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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全国的返城风:黑龙江农场知青大返城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3-07-05 19:26 已读 1620 次 2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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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全国的返城风:黑龙江农场知青大返城
老知青家园 2023-07-05 04:05


震撼全国的返城风摘自《中国知青史·大潮》
作者:刘小萌

前 奏


1978年以后,由于国家对上山下乡政策做了重大调整,下乡人数急剧减少,大部分中学毕业生被允许留在城市,等待升学和就业机会。国家为改变上山下乡做法所做出的努力,还使一批在农村插队落户多年的老知青终于返归城市,但是,当这些青年为自己的归宿庆幸不已的同时,大部分原先下放到农村的青年仍旧滞留在当地,他们继续为自己的命运而苦恼。当时,国家的整个经济形势还比较困难,各大中城市无不受到沉重的就业压力,很难在短时间内满足近1000万下乡知青的返城和就业要求。结果,1979年前后,全国21个省、市、自治区相继发生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集会、游行、请愿和哄闹政府机关的事件,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人们把它称为"爆炸性的问题"。由于各地知青都把"返城"作为基本的诉求,所以这次席卷全国的风潮又被称为"知青返城风"。



俗话说:"月晕知风,础润知雨",1978年上半年,知青"返城风"的前奏已在各地悄然兴起。


迹象之一,知青病、困退人数激增。


1978年春,各地响应国务院批转公安部《关于处理户口迁移的规定的通知》,相继放松了下乡知青病、困退的限制。有些大城市还进一步简化了办理病、困退手续。如天津市革命委员会知青办和天津市公安局向接收安置过本市知青的各省、区发出了关于商洽"病返"、"困退"简化手续函,提出今后办理本市知青"病返"、"困退",公安机关不再签发准迁证,只凭市知青办发出的病、困退通知书即可办理有关手续《甘肃省志·农垦志》,甘肃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2页……此通知下达后,立即在一些省、区的天津知青中掀起"病退返城风"。1978年5月哈尔滨市郊区插队的天津知识青年3300人,除了不在点的青年外,都填写了身体检查登记表,等待体检。其中香坊区已于4月1日体检了182人,除4人无病不能办理外,其余178人,均拟病返回津黑龙江省知青办:《情况反映》第1期,1978年5月20日……这样集中地、成批地办理病退返城,很快在知青中引进连锁反应。该省爱辉、孙吴、逊克等县插队的上海知青也兴起病退风。如地处边疆的爱辉县,原有上海知青1800多人,在很短时间里就有500多人办了病返手续。其余的人如坐针毡,为活动"门路"大批返沪。不少青年点的食堂停办,鸡、猪卖光,无法维持正常生产。




1978年春,各地国营农场也拉开了病、困退返城风的序幕。特别是内蒙古地区国营农场管理局,"掌握病退、困退特别松",有求必应,以致引起动员城市的不满。国务院知青办:《情况反映》增刊(2),1978年3月17日……黑龙江国营农场给知青办病退,最初在人数上限制很严,有的连队只发六张病退表。因为这是属于没有门路的平民子女的返城之路,竞逐者自然很多。有关部门在审批过程中层层设卡,许多知青碰壁之余只好"望洋兴叹"。一些阻挠知青返城的干部因此激起民愤,有的受到意想不到的报复。《红楼梦》有诗云:"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寻找各自门。"有门的早就想方设法参军、招工、上学,远走高飞,没门的只能寄希望于病退、困退。




1978年下半年,在辽阔的黑龙江国营农场,知识青年办理"病退"手续,已形成疯狂的高潮。数不清的知青拥挤在各级医院里,跟医生软缠硬磨,涕泪交加,逼着要诊断书。不少医生根据"上供"(贿赂)的多少和私人关系的深浅,决定是否开诊断。知青把"病退"说成是"路退"。谁有路谁回家,谁有本事谁就能开出有病的诊断。最"有路"的多是干部。军川农场某知青在信中说:各连有路子的知青拿出早已准备妥当的诊断书,经场医院象征性的统一体检,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仅机关知青中就有23名(全部为党员)申请病退,并全部填了表。据说这些交际甚广、路道极粗的人们,有些在报名当天上午还没有病历和病史,下午竟奇迹般地开出了诊断书。军川农场北京知青明州:《亲爱的党,亲爱的祖国,救救我们吧!》,1978年11月25日……




"病退"犹如山洪暴发一般来势凶猛,严重影响到知青的正常生活和工作。许多知青精神恍惚,整天像苍蝇一样乱碰乱撞。有的用自己几年节衣缩食的积蓄送人情,贿赂医生和干部。没有路子、连礼物都送不上去的青年紧锁双眉,长吁短叹。




办"病退"必须长期凑"病历",大量青年离开生产岗位到医院看"病",然后以"病人"自居,变成了长期性和间断性"病号",不出工,不上班,整天凑在宿舍里打牌、算命、小会餐、睡大觉,上班的寥寥无几。当年的生力军很快被"家属大军"所代替。当然,青年也自有难处,如果每天上班,就会被医生判断为无病,开不出诊断,病退也就办不成了。




一些知青为了捞到医生的病退诊断书不择手段:有的买病人的尿、X光底片,有的往胃里吞铅块、往血管里注柴油。有的有意吃过敏药,吃过量药物,制造高血压、过敏症和心脏病的假象。有的青年吃麻黄素吃得吐血,昏迷事件层出不穷。有的人假病真做,造成终身悲剧。以下是几件骇人听闻的真事:某知青假冒胃溃疡,用尼龙线拴着粗糙的铅片,吞入胃里,将线头系在牙缝里,然后上医院透视。医生通过X光机看到,这位挺胸站在机器前面的青年,胃竟烂掉了4/5!不禁大惊失色。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忙叫来另几位医生会诊。显示在X光屏上的仍是清晰可辨的铅影。医生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他悄悄地询问青年:"你告诉我,你究竟吃了什么?说实话,我给你开诊断。"青年惨然一笑,解开牙缝里的线头,拽出一串血淋淋的铅块。医生难过得流下眼泪。他说:"假如线一断,你就没命了!"




有一位知青已婚,见到同时下乡的同学纷纷返城,实在忍不住了,便跟爱人吵架离婚;批准离婚后,他叫爱人用木棍猛击后背,打成脊椎板裂,到医院说是自己摔坏的,要求病退军川农场。北京知青明州:《亲爱的党,亲爱的祖国,救救我们吧!》,1978年11月25日……友谊农场一对夫妻为办病退诊断,男知青让爱人把自己打伤,结果不慎失手打成腰肌劳损。黑龙江知青办:《情况反映》第6期,1978年11月28日……




越到后来,"病退"条件越宽。无论是弱不禁风、重病缠身的,还是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都把病退当作最便捷、最省力的返城之路。最后,有的病退申请材料里连诊断书都没有。有的诊断书则乱填病名,如有一名男青年诊断患"宫血病"(妇女病),有的诊断患"风湿性肝炎"。黑龙江知青办:《情况反映》第4期,1978年11月26日……




病、困退风愈演愈烈,除了国家放宽政策这个基本原因外,还有其他一些因素:许多地方知青办、医院的工作人员同情下乡青年的遭遇,置有关病退的条文于不顾,为他们返城提供各种便利。一些农村社队和国营农场本来就不欢迎知识青年,遇到青年申请办理病、困退手续,正中下怀,乐得顺水推舟。有些农场干部认为,下乡青年劳动不及农民,每年还要开支探亲路费,经济上不合算。精简一些下乡青年,吸收一些本地农民,是扭亏增盈的有效措施,所以积极放任知青办病、困退。此外,一些地方不正之风盛行,贿赂公行,所谓"送大礼办大事,送小礼办小事,不送礼不办事",给"无病呻吟"的知青提供了可乘之机。在这种背景下,病、困返城的知青人数猛增,大大超过实际符合条件的人数,是很自然的。


迹象之二,兴起退职、退学风。


在上山下乡的年代里,为数可观的知青陆续上调到当地的工矿企业、商业财贸、政府机关,捧起了旱涝保收的"铁饭碗"。未能回到父母身边,这当然是个很大的缺憾,但是与众多依旧"头枕黄土背朝天",为着每天几角钱的收入,在田间胼手胝足、流汗受累的"插友"们比,何尝不感到庆幸?不过,人们心中衡量得失的天平,总是随着世事流迁而移动的,当大返城悄然兴起时,一些在职、在学的青年眼瞅着昔日的同伴蜂拥回城市,心理上的失衡也在加剧。于是,他们迫不及待地向有关部门提出退职、退学、恢复知青身份的申请。他们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重操锄把当农民,而是为获取返城资格预作铺垫。




1978年下半年,上海、天津、浙江、陕西等省、市知青办相继反映,跨省下乡到黑龙江、陕西、内蒙古等省、区的知识青年,已经在当地通过招工、招生进了厂矿企业、学校的,其中有一部分最近突击办理退职、退学,将户粮关系转入当地生产队,重新作为下乡知识青年,要求病退、困退回动员城市。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通知》,1979年1月8日……这股风一经露头,来势甚猛,迅速波及各地。它不仅影响到各地职工队伍、学生队伍的稳定,还加重了大城市的就业包袱。于是,引起国家有关部门的重视,三令五申禁止,并宣布:对于已经提拔为脱产干部和成为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单位职工的,已不属于下乡知识青年范围,不应采取退职的办法再通过知青部门搞病、困退。对于已经复职的,有关部门要允许他们复职。国务院知青领导小组:《通知》,1979年1月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全国安定团结的通知》,1979年2月17日;国务院:《关于准许退职回城青年回原单位复工的通知》,1979年4月30日……


迹象之三,已婚知青请愿不断。


1978年,全国已婚知青已达85万人,以女性居多,而且多是与农民结婚。这部分知青拖家带口,生活困难大,最难安置。他们自知已落到社会底层,前景黯淡,也就不再存什么顾忌,往往带头请愿、闹事。最早的集体请愿活动发生在辽宁省抚顺市。这年4月,一批批已婚知青轮番到市委上访,要求解决工作问题。不久市委作出决定,凡下乡结婚的、受迫害而离婚的、婚后一方死亡或判刑的,均可办理回城。该决定使抚顺市已婚知青皆大欢喜,但同时也为其他城市的已婚知青提供了攀比的口实。沈阳、鞍山等市已婚知青的上访人数因此突增。他们大批进入省委大院,静坐请愿。要求在招工时与未婚青年一视同仁。一些知青打出"结婚无罪,抽调有理","我们要工作"的标语牌,成立了"已婚知青联络处"。7月2日,旅大市近千名已婚知青和家长集体到市信访处上访,要求安排工作。这次请愿在插队知青中产生了很大影响,12月10日又酿成更大规模的游行活动。《辽宁劳动大事记》(1840-1989),辽宁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95、296、301、305页……"文革"期间,辽宁是极左派苦心经营的省份,上山下乡工作也最有成绩。在29个省、市、自治区中,辽宁省的下乡知青人数高居榜首,达201万人。在"与旧传统观念彻底决裂"口号的煽惑下,10万名以上的知青在农村结了婚,而且多是与农民结婚。这样一来,就为日后知青问题的解决留下了很大麻烦。已婚知青屡屡闹事,只是诸多麻烦的一个片段。



1979年春,各地已婚知青纷纷要求返城,与农民结婚的青年也离心似箭。有的地方对跨省插队的已婚青年未及时作出安排,加剧了他们的不满。有的知青干脆离婚,或者弃家返城不归。有的农民写信给知青办,要求"还我老婆"。还有的地方为此发生自杀、凶杀案件。




上海市几百名已婚知青游行请愿,其中102人在知青办门前绝食4天,并组成"请愿团",到北京上访。在下乡知青中,已婚知青的重新安置问题尤为棘手,因此,这部分人的请愿活动发起早,结束迟,与"返城风"相伴始终。


迹象之四,大批下乡知识青年倒流城镇。


这种现象的屡禁不止,除了证明广大知识青年人心涣散,已不事生产外,还集中反映了农民对上山下乡做法的不满。知识青年下放农村不乏人多地少的去处,在这些地方,陡然增加了社队负担,减少了农民收入;在举办知青场队出地方,挤占农民土地也是常事,于是引起农民的不满。"文革"中,因有"各地农村的同志们应当欢迎他们去"的语录高悬在上,不满情绪只能尽量压抑,至多通过一些隐讳方式宣泄出来。如农村中屡见不鲜的克扣知青安置费、压低知青工分和口粮标准、对知青工作放任自流等等现象背后,往往有这类情绪在起作用。




在清算极左路线过程中,农民头上没有了"紧箍咒",不满情绪便无拘无束地喷发出来。不少地方的农村干部公开拒绝接收下乡知青。有的明确表示:"现在贯彻湘乡经验,减轻农民负担。而知识青年来了,使我们耕地减少了,奖售粮少卖了,收入降低了,负担加重了,我们再不能接青年了。"黑龙江知青办:《情况反映》第3期,1978年9月15日。许多地方的社队希望知青早走快走,尽快卸掉包袱。社队干部说:过去当政治任务不接不行,现在得算算经济账了。国务院知青办:《情况反映》增刊(21),1979年4月12日……特别是农村经济政策和管理制度发生变化后,各地实行包工到组、五定一奖,农民在划分作业组时都不愿意要知青。于是当知青争先恐后涌回城市时,在农村又普遍出现了用各种手段"撵"、"挤"知青的现象。




1978年秋,辽宁省农村一些社队开始以种种"理由"不给下乡知青分配农活,用放长假办法将他们撵回城,此举使30多万名插队知青(占当时全省在乡知青的1/3)倒流城市,并有继续发展势头。10月27日,辽宁省委向各级党委发出《关于立即劝阻下乡知青"放假"回城》的电话通知。通知指出,大批青年回城,既影响今冬明春农田基本建设,影响今年城镇青年下乡工作,也增加了家长负担,增加了不安定因素。要求各级党委立即采取积极措施加以劝阻,并把已回城的青年动员回农村。《辽宁劳动大事记》(1840-1989),辽宁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99页……




农民"挤"、"撵"知青,固然有他们的道理,知青本来无心留在农村,乐得找到一条返城有理的充分口实。在一些国营农场,也出现同样苗头。由于农场老职工的子女已长大成人,面临就业问题,一些原由知青负责的技术性工作、教学工作,便成为他们觊觎、挤占的对象。




1979年春节过后,农业生产进入大忙季节,但多数下乡知青却继续逗留城镇,如陕西省占到2/3以上,山西省归队的多些,仍有近一半的人待在城里。上海跨省下乡的青年绝大部分在沪滞留不归。黑龙江、辽宁、吉林、江西、广东等地,有些知青点空无一人。国务院知青办忧心忡忡地说:"这种情况是多年来少有的。"国务院知青办:《情况反映》增刊(21),1979年4月12日;黑龙江知青办;《情况反映》第6期,1979年3月19日。




农村中排挤知识青年的现象在进一步蔓延,有的地方开始明目张胆地驱赶知青回城。陕西省一些社队动员知青回城自找门路,向生产队交钱领取口粮,直到招走为止。广东省从化县吕中大队31名知青被赶回广州,靠做临时工、买高价粮维持生活。山西省太原市郊西温庄大队曾由各生产队划出400亩地办了一个独立核算的知青队,至此以"行使生产队自主权"为由,不仅收回土地,赶走青年,连知青队盖的房屋也要据为己有,甚至还让青年赔偿占地几年造成的损失费用。有的农村干部扬言:"知识青年都要返城了,我们不用管了。"听任农民盗、抢知青点的财物。这种现象在河北、山西、陕西、吉林等省尤为严重。有的知青返回农村后,见知青点早已面目皆非,房子被占,窗玻璃被盗,劳动工具、粮食、蔬菜被分,自己无立锥之地,只好回城。




鉴于问题具有普遍性质,1979年4月24日《人民日报》特意发表了《不要"挤"知识青年》的读者来信,呼吁立即制止这种现象,各地农村、农场应该做好知识青年的安置工作;凡是回来的都要欢迎,关怀他们,使他们感到同家里一样温暖;要保护青年点的财产,要切实解决青年生活上的具体问题;对城市青年和本地青年一样信任,一样使用。像这样"隔靴搔痒"的文字,除了提醒城市里的人们注意到知青在农村的困难处境外,起不到更多的作用。



"山雨欲来风满楼",返城风日趋强劲,使越来越多的人预感到它的狂暴。1978年10月1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讨论《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问题的汇报提纲》时,已有人提出"八百万人闹事谁受得了"的问题。领导者有理由认为,1979年春可能出现闹事高潮。连西方观察家也通过中国刚刚掀开的帷幕一角,认识到知青问题的广泛性和严峻程度。一位驻华美国记者报道说:"这可算是历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强迫移民。这个措施引起了广泛的不满情绪,一方面来自不能适应苦难而单调的农村生活的青年,一方面来自他们的父母亲。"福克斯·巴特菲尔德:《中国放松青年下放农村的政策》,《纽约时报》,1978年12月5日。




事实说明,"返城风"的骤然兴起,从一开始就不是知识青年的孤立行动。如果没有一个趋于宽松的政治环境,如果不是国家对知青政策作了重要调整,如果没有社会舆论对知青命运的广泛同情,同样,如果没有农民以"挤"、"撵"知青的特殊方式表示出对上山下乡做法的不满,也就不会有这别开的生面。


“今夜有暴风雪”
——黑龙江农场知青大返城


“返城风”中导演出一幕又一幕动人心魄事件的主要是沿边地区国营农场(生产建设兵团)的知识青年。




1962年以来,全国国营农场先后接收安置下乡知青270多万人,除招工、招生、征兵和病退、困退等离场的外,1978年在场的还有170多万人,约占全国国营农场职工总数的1/3,是农垦事业中一支重要的力量。主要集中在边疆省份,黑龙江省有47万人,广东省19万人,新疆12万人,云南9万人,内蒙古5万人。其中黑龙江省国营农场的知识青年占该省农场职工总数的57%。广大知识青年在发展农垦事业、建设和保卫边疆的斗争中,做出了重要贡献。国营农场在安置和培养教育知识青年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但是,大多数知识青年都不安心。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前所述,1978年以来,国营农场的病退、困退风迅速蔓延、不断升级,而年底结束的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在给插队知青网开一面的同时,却几乎关闭了农场知青返城的大门,也就是会议文件明确规定的:农场知青一般不办理病退和困退,如家庭和本人确有特殊困难,可通过组织商调。在领导者眼里,农场知青本来就是国营企业职工,基于稳定农垦职工队伍的考虑,这样规定至少是可以讲通的。农场知青则普遍认为,自己背井离乡几千里到边疆屯垦戍边,尝遍种种艰辛,完全是上山下乡运动造成的。如今运动收场了,在返城问题上却与插队知青两般看待,是没有道理的。因此,全国知识青年工作会议后农场知青的返城风不仅没有趋于和缓,反而越刮越猛。




1978年底,黑龙江国营农场知青通过各种渠道调离的已达20多万人。要求返城的申请表继续成千上万地送到领导机关。仅哈尔滨市知青办,1979年3月份收到的申请表就装了五麻袋零一箱。这年第一季度,全农场系统又有74万知青返城,另有6万人已报病退材料待批。这就是说,在农场名册上暂时能挂上号的知青只剩10万多人。




著名知青作家梁晓声的小说《今夜有暴风雪》所描绘的,就是这一个冬季里北大荒知青返城中最惊心动魄的场景:



电影《今夜有暴风雪》剧照


知识青年大返城的飓风,短短几周内,遍扫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某些师团的知识青年,已经十走八九。四十余万知识青年的返城大军,有如钱塘江潮,势不可挡。一半师、团、连队,陷于混乱状态。




70年代末,国营农场系统中,相当一部分领导职务已由知青担任越是基层单位,知青担任领导干部的比例越大。1976年3月2日《人民日报》载称,黑龙江省黑河农场分局18个国营农场的167名领导干部中,有33名是知青,各个分场和生产队的主要领导干部中,分别有40%和60%已经由知青担任。该分局共有知青7万名,担任各级领导的有1800多名。其中,山河农场12名领导成员中,有6名是知青,下属8个分场中,有5个是知青担任党委的第一把手,各生产队的主要领导干部大部分都是由知青担任。,许多关键性岗位由知青负责。



大批知青返城,给农场的正常生产秩序和生活秩序带来很大影响。1978年末,军川农场场一级团委书记已走了33%,党员走了30%,团员走了28%。1979年初,全农场系统连职以上干部就走了5000人,技术骨干走了8000人。一些单位出现机器无人开,生病无人看,学生无人教,账目无人算的瘫痪局面。建三江管理局知青占全局职工的80%以上,到3月,知青已返城77%。劳动力奇缺,春种无法进行。该局化肥厂一些知青围攻领导,组织静坐,闹返城,领导不同意,他们威胁要把尿素装置炸掉,领导无奈,只得宣布停产,放知青回城。浩良河化肥厂,1978年底一次返城560人,使很多岗位无人操作,被迫停产。香坊农场的一个奶牛场,因知青大批返城,牛奶没人挤,产奶量大幅度下降。类似情况,不胜枚举。




返城风波所至,给那些剩下来的知青形成越来越大的精神压力。一个连队,原有四五十个知青,后来仅剩下几个。同伴都返城了,集体宿舍里本地青年代替了城市知青,各种娱乐活动自然而然地停止。何况有些平常吊儿郎当、动辄泡病假的青年早早病退回城,而十年如一日,像牛那样干活的忠诚老实的青年却留了下来。回家探亲,看到左邻右舍的青年回了城,面对家人的责难,更令人愁肠寸断,无言以对。他们只有在失望和愁苦中煎熬。




他们不明白:既然国家放宽了对知青返城的限制,既然“病退”的有关规定已形同一纸空文,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地放他们回城,却要继续留下来吞咽辛酸的苦果呢?一位北京知青在给上级的信中这样写着:


我们恳切呼吁:救救知识青年!残留在东北农场的知青,实际上是最老实、最忠诚、最正直、最可怜的年青人。干部子女有后门可走,特殊职业的子女有偏门可溜,我们普通的工农子女能有什么路!!!扎根!不就是一小部分老百姓子女扎根吗?……




打算分期分批解放知青吗?那就应当把意图告诉人民,让他们放下心来,不要再去走邪门歪道,戕害自己的身体,浪费国家的药材!如果说像这样的知青政策是正确的,有门路的返城,没门路的扎根,有人高兴,有人痛苦,那简直是对社会主义的嘲弄!难道国家对我们这一批残留者甩手不管了吗?难道还要逼着我们倒尽钱串、吞吃毒药、磕头求饶地去搞病退吗?难道还要容忍那些贪赃枉法者继续吸吮知青的鲜血吗?难道还要逼出更多的血淋淋的悲惨事件吗?




我们强烈要求不再继续实行极端腐败和不人道的“病退”政策,用公平合理的新政策来取代它,使那些没有路子、勤勤恳恳、辛勤工作的知青也能够回家与家人团圆。




军川农场北京知青明州:《亲爱的党,亲爱的祖国,救救我们吧!》,1978年11月25日。


病退过程中发生的“极端腐败”和“不人道”现象并不是局部性的,不仅东北有、内蒙古有、云南有,就全国范围讲也很普遍。不过,这种现象与病退政策本身是两回事,不应该混为一谈。国家放宽病退条件以后,毕竟使大批普通百姓的子弟得以返城,作用还是积极的。问题是当知青返城的势头不可逆转时,本可以及时调整政策,为希望返城的知青提供更多的便利,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会大大减少那些贪赃枉法、利欲熏心者依仗权势,吞剥知青的机会。 




黑龙江国营农场知青返城风刮得早、刮得猛,除了外省知青多,距家乡远,年龄普遍偏大等原因外,还因为:



北大荒气候寒冷,生活条件艰苦,农场管理方面存在不少问题。如有的食堂、宿舍条件很差;冬天放三四个月假,撵知青回城,不发工资、粮票。住房紧张。文化生活单调,看不到电影、文娱节目。知青在农场苦干多年,变化不大,对前景愈加失望。




知青政策反复多变。忽而说上山下乡是“战略措施”,忽而又说是权宜之计;忽而说可以办病退,忽而又说不办返城,只可调换。有人说:“知青政策是朝定夕改,像孙猴子一天七十二变。”这就增强了知青和家长的恐慌心理。1978年全国知识青年工作会议规定国营农场知青今后一般不办理病退、困退。却难以做到。实际上连省委领导和省知青办对这种新形势下的“一刀切”都持有异议。一些知青看到返城仍有一线希望,便像洪水决堤般地往外“冲”。他们说:“快办,快办,说不定啥时候又变。”于是带动了一大片。




从省领导到整个社会舆论,对知青返城要求一般比较理解,尽力予以通融、解决1979年3月1日,黑龙江省委鉴于返城风势头过猛,严重影响生产,宣布自即日起,暂停办理农场知青困退、病退手续,于是引起哈尔滨市知青请愿事件。



电影《今夜有暴风雪》剧照


3月1日上午,该市知识青年500余人(一说3000人)在市革委会机关门前集会,要求返城,有青年呼喊“要民主、要自由、要工作”口号。围观者众,堵塞交通达5小时之久。风波到3日始平息。省、市领导认真听取知青意见和要求,研究解决问题的具体措施。知青代表也作了自我批评,表示不再闹事。问题得到了解决。。省里多次召开知青工作会议,主要是研究如何安置知青返城。省委书记提出:“要像当年欢迎他们下乡那样欢迎他们回来。”著名学者于光远、邢贲思到黑龙江作报告时指出:西方发达国家是农村人口大量进城,而不是扩大农村人口,上山下乡违背历史发展规律,是一种倒退。他们的讲话被一些知青当作要求返城的依据,说:“我们要顺应历史发展的规律进城,而不违背历史潮流务农。”一些知青自嘲地把自己称作“三品官”:新生事物的试验品,上山下乡的牺牲品,搞“四化”(四个现代化)的废品。一些知青典型过去上大学不去,招工不走,说了些“大话”,至此感到既吃亏又没脸见人,自卑感代替了昔日的自豪感。在许多农场,“能回城的是英雄好汉,回不去的是傻瓜笨蛋”,成为流行的说法。




许多农场看到知青闹返城,认为是大势所趋,于是放任自流。每人发张返城申请表,谁愿填谁填,谁愿走谁走。镶河种马场把哈尔滨市的一千多名知青分批送回哈市,同时招收四川的盲流顶替知青工作。有的农场采取分配名额、群众投票等办法决定谁返城。一些农场领导认为,知青是“飞鸽牌”的,早晚要走,晚走不如早走。有的农场为保险起见,干脆把一些原在技术岗位上的知青撤下来,换上本地青年,让知青去当农田工。香坊农场成立了一个“返城排”,把要求返城的知青都集中在一起干较累的活。一些知青说:“我们不走,在这也没好了,这是逼我们走啊!”有的农场,知青返城去办手续后,集体宿舍被改为家属房,集体食堂散伙了,知青回场无处吃,无处住,只得再返城。有一对知青夫妻,男的是秘书,女的是打字员,其父母来一封信,与他们商量可否办顶替,不料信的内容被领导发现,第二天就宣布这对夫妻当农田工。




扎根与返城,两种思潮的冲击始终伴随着上山下乡运动的全过程,黑龙江省也不例外。最初,扎根舆论压倒一切,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立志扎根的知青典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须马革裹尸还”,铮铮誓言,掷地有声。当时,返城的舆论只是一股暗流。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暗流涌出了地面,涓涓细流汇集成河,终于形成压倒一切的气势。在知青大返城的洪流中,扎根舆论不堪一击,扎根派几乎全军覆没。各级知青干部,包括大名鼎鼎的“扎根典型”,都不失时宜地调整了努力的方向。



高崇辉(左)、金士英(右)


上山下乡运动鼎盛时期,报纸广播曾大张旗鼓地宣传过金训华为建设边疆贡献宝贵生命的事迹,与他同时下乡的妹妹金士英,名字赫然地出现在报纸上。到1978年,金士英姓名前的职务是共青团黑龙江省委副书记。1979年,知青大返城,她毅然放弃了副厅级待遇,回到上海,当了一名工人。高崇辉,是黑龙江国营农场系统唯一的国家级标兵,也是全国闻名的知青扎根典型。80年代,离开了农场。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扎根典型”和知青骨干,早在他们之前就顺遂了大流。


当波澜壮阔的返城风平息下来后,农场数十万知青已所余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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