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龙翔走后，汤遗风找了个借口，从公安局的库房里早早溜了出来。他骑着凤凰牌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径直来到了唐朝酒店。酒店的经理，就是那个二哥，正翘着二郎腿儿坐在气派的办公桌后面那张大皮椅子上听戏。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手指点着膝盖，跟着板眼哼哼，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突然看到大哥闯进来，他赶忙站起身迎上来，问道：“大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汤遗风也不说话，先坐在了他的大皮椅子上。老二殷勤地给他点了一支烟。汤遗风抽了两口，开言道：“西同，你对这些编钟有啥想法？” 
老二名叫严西同。他听罢不解地问：“大哥，你的意思我不明白。这些东西都已经在公家手里了，咱们还能有啥想法？咱们不是从来不动见了光的东西吗？” 
汤遗风说：“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严西同问：“从哪里来？”
“我刚从文侦大队的库房里出来。这些编钟现在都摆在那里。” 
“啥？大哥，你不会是想对公安局库房动心思吧？” 
汤遗风轻蔑地撇了撇嘴角，不屑地说：“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是说，我发现了一个情况，一个不同寻常的情况。” 
“啥情况？”严西同来了兴致。他知道大哥一旦这么拿捏，那必然是有很重要的发现。 
“现在这些编钟一共十五只，尺寸从小到大依次递增。不过，我发现，第七号和第八号钟的尺寸差距突然变得非常大。” 
“哦？”严西同倒吸了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 
汤遗风点点头：“应该还有一只没有收上来。” 
严西同长大了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渐渐地他脸色通红，兴奋地直搓手：“大哥，要不说我认你做大哥呢！你眼睛真是毒啊！这么说，咱们兴许能搞到它？” 
汤遗风点点头，说道：“不过要快，因为这事儿也被公安的人察觉到了。咱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严西同点了点头。他掏出电话，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瞎瞎和磨盘两个人正在一个小店里吃酸汤饺子，突然听到电话铃响。瞎瞎掏出来一看，是二哥打来的，赶紧接起来：“二哥，找我啥事儿？” 
“你和磨盘在一块儿呢吗？你俩过我这儿来一趟。” 
“我俩在一块儿呢。我们这就过去。”瞎瞎挂了电话，对磨盘说：“赶紧吃，二哥叫咱们了。”两人几口把剩下的饺子吃完，付了钱，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地方下了车，他俩绕着附近的街道走了两圈，确认没有可疑的人，才沿着墙根儿走进了唐朝酒店的后门。进了经理室，瞎瞎和磨盘一见大哥也在这里，赶忙打招呼道：“大哥，您怎么也在？” 严西同示意他俩坐在沙发上，然后开口道：“大柳树村的这个活儿，确实是咱们走了眼了。本来以为竹篮打水一场空呢，谁知道老天有眼，还给咱留下了点东西。” 
瞎瞎和磨盘眨巴着眼睛，不明白二哥啥意思。严西同踱了几步，又说道：“你们听好了。那套编钟应该是还有一件，被藏在某个农民的家里，没有收上来。” 瞎瞎的眯眯眼一下子睁大了。他很激动地问：“二哥，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村子里找找？” 严西同点点头：“你和磨盘马上就准备一下，立刻赶往大柳树村去。你们打算具体怎么做？” 
瞎瞎眼珠子转了转：“我看，不如让我和磨盘装成收破烂儿的，这样可以走家传户不让人怀疑。”汤遗风说：“这样我觉得可以。另外，你们要特别注意一个叫陆乖小的农民。他是第一个发现编钟的人。我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个编钟可能在他手里。你们进村先去探探他的底细。要注意安全，如果有条子出现，赶紧撤回来，不能暴露。” 
瞎瞎说：“大哥二哥放心，我俩心里有数儿。”说完他们就起身离开了酒店。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先去了瞎瞎的家里。瞎瞎的家在乡下，路上黑灯瞎火的。一进大门儿，见他老婆带着孩子正在准备晚饭。他冲他老婆说：“你赶紧给我们弄点儿吃的。”他老婆就下厨炒了两个菜。瞎瞎和磨盘吃了一顿，又喝了点儿酒，就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这两人早早起床，换上了收破烂时候穿的衣服，囫囵吃了点昨晚的剩饭做早餐，就把一堆用得着的家伙事儿放到一辆农用三轮车上。瞎瞎坐在车斗里，磨盘驾驶，两人就这么突突突地颠簸着向大柳树村方向驶去。 
到了村口，朝阳已经跳出了地平线，大地上一片金光灿灿。瞎瞎从车上取下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两边各有两个大箩筐，骑着进了村。一边骑车他一边扯着又尖又洪亮的嗓子吆喝道：“谁家有废铜烂铁、纸壳书本，统统都收！”磨盘别看五大三粗的，面皮却比瞎瞎要薄，不好意思像他那样用嗓子吆喝。不过他有自己的办法。他开着农用车，车上放着一只扩音喇叭，里面的声音吆喝道：“谁家有废铜烂铁、破旧家电、纸壳纸板、书本报纸，统统都收！”喇叭这么着一刻不停地循环往复地播放，他只管开着车在各条街道上转悠。
瞎瞎是当地的农民，在入行之前，他就经常做收破烂的营生。农忙时候在家种地，农闲时侯就走乡串户地收破烂，倒是个勤快的人。凭着一手挖盗洞的好本事，他被盗墓团伙相中，专负责挖洞和掏膛子的工作。别看他瘦骨伶仃，却极其有体力和耐力，挖起盗洞来又快又好，简直就像个鼹鼠一样优秀。在他们这个地界的土话里管鼹鼠叫“瞎瞎”，故而他得了这么个恰如其分的外号。 
而磨盘是个外来户，据说来自东北，曾经在家乡杀过人，逃到了这里多年，隐姓埋名。他长得人高马大，不苟言笑，壮实又安静，如同黑磨盘一般，故而得了这么个绰号。磨盘有的是力气，就是嘴比较笨，所以总是沉默寡言的。他平时和瞎瞎一起搭伙干事儿，瞎瞎指挥，他去执行，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上次在墓里勒死胡铲子，就是在瞎瞎的指挥下，由磨盘亲手完成的。 
这两个盗墓贼平时没有盗墓任务的时候，会各自做一些看起来正常的营生，但都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接触的也都是些下九流的闲杂人物。所以，让他们装扮成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的劳苦大众，简直如鱼得水，丝毫不会引发别人的警觉。这两人在村里转悠了几圈，收了些废铜烂铁，并没有遇见哪个村民有什么异样。瞎瞎找几个村民，打听了一下陆乖小的住处，就拐弯抹角地到了陆家的大门外。瞎瞎故意冲着他家的大门高声吆喝着：“谁家有废铜烂铁、纸壳书本，统统都收！”果不其然，片刻工夫，里面就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打问道：“我家有几个破锄头、犁铧，你要不要呢？” 

瞎瞎赶忙说：“要啊，要啊，我给你的价格保证比别人高！”那女人一听，喜笑颜开，热情招呼他进院子里来。瞎瞎把自行车沿着墙根放好，就赶忙进了院子。院子里，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正在那里翻弄柴火垛。他赶紧走过去，掏出一根烟，套近乎说：“老哥，来，吸根烟吧！” 
陆乖小看瞎瞎这么热情，赶忙放下手中的叉子，接过烟来，脸上陪笑，嘴里道着谢。他眯着眼睛一看那烟卷儿，居然是红塔山。别看他平时抽旱烟，可是这卷烟里面的名贵牌子，他也是知道不少的。他瞪大了眼睛，啧啧道：“哎呀，看不出来昵。你这收破烂的咋就抽恁好的烟哩？这一棵，可贵着哩！” 
瞎瞎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他乐呵呵地又递给陆乖小两棵烟，说道：“大哥您别小看我这收破烂的。别看我做的这事儿不是啥高级营生，可赚钱那也不含糊！这年头，只要兜里面有钱，那还不让自己过潇洒点儿？吃香喝辣，穿绸裹缎，开小车，住高楼，抽点好烟，那算个啥么！” 
陆乖小边听边点头，十分认同。他把两棵烟一左一右夹在耳朵后面，又凑到瞎瞎递过来的火儿上，点着了第三棵烟卷儿，狠狠吸了一口，不禁点点头说：“好烟就是香啊！” 瞎瞎趁机把剩下没几根儿的半盒烟递给他，大方地说：“大哥要是喜欢，这些你拿去！” 
陆乖小哪好意思要，赶紧推辞。瞎瞎热情地非给不可。陆乖小见瞎瞎执意要给，心里早就巴不得占这个小便宜了，就赶忙借坡下驴，说：“那老哥哥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哦！”瞎瞎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却说：“老哥哥别和我说见外话。兄弟我也是爱交朋友的人。老哥哥看得起我，收下也就是了。”
陆乖小觉得瞎瞎这人挺热乎人，就赶紧招呼着老伴儿给瞎瞎倒点开水喝，暖暖身子。他老伴儿去倒开水的当儿，陆乖小把破农具拿给瞎瞎看。瞎瞎称也没称，就给了陆乖小一个令他惊喜的价格。陆乖小拿着钱，嘴都咧到后耳根去了，又请瞎瞎坐下说话。 
瞎瞎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环视着窑洞和院子，和陆乖小闲聊说：“老哥哥，您这家可该翻盖翻盖了。瞧瞧这窗户，再瞅瞅这院子。现在都时兴大瓦房了，院子里栽花种草的，谁还住这破窑洞昵？” 
陆乖小自嘲地笑道：“谁说不是啊？可惜啊，哈哈，没钱！” 
瞎瞎细长的眼睛眯缝起来，嘿嘿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要是指着种地，土里刨食，一辈子挣不下一套瓦房来。可如果要是老天爷让你走运，天上给你掉个大馅儿饼，你可就一下子能发财咧！” 
陆乖小呵呵笑道：“咱哪有那样的好福气昵！天上就算是下他一场馅儿饼雨，咱的脑袋瓜子上也落不到一个！” 
瞎瞎也呵呵笑起来。他盯着陆乖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天上没有馅儿饼没关系，可备不住这地底下的黄土里可埋着金疙瘩哩！” 
陆乖小一愣：“啥金疙瘩？” 
瞎瞎凑近了他，压低声音说道：“老哥哥，咱哥俩别看素不相识，今天却是一见如故。我对着明人不说暗话。你看我是个收破烂的，不假，可我也不止收那些废铜烂铁，值钱的好东西我也收。哎，咱脚下的土里那都是埋着千百年来的帝王将相，哪一个入土的时候不陪葬？那净是好东西！咱就说你们这个村子，别看破破烂烂，前两天不就挖出了一窝子宝贝么？”
陆乖小吃了一惊。他回顾了一下四周，不由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啥宝贝？”
“编钟，一窝子编钟！”
陆乖小瞪着瞎瞎问：“那东西真是宝贝？”
“当然是！”瞎瞎向前挪了挪身体。“老哥，兄弟和你掏心窝子说话，你可得听。那东西可是值钱的宝贝，不是一般地值钱。你要是有，给兄弟我，绝对不能让你吃亏。哎，多了不敢说，一套大瓦房的钱，绝对没问题！”
“啥！”陆乖小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能值这么多！”
瞎瞎看似乎有门儿，赶紧趁热打铁：“哎呀老哥，我给你说。你要是真有，给兄弟我，我立马给你现钱。”说着他就从腰间的皮夹子里取出来几张百元大钞，往陆乖小面前的地上一拍。
陆乖小情不自禁地伸手就去拣地上的钱，可一瞬间他又停住了手，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嘿嘿笑着说：“哎呀，这花花绿绿的票子看着就是馋人哦，呵呵，可惜啊，咱哪有那宝贝，嘿嘿……”边说边把烟屁股按在土里熄灭了。
瞎瞎赶紧说：“老哥哥，你不要疑心，兄弟我是诚心诚意和你做这笔生意。我在这村子里转悠了半天了，那为啥别人家我不去，偏偏进你的门儿呢？这就叫天意。老哥哥，我就看上你的人品了，兄弟信你，你给兄弟个痛快话儿，有没有？有，价格你随便开；没有，没关系，这点儿钱你留下，权当交个朋友。要是你知道谁家有，或者想通了，你就再找兄弟我。谁叫咱俩投缘呢！”
陆乖小听他这么说，似乎很受触动。他看看地上的那些钱，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兄弟啊，不瞒你说，我看着你也是投缘昵！要不这样，你容我想一下，我寻思寻思谁家可能有这东西，回头我告诉你，咋样呀？”
瞎瞎一听，赶忙拾起地上的钞票，一把塞进陆乖小的怀里，说：“我就说老哥是个有福之人，肯定不会让兄弟失望。老哥哥，人这一辈子，挣钱的机会不多，你可要把握住了哦！我先走开，你好好琢磨琢磨。我今天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村子里。你要找我，就去村公所旁边的小卖部。你看咋样？”
陆乖小怀里一下子多了几百块钱，不由得心怦怦狂跳。他满脸通红，一边不好意思地讪笑着，一边把钱往衣兜里面揣，嘴里说着：“好兄弟，就凭你这大方样子，我也不能让你白来。就照你说的办。你等着，我肯定跟你有话说！”
瞎瞎喜滋滋走出了陆家的门，找到了还在四处转悠的磨盘。他啪地一拍磨盘的后背，得意洋洋地说：“不用到处转悠了，咱找个地方先猫一会儿，然后看三哥我咋样给你变出个编钟来！”

贴主:朝花夕拾myzlj于2024_04_19 4:18:2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