



在库房被淹的6天里，闫冰与他的员工每天都尝试进入库房。直至8月5号，他们才可以趟水进入。在进入自家库房前，他先去看了朋友库房的损失情况：书架全都倒完了，一本本塑封的书被水泡了后，就像和动物吃饱了一样胀着肚皮，只剩一间租赁的库房了。再一对上朋友无助的眼神，闫冰一直强忍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纸上声音书店库房内部



“这些书都是我在库房里花一个月一本本挑选的啊”，当闫冰再进到他3000平米的库房时，里面百分之八九十的书籍都已报废了，他买书的1000多万也就这样“泡汤”了。在库房里目之所及，全是东倒西歪的铁架、散落的泡水书。



除经典的文史哲艺术新书外，库房还有一些闫冰收的旧书。其中有相熟的出版社编辑“寄存”在这儿“爷爷辈”级别的藏书，也有80多岁陌生的老夫妻赠送给他的满满六书架的情感记忆与岁月味道……之前，他曾想开一个不卖书的旧书店，有一天将它们都展示出来。但现在闫冰说他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些书了。



“抢救”出来的书籍



8月9日，闫冰带了三位来自北京的志愿者进入了他的库房，开始“搜救”那些还未被泡水的书籍。平常库房的温度已接近了40°，几乎每次闫冰从库房出来衣服都浸湿了。经过水泡之后，库房里层层叠叠的书籍很容易塌陷。即使最上层的书籍幸免于难，长期在这样闷热潮湿的环境里也会发霉，出现味道。他们的任务就是赶在这之前，抢救出百分之一二十没有受损的书籍，不放过“急救”每一本书的可能。



纸上声音书店库房“抢救”书籍



狗狗也在“抢救”书籍



“其实我们现在没什么自救能力，只能尽力抢救一些书”，闫冰的书店虽然上线了“纸上声音能量包”，但相比中图网，他们书店的影响力很小，得到的救助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做书店20多年，他们的优势就是物流链更新得特别快，能及时上架、更新书籍。但面对库房被毁可能产生的资金问题，他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叹口气说了一句“自救吧”结束。



对闫冰来说，这算是一次教训，但对其他个人、家庭来说，这些书籍就是他们的“命”，很有可能倾家荡产。尽管库房紧邻北京这座超级大城市，纸质书籍在市场上有很大需求，但是未来可能考虑购买保险并调整地址安排，将库房迁至北京附近更有抗灾能力的地方。





大水退去后宣告“死亡”的《活着》



纸上声音书店库房“抢救”书籍



废弃的地球仪与图书















下架“加油包”

参加上海书展







“涿”是一个会意字，但将它放地图上却很象形地阐释了这次涿州部分大水的形成。在这片总面积为751平方公里的平坦土地上，交汇着北拒马河、胡良河、大石河、小清河四条河流。



2023年8月5日，西南物流涿州库房

未读拍摄



而因紧邻拒马河，位于西南物流园区的未读库房也受灾严重。近两千平米的库区地面已满是积水和泥泞，原本整齐摆放的图书也被水冲散。由于涿州库房驻场员工正在休假，没有亲历洪水和受困。直到上周积水稍微退去，8月5日他们才进入了库房了解情况。但早在三日前，未读就宣布紧急加印了可能受灾的图书品种，并开启了预售专区，以期尽快恢复生产和发货。



2023年8月5日，西南物流涿州库房

未读拍摄

8月8日积水退去后，当天0点未读就决定了下架加油包产品。对此，未读的CEO助理郝佳解释：“未读下架‘加油包’是考虑到可选品种有限，避免重复购买的读者体验不佳；且当时网上出现盗版商借机浑水摸鱼，打着涿州加油包的名义售卖盗版书，未读希望提前下架加油包能多少遏制这一乱象，也希望读者朋友能关注和支持其他更多受灾的同行和企业。”



未读在第19届上海书展展位现场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暴雨之后的８月16日，未读就在上海展览中心参与了第19届上海书展的开幕。正如现场购买未读书籍所赠送写有改编自尼采名言的纹身贴文字“凡不能淹没我的，必使我强大”一样，未读预估损失3000万码洋[1]之后，为尽早重启运输与发货，已第一时间开始寻找接洽备用库房。



而早在8月1日他们得知情况的当天，未读就与抖音、淘宝、小红书等电商平台及合作达人联系对接预售带货视频和直播了，同时启动了多平台未读官方自营直播间自播，来弥补销售损失。



2023年8月5日 ，西南物流涿州库房

未读拍摄



从开通网店开通低价储值活动、上线各式各样的加油包，到寻找云仓衔接应急发货，准备寻找新库房，再到重新加印生产受损书籍……其实这都是涿州上百家图书库房的“自救”。

 

虽说纸质书籍风险与投资都特别高，工作也很辛苦。但真心喜欢并进入图书行业的人，在这次近乎“毁灭”的打击下，却几乎没有人愿意离开，置身于淤泥之中他们在满地狼藉后，仍奋力摆脱着“冷气”，向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