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著名且尴尬“心灵鸡汤”

前两周，秋高气爽，去了附近的小城—波茨坦。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故地重游啊。当年作为一个青年导游，开车带团来过很多次。如今独自坐火车周末偷闲来逛逛。千年古城，风景如画。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是一位英国首相演讲时说的名言，提倡私有财产不容侵犯。还有一种比较有意思的说法。这个说法与德国波茨坦“无忧宫磨坊主传说”有关，在中国亦流传甚广。
我给大家脑补一下，这碗鸡汤是怎样熬制的。
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准备临幸波茨坦的离宫——无忧宫（Schloss Sanssouci）。然而行宫前面的一座破旧磨坊却让他大为扫兴。他想把磨坊买下来之后拆掉，但磨坊主却死活不卖。于是他一怒之下派出宫廷卫队把房子强行拆了。拆房子的时候，磨坊主说：“皇帝当然权高势重，但德国尚有法院在。”第二天，在成千上万波茨坦市民支持下，磨坊主一纸诉状将威廉一世告上普鲁士最高法院，要求其赔偿一切损失，保障其“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权利。
来，我来接着忽悠，不！接着熬制。。。
 开庭审判的那天，柏林最高法院的旁听席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当原告磨坊主向法官详细叙述了事情经过后，旁听席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声：“赔偿！赔偿！赔偿！”法庭最终裁定威廉一世擅用王权，侵犯原告由宪法规定的财产权利，责令其在原址重建一座同样大小的磨坊，并赔偿原告赔偿金。当时《德国民法典》还未诞生，但法庭却根据1849年《法兰克福宪法》第79条第6款中对财产保护的规定，保护了磨坊主的财产权。威廉一世依法执行了这份判决书。一座崭新的磨坊便又矗立在无忧宫墙外，赔偿金也送到了磨坊主的手中。保障了私有财产不容侵犯，且彰显了司法独立，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怎么样？鸡汤鲜美吧？这还没完，这鸡汤还不够鲜美！这皇室的脸打的还不够响，加入猪肚，红枣，当归，黄芪，党参接着熬！
几十年后，威廉一世去世，威廉二世继承王位；老磨坊主也去世了，他的儿子继承那座磨坊。数年后磨坊主的儿子因为经济拮据，有意将磨坊出售给威廉二世。在他看来，对皇帝而言这肯定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既可以给行宫一个更开阔的视野，又可以销毁威廉一世在世时打败官司的物证。但威廉二世认为这件事既表现了德国人民的法治传统，同时也表现了威廉一世尊重法律的理性精神。从这一意义上说，旧磨坊可以说是德意志全民族的一座丰碑。因此威廉二世亲笔写信嘱咐磨坊主的儿子说，这座磨坊是德意志国家司法独立、裁判公正的纪念，也是他们家族的光荣所在，要求他把这座磨坊世世代代传下去，并随信赠给磨坊主的儿子6000马克，帮助他渡过生活难关。
卧草！完美！文火慢熬，3个小时。神功大成！好鲜美的一碗鸡汤！人们把波茨坦的磨坊视为“德意志国家司法独立、裁判公正的纪念，也是国王家族的光荣所在”
现在波茨坦市的那座故旧的磨坊重建了，在中国的知名度远超德国人。而且每年都有不少参观者，特别是一些法律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以观摩磨坊为自己从业的必经程序。估计罗翔老师也受益匪浅吧？
这个故事的蓝本其实是1768年发生在普鲁士的另一起官司，在普鲁士的纽马克地区，磨坊主阿诺德和地主施默陶伯爵为了水流和租金问题而互相起诉，阿诺德向国王告御状，腓特烈大帝作出了有利于他的判决，但是被柏林上诉法院驳回，新的判决又有利于施默陶伯爵。腓特烈大帝随即谴责法官们断案不公，并把他们关进了柏林的施潘道监狱。这其实就是藐视法律，甚至视法律为无物的典型吧？
1787年，法国作家让-夏尔•拉沃在《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的一生》这本书中首次介绍了这个故事，并与波茨坦的磨坊混到了一起。翌年便传回普鲁士，被德国物理学家齐默尔曼、历史学家克鲁格和法国法学家安德鲁等人引用。1811年德国作家约翰•赫贝尔以《腓特烈国王和他的邻居》为名，将其缩编为日历故事（日历上面附带的短篇故事）。这样，这碗鸡汤的雏形就在德国和欧洲开始流传开了。
实际上里面有很多历史错误，比如威廉二世并非威廉一世的儿子，而是孙子。而且这位威廉二世是以躁狂易怒、刚愎自用、冲动鲁莽、狂妄傲慢、极端自大、极度蔑视法律、行政礼仪和人类尊严而著称的。当政第七天便解散议会，辞退卑斯麦，并且引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皇帝，（可借鉴这位皇帝在八国联军侵华期间著名的“匈奴”演讲）。
到此为止，破案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事实正好相反。真是好一碗尴尬的鸡汤啊！
时光流转，转眼来到1912年夏，来自中国的板仓先生结束了在英国的学习生活，到德国游学访问。当他参观无忧宫和这个磨坊时，听到这个以讹传讹的异邦故事时，大为震撼！他就把这个故事带回中国并加以传播，感慨地写到：“西人之尊重法则不屈于权势有若此者，乃东洋人之所未梦见也。”
 顺便提一下那个磨坊，二战时毁于战火。1983年，为了庆祝波茨坦建城一千周年（993-1993年），波茨坦重建了这座磨坊。
就是下图这个。现在可以入内参观，还有当天现烤的面包出售了。当年板仓先生就在这里参观并感慨的。后来我当导游时也没少带中国团来此参观膜拜，惭愧啊！通过我，也给国人也灌了不少这碗鸡汤。。。

还有另一个著名德国尴尬鸡汤故事。它同样被诸多学者引用，奉为圭臬。在网络上广泛传播，被精炼为大法官的一句话：“你的枪口其实可以抬高一寸。”其实并无真实出处，也是段子手编纂的。一定程度上反应了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反思传统的基调。
历史就是历史，真实便是真实。故事可以编，寓言可以写，起到育人，或者警示作用都可以。但不能胡编乱造，张冠李戴，混淆历史，甚至颠倒黑白吧？
人们对故事的教育作用寄予了太大的期望。而有些自以为承担了教化功能的部分媒体，总是寻找那些具有典型意义的故事加料熬制。但现实比童话复杂，这样的故事很难找到，因此媒体往往删繁就简，把一个多面的故事变成单一的寓言或者童话，结果变成了谎言。
童话故事的开头总是说，Once upon a time（从前），或者Long long ago（很久很久以前），加上这些，其实没什么不好吧？
而1913年板仓先生学成归国后，开始教书育人。先是在湖南教书。1918年6月，应蔡元培先生之聘，任北京大学伦理学教授。他携全家在北平的豆腐池胡同置办了一个二进的院子，家属住内院，他和女儿住外院北房。之后他又召唤远在湖南的得意弟子来北平，并推荐他在几里地外的沙滩北路，新建的图书馆内，担任图书管理员。
之后，这个图书管理员和板仓先生的女儿相爱并结婚了。他们的名字叫毛泽东和杨开慧。那板仓先生自然就是杨昌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