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第二个22年
第一章 世界近代史的种族主义惯性
（三）蘑菇云的阴影
从1945年8月6日，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起，到1949年8月29日，苏联成功试爆原子弹为止，苏联一直生活在美国的原子弹阴影之下。这是苏联建国以来最危险的一段时期，甚至比纳粹德国发动突然袭击更为危险。二次大战的结果证明，常规战争打不垮苏联。原子弹则不同。不但因为原子弹能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实施大屠杀，而且这一大屠杀可能在一瞬间完成，苏联甚至可能没来得及还手就被彻底摧毁。苏联是当时人类阻止美国绝对霸权的唯一希望。有苏联在，即便苏联只是为自己的独立与美国对抗，客观上也为世界上其它国家的独立提供了空间。一旦苏联被原子弹摧毁，再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抗拒美国的武力征服，全世界都将沦为盎格鲁撒克逊的奴仆：西方是家仆，东方和南方则是奴工。人类历史就此终结，之后将是日复一日的漫漫长夜。人类来到了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悬崖边上。
美国当然不会坐失天赐良机。在美国领导层的核心圈子内，早就对美国应该为赢得核战争制定计划一事达成共识。而要赢得核战争，先发制人打击是不可避免的。1948年9月，杜鲁门总统正式批准了国家安全理事会第30号文件。该文件以国家安全利益的名义要求制定立即和有效使用包括原子弹在内的所有武器的计划。实际上，这些计划早在杜鲁门批准国家安全理事会30号文件之前就开始制定了。
从1945年末到1949年下半年，美国连续制定了至少9个对苏联发动先发制人打击的计划。这些计划一年比一年完备。到1949年，3个庞大的核攻击计划趋于成熟，分别是“木马（Trojan）”，“避开抱摔（OffTackle）”，和“投射行动（Operation DropShot）”。
“木马”计划于1949年1月28日出台，是在1948年制定的“半个月亮（HalfMoon）”计划的基础上改进而成。而“半个月亮”又是脱胎于上一年的“肉鸡（Broiler）”计划。“肉鸡”的前身则是1946年制定的第一个作战计划——“夹子（Pincher）”。
“夹子”计划并没有明确说明要使用原子弹。这是因为1946年美国只有9枚原子弹。美国的战争计划制订者显然不认为靠着这九枚原子弹就能征服苏联。9枚原子弹即便全部投在苏联境内，给苏联造成的损失也不会超过苏德战争初期苏联蒙受的损失。而苏联的复仇大军一旦拼死反击，美国根本无法阻挡潮水般涌向欧洲的苏联军团。要重创乃至瘫痪苏联，美国需要更多的原子弹。多少才够？一开始美国自己也没个准数。
二战结束，美国社会急切地回归和平，出现一个军人退役潮。组装原子弹的军队技术人员也大量退役，影响了美国的原子弹产量，以至于当美国军方开始制定对苏核攻击计划时，杜鲁门对美国原子弹的库存如此之低感到震惊。国家安全委员会随即启动紧急计划，招募培训了数倍于战时组装原子弹的技术人员，原子弹产量开始急速增加。此后制定的作战计划中，使用原子弹的数量连年攀升：1947年的“肉鸡”是34枚； 1948年的“半个月亮”增加到50枚；1949年的“木马”则大幅增加到133枚，准备轰炸苏联的70个工业城市。
即便“木马”计划把投向苏联的原子弹数量增加到了133枚，美国仍觉得不够。不仅原子弹不够，能携带原子弹的轰炸机也不够。1948年美国空军只有32架经过改装能够携带原子弹的B29轰炸机。
1949年2月25日，当时还是代理参联会主席的艾森豪威尔指令战略计划部门起草一个新的对苏战略计划。7个月之后，新的战略计划初步成型，被命名为“避开抱摔”。抱摔是美式足球的一个术语，特指为了瓦解对方球队的进攻，防守队员抱住对方进攻队员一起摔倒。“避开抱摔”的策略是避免与苏军正面交战。当苏军进攻西欧，美军将放弃莱茵河，与苏军脱离接触，然后动用轰炸机向苏联投掷原子弹。注意，是向苏联境内投掷原子弹，而不是在欧洲。该计划使用的原子弹数量达到了292枚，预计将摧毁苏联85%的工业目标，使其丧失战争能力。计划制定后，从9月26日到10月4日，五眼联盟中的英国和加拿大的代表也参与了计划的第二轮审议。1949年美国只有170枚原子弹，缺额太大，所以“避开抱摔”未能付诸实行。
需要指出的是，“避开抱摔”的作战设定是苏联进攻在先，美国的原子弹轰炸是对苏联进攻的反击。但是这一设定本身是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形的。在美国垄断原子弹的情形下，苏联不可能先发起对西欧的进攻。所以这一设定不可能发生，而美国的原子弹产量则连年增加。计划所需的292枚原子弹并非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事实上在“避开抱摔”计划完成后的第二年，美国拥有的原子弹就达到了这个数量。
与制定“木马”和“避开抱摔”的同时，美国国防部于1949年年初制定了另一项对苏作战计划，取名“投射行动（Operation
Dropshot）”。该计划使用300枚原子弹：对100个苏联重要城市发动先发制人打击，每2枚原子弹打击1个城市里的2个目标。另外100枚原子弹用于摧毁苏联机场里的战斗机，这些战斗机是拦截美国轰炸机的主力。该计划制定了摧毁苏联85%的工业生产能力的目标，这将使苏联完全失去战争能力，所以该计划还包括一次纯属清扫战场的地面进攻，以彻底征服苏联。“投射行动”制定者认定300枚原子弹够了，他们预计到1956年底，美国将生产出足够的原子弹以及投掷原子弹的轰炸机。于是，该计划定于1957年1月1日实施。美国情报界预测苏联在57年之前不会拥有原子弹，但也有情报预测那一年苏联可能会造出原子弹，当然，有也只是少量的。
行文至此，有个问题值得深入探讨一下。世人多以为二战中日本投降是因为美国投在广岛和长崎的两颗原子弹。问题在于：如果两颗原子弹就能迫使日本投降，为什么美国认为需要300颗原子弹才能摧毁苏联的战争意志？答案与美国使用原子弹轰炸日本的经验有关。美国核攻击计划设置的指标是摧毁苏联85%的工业生产能力。在广岛和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之前，美国已经对日本本土实施了一年以上的全面轰炸，日本的工业生产能力已经受到极大的损失。仅仅从钢产量来看，日本在1943年达到782万吨的峰值，1944年由于轰炸而急剧降到591.4万吨，减少四分之一。1945年，日本的钢产量更降到了208万吨，对照1943年，减少了约四分之三。由于钢是军工产业的主要原材料，军工产量的损失应该与之相差不远。就是说，日本的战争能力损失了约四分之三。但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最初还是拒绝投降。在天皇裕仁发表投降诏书后，日本在中国和东南亚的军队拒绝服从天皇的投降诏书。只是在苏联红军大举出击，全歼关东军，切断了日本本土到中国大陆的通道之后，日本的海外军队才陷入绝望而投降。【4】两颗原子弹固然给日本带来极大的心理震撼，但还不足以迫使日本投降。此前对日本的全面轰炸以及苏军全歼日本关东军，再加上原子弹，才是促成日本最终投降的三个要素。
与困守孤岛、被数倍于己的反法西斯联盟包围的日本不同，苏联有着广袤的国土，且与欧洲接壤，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苏军进入中欧和西欧。也就是说，如果不能摧毁苏联的战争能力，核攻击苏联与核攻击日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其结果不是美国可以控制的。美国的核攻击计划制定者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把原子弹要摧毁的指标定为苏联工业生产能力的85%，高于日本二战中被摧毁的约75%。
美国制定的所有核攻击苏联的计划隐含一个重大变数，即苏联空军。虽然美国的核攻击目标包括苏联的空军机场，但是苏联的战斗机不可能全部在机场等待原子弹落下。美军认为可以仰仗自己数量众多的战斗机为核轰炸机护航。但是，美军不知道的是，1948年下半年，苏联已经开始装备米格15，这是一款性能超越美军同类战机的喷气式战斗机。如果美国贸然发动核攻击，大量核轰炸机将被米格15拦截，使得美军不可能实现摧毁苏联工业能力的全部目标，很可能一半也摧毁不了。二次大战结束时，为了应对美国的核威慑，苏联保留了庞大的常规军力，包括250多万陆军，加上1000万后备役，6万多辆坦克。只要美国的第一颗原子弹落下，苏联将视之为亡国灭种的攻击，会像遭受当头一击而未致命的雄狮一般奋起作殊死反击，苏联大兵团将如钢铁洪流扑向欧洲。美国没有足够的核武器、也没有意愿在欧洲使用核武器阻挡苏军，美国的欧洲防御计划是退却，与苏军脱离接触，然后向苏联国土投掷原子弹。哪怕苏联的欧洲领土被原子弹摧毁，苏军和苏联将在欧洲生存下来。美国将退出欧洲，所有的欧洲盟友不复存在。最终谁胜谁负，难以预料。而可以预料的是欧洲和苏联将经历一场空前浩劫，惨绝人寰。

但是，美国在本能驱使下发动了冷战。从1945年8月到1949年8月，这四年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四年。美国秘密制定了用原子弹征服苏联的作战计划，历史车轮正以它积蓄了500年的巨大惯性冲向终点……

参考资料：
【4】【战史点评】（三）两颗原子弹就能让日本投降吗？（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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