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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盟江(上)

送交者: markmarkmark[♂☆★★声望品衔12★★☆♂] 于 2021-09-14 12:51 已读 379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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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盟江(上)

马客

(一)

在托儿所幼儿园时期我不记得有朋友。

在小学时玩的最疯最好的是舜杰和一米七。

中学时是盟江。

从此之后,朋友的概念定义和性质进了完全不同的崭新阶段。

97年夏天回国时,我到隔壁盟江家去,盟江父母和他的女儿在家,我们聊了一会。盟江大学毕业后去了合肥工大,在那里教日文,一教就是15年。一朵花似的女儿在上海跟着姥姥姥爷读小学。临走时盟江妈给了我盟江在合肥的电话号码。我拨了一次没接通,就没再接着试,来日方长嘛,那时我想。

2002年)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回家洗衣服,顺便出门买报纸,多走一步就去了盟江家。盟江妈在,她看到我亲热的不得了,我也笑着抱歉,说,盟江妈,很抱歉,上次电话没能接通盟江,我还得问你要一下盟江的电话号码。

当她说“他走了”时,我没注意她的表情,我的目光在搜索盟江的闺女,上次来好像是小学六年级,现在该是快高中毕业的大姑娘了吧。我随口再问,去哪了?日本?

盟江妈看着我说,他走了,你上次来的那年。

 

我楞住了,真的楞住了,我不知道楞了多久,是盟江妈把我让进了沙发,给我倒了一杯冰咖啡。她拉了把椅子,陪着坐在我对面,我俩谁都没说话。

最后,我一口喝干了咖啡,问盟江妈要了一张盟江的相片看了半天,告辞了。

在楼梯口,我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头,没人说道别的话,我下了楼。

 

(二)

我很后悔。

97年夏天,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拨几次电话?

有些机会,你一旦失去,那就是永远。

盟江是我的好朋友吗?

怎样来定义的我们的夥伴友情?

我喝了口绿茶,看着在京沪13次特快车窗外迅速向后倒去的白杨。

我们没有两肋插刀、拔刀相助的那种体现友情的机会。

它是一种淡然,心理上的舒彻和心扉的彼此敞开。

我们曾忧虑焦急地探讨,男孩儿怎样才算真正地成了大人?

我们曾躺在黄浦江江堤,望着夏夜的星空,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少年的烦恼、好奇、和憧憬……。

朋友,是一种岁月上的源远流长,思想上的信马由疆。

盟江是我的好朋友。

(三)

 

1967年,盟江和我的生活轨道在上海一所很不入流的中学接轨,我们一起走了三年,我们的友谊随着我们的生活轨迹漫延了很多年。。。。

在我们69届(1)班,我是A一小学来的,他是J一小学来的,他的班主任卓老师在全学区都小有名气,而盟江是卓老师班上的乖学生。

盟江是那种不闯“穷”祸的乖学生,不像我,只要我妈不在身边,会傻乎乎的犯错误被老师或工宣队关注。

但他也有闯祸的时候。

68年下乡支农,我们班去了松江县新桥公社,其他男生都睡在生产队队部边的库房,我,盟江和阿金住进了生产队长的新房,睡上了他的新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大的架子床,比KING床的还大,支上蚊帐,就是一间小房。

阿金在家中是非常宝贵的独养儿子,平时不太说话,但玩起来特有创意。而盟江估计在小学被卓老师管得太严,在中学里显得很调皮,很活泼,很幽默,很自由散迈……,一句话,思想大解放。他和阿金在班上的人脉都好的不能再好,一下乡后就成了黄金搭挡,担负起了调节全班情绪的重任。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盟江和阿金在队长家找到两支民兵训练用的木头步枪,满逼真的,还有肩带。俩人一人一支挂在肩头,到队部吃早饭。我刚进伙房,还没找到能插手帮忙的机会,库房里就一遍欢笑。盟江和阿金学着进村的鬼子,用木头枪将同学们的被子挑上了天,嘴里还嚷着,“你的,小弟弟的有?皇军检查检查的。”

他们当然检查不到同学们的小弟弟,不过第二天,在午间休息时,他们俩路上拦住小孩子们,舞起木头枪学演日本兵,孩子们先是笑,后是哭,俩人哄不住,远处社员们看出了误会,赶过去问个明白。这时盟江他们犯了个大错,拔腿就逃,这样人家更把他们当成存心欺负小孩的坏蛋了。两鬼子兵拖着枪在前边逃,大人在后面追,再后面是一群高喊“捉牢伊!捉牢伊!”的小孩,人民战争风貌再现,蔚为壮观。

(四)

 

那时班上的一道风景,是“敲定”成风。当时中学生中流行“切口”,切口“敲定”者女朋友也,敲定,关系敲定白头谐老的意思。

敲定之初,一般不是自我发动的,而是同学们根据不同的理由起哄起来的,如果被起哄的双方没有强烈的负面情绪,然后,这被委任的“敲定”就这样敲定了。时间一长,被敲定的双方也就熟能生巧习以为常,彼此以对方为敲定了。

盟江的敲定是静,他俩是贴隔壁邻居,同学从小学同到中学。静不但漂亮而且直爽,她成为盟江的敲定,不要别人找任何理由,是她自找的。在班上的公开活动中,通常都是男一拨,女一拨,少有一个男生或女生走过男女生中的空间,到对方集群中去说话的。

而静常常从女生那一边走过来,直接和盟江说话,比如说,女孩子们要晚回家,便要盟江先带句话。只这么一回,静就被大夥理所当然地委任成盟江的敲定了。不知是谁给静出了一个十分不雅的外号-疤子。后来我和静也玩的不错,一次我稍微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她的漂亮脸膛。静很聪慧,笑着说,没疤子吧?我和盟江都笑了。后来读到过一篇有趣的心理学文章,其中有这样的论述,男孩子常常给漂亮的女孩子以难听的外号,以求心理上的某种平衡。

盟江和静是标准的两小无猜,无猜得别有洞天。

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在盟江家锻炼身体-也就是俯卧撑,练的一身大汗,于是就在盟江家洗澡。盟江家是以前的高级公寓,有带大澡盆的浴室,浴室有个面对天井的窗口,窗口挨着另一边的窗口是隔壁静家的浴室。

我和盟江同性恋似的洗得兴高采烈的时候,隔壁传来了静的声音,她问这边是不是盟江,我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在澡盆中进入了静止状态,盟江很坦然,可见这种浴室对话并不是第一次。我们匆匆洗了洗,下楼在后门歇凉。不一会静梳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也出了后门,她一见我就笑了,说,你也在啊,怪不得刚才盟江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后来在“万水千山总有情”的帖子里写到了静:

 

“等我们在松江站和女生会合后一起回到上海西站时,已近天明。分手时,大家觉得我们几个红(卫兵)排头头回校凶多吉少,牧星说可到诸暨他叔叔处避避风头,但盘缠不够。家庭出生右派,家境艰难的静急得掏出她仅有的1块钱,“大家凑凑,大家凑凑”。不用进一步动员,很快就集资到20多块钱。

30年快过去了,我忘不了在泖港公社时同学间的那份情。很多年后,那伙差点儿和猪亲嘴的“下作瘪三”和他们的夥伴们回到上海重聚,静没能参加,她永远的走了。”   


留园网-歌曲《万水千山总是情》和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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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中学毕业,我去了江西,盟江去了北大荒。

我第一次回上海探亲,顺便到他家走走,巧了,他也探亲回家。我们聊得非常痛快非常尽意。

他有很好的口才和描述能力,他给我讲北大荒的故事,比如他们到黑龙江的第一个春天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山火,大火染红了整个地平线,野生动物是怎样的逃窜奔命,他们是如何砍尽身边的茅草,将军大衣蒙在头上,野火乘着呼啸的山风,在他们的头上,咆哮而过……。

我第二次回上海,成了工农兵学员,又在他家中了头彩-他也病假在家。那年盟江得了乙型肝炎,没及时休息和治疗,转成了慢性,场里批准他回上海休息吃中药治疗。相比之下,我说不出为什么很内疚。

他豁达,开朗,在困难的时候更富有进取心和理想,在养病的同时、他也养兵,刻苦地学习日语和吉他,为着当时毫无曙光的希望-希望有一天也能进入大学,弹着吉他纵情欢唱。

1978年夏,他考上了黑龙江大学外语系的日语专业,是为“黄埔二期”。他回到上海时,我也拿到了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我们回顾了十年前,我俩躺在黄浦江堤,遥望星空,遥望未来的那个夏夜,我们高兴的奋力地锤击着对方的肩头,有什么能比儿时的夥伴一起实现共同的理想更兴奋更激动?

两年后,他放寒假回家过年,在我的实验室里,我们聊起了学习、生活和爱情。盟江是班上品学兼优的班长,班上最年轻漂亮的东北姑娘兼教授的女儿把他当成大哥,日日时时地跟在他身旁。我们喝着酒,抽着烟,脚高搁在水泥实验台上,有一句无一句的信马由疆,我们聊了“大哥”和男朋友的定义,琢磨了“小妹”内心中到底有没有爱意,分析了与东北姑娘成家后就断了回上海之路的利弊(以前的上海男生都比较欠出息,在作最后“敲定”之前,爱情常常让位于故乡)……。

我忘了我们都谈出了什么结论,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都比较理想比较浪漫,盟江准备下决心撕下“大哥”的画皮露出情郎哥的真面貌,我坚决支持盟江的革命行动,鼓励他即使留在关外也在所不惜。

又过了两年,盟江和他的“小妹”毕业回上海结婚,男才女貌,没得说的。这次我和盟江没聊大天的机会,老友得让位于老婆了。我们俩在外边乘抽烟的机会,简单明快地交换了意见。盟江有两个选择,一是盟江先留东北,小妹去广州国旅,然后盟江再想办法商调南下;二是两人一起调入合肥工大。那时两地商调之难,难于出国,我坚决反对小夫妻两地分居,我开着玩笑趁机激将,说,这样的老婆放在千里之外,放心吗?说完,我俩笑着掐了烟头,进屋了。

 

婚礼后,盟江两口子去了安徽。

 

(六)

 

我和盟江的弟弟盟坚在电话上谈得很久。

 

96年夏天,盟江在体检时,发现肝已经硬化,而盟江一点感觉也没有。临床上有两种病人群体,一种对症状很敏感,一种对症状不很敏感,盟江是属于后一种的,因而担误了治疗的机会。

 

但盟江还是很乐观,他相信乐观的意志能战胜疾病。

 

盟江回到了上海,去了中山医院作彻底检查,结果是恐怖的。弥漫性肝癌,无法手术,医生建议,能吃点喝点就尽意吧,撑不了三个月。

盟江没轻易投降,他很认真地走了中西医结合的道路,到了年底,医生也不敢相信,他的病情缓解了,他能吃能喝能玩能睡地回到了合肥,他说他能坚持到新世纪的到来。

然而,盟江没能如愿,第二年夏天,肝癌细胞转移到了全身。盟江果断地在一般情况恶化之前,回到了合肥。

他没再回来,留在了淮河淌过的那片土地上。

(七)

我问了孟坚有关“小妹”和她女儿的情况。

我非常后悔,97年夏天真应该坚持把合肥的长途打通,这样至少还能给他一下咨询和安排,因为他的病是我为之奋斗一辈子的研究对象,至少在他走之前,我们还能象儿时那样信马由疆畅述春秋,……。

我手头只有一张和盟江的合影,那是在32年前,在盟江就读的J一小学门前,我的左手搭住盟江的左肩,那年我们16岁。

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有天堂有来世,但我希望能有一个清明,去次合肥,替他筛杯酒、点棵烟……。

 

 

200263

于京沪特快13次列车上

贴主:markmarkmark于2021_09_14 12:57:04编辑
贴主:markmarkmark于2021_09_14 20:01:32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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