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努力



星星努力地走，坐和睡，也在努力；吃，费力，喝，费力，有时呼吸也费力，但星星努力。



喂，星星就吃得多些，星星总是将填在匙上的菜缓缓地用筷子拣着，困难重重地缓缓地送入口。



换套头内衣，星星很快就把尚灵活的左手伸进袖口中，套头时，把头往前伸，伸不动，还在伸。



星星推车家中走圈。迈步如斗争，看得到他和病在博奕。尽量不踮，走整步，向右偏。一会儿又向左倾，又踮起来。但定住，不使踮，走整步，向右扭。



一下，看到了命最为要紧的地方：活。



活，是个习惯。疾病，也要活，它也由着习惯。这两个遇上了，活就难起来。



每次吃过药后二十分钟左右，看到和一同去五指湖时星星的亮亮的干净的还有点俏皮的眼神；坐的样子，也有几分回到一同去阿冈昆路边小憩时，长腿大手，浓发，放松着腰板，很“大干部”。平常，不觉着。回到平常变成到达的目的地时，才看到了，平常，原来是日子里最好的东西。星星回不到平常了。



星星说不多了，小短句，关键词，声音很弱。让他再说一遍，他会再说一遍。听多后，并不觉得他说得少，听得少，倒也有点觉得自己说得多，听得少。星星没生这病的时候，说不上寡言，但话不多。交谈时，他很快就成了听的，会插上短句，往往将话题点明甚至点亮，之后的谈话就深了一层。



和星星在一起，就是会觉得他活得比自己丰富。他走路要推车，起身坐下要有人帮助才行，吃喝，上假牙，都得要有帮助…… 看得出，在这其中，他在经历，认真地经历。没一点点躺平的意思。联想起《追忆似水年华》，就是一个严重的病人，精心地在观察周围，记得下它们。他活得比好多好多健康的人丰富得没法比。



病到无奈而且无望如星星这样，日子变得像裸岩。小梅，星星妻，写了个星星的日常。文章只有到这个时候才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日子过到周星星这一步，所有丁丁挂挂都没有了。按时服药，服过药后的星星，会好一阵子，个把小时，然后走下坡路，直至服一一次药….. 每顿饭吃得努力，尽力；每次喝，喝水喝汤，品不再，尝不再，就是补充水份，补充营养。和此时此际星星相处，像围着一个充实的内容四周走，他的听看说，都那么有看头。



和星星聊天。“不喜欢“无可奈何花落去”这说法，喜欢“庆祝生命”这词儿。向上走的时期和向下走的时期，都是生命的一部分，都应有庆祝的心情。年纪大了，一扇又一扇门关上了，有的人慢些，有的人快些，这个过程也是应当怀着庆祝的心情对待的。”星星听得认真。星星听广播，听那种有新闻有评论的节目。不出声，但看得出，他判断着自己的判断。星星阅读，时间很短，用放大镜逐字逐句地读，吃一样地读，吮吸一样的读。和星星在一起，有明明显显得和有文化人在一起的感受，这种文化意味，不秀，不装，甚至不言，不语。不与星星近距离朝夕相处，还真看不到这些。



昨夜上半夜，星星睡得不安。一会儿就打掉被子，说要起来，上厕所。劝几句，按他躺下。一会儿，又。数次。下半夜睡得安稳。每一觉，他睡得都很努力。当看到睡都得给力，心中有震。醒，是命，睡，也是命。命，其实什么时候都是有意的，都显人格质量的。联想到早年所闻“一睡如小死”“人死如灯灭”，对着星星的所作所为，不由地产生了对它们的一点点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