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陶当日便在家中发了好一通飙，把些杯盘碗盏摔了一地。翌日天光刚刚放亮，就急匆匆亲自带了一众约有二三十人来到李铭的院子，随行的还有八大辆牛车，拉着成车的土坯砖，二话不说就开始动工。邻里十分好奇，这昨日刚刚交割，今日就破土动工了？那唐员外搪塞道：“鄙人看中了此地的风水，要盖一所大宅院。若有打扰之处，还望众位高邻海涵。”说罢再不多言，就指挥着手下人先拆掉篱笆墙，然后七手八脚地速速盖起了一圈土坯围墙。到了掌灯时分，那围墙竟然已经近两人高了，只在东南角落留了一个大缺口，充当进出的通道。出入口处用草席子遮挡得严严实实，还有人把守，非自家人不得靠近。如果没有梯子，怕是无论如何也别想看到墙里面的情形。不过，就是真有梯子，谁又敢往那墙上倚靠呢？那围墙七扭八歪，分明是豆腐渣，应付事的。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好打听，胡乱猜测议论一番，就各自散去了。

当晚，围墙里的人没有休息，彻夜施工。对门的牛四起夜的时候，看到围墙顶上露出微微的火光，还不时传出锹镐挖掘的声音和工人喊号子的声音，似乎是在拖拽什么沉重的东西。牛四虽说好奇，却也自觉无趣，只好回屋睡觉，不再理会。

第二天，工地里却十分安静。工人们似乎都在休息，除了有唐宅的人驾着两挂牛车来送饭，其他什么动静也没有。到了黄昏时分，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只听得那些牛“哞哞”的叫声，还有往车上装土的声音。待到玉兔初升，十辆牛车静悄悄出了围墙，上面都载满了湿土。牛车拉着土，向村外走去，然而却没有去荒地，而是径直转向了官道。车队借着朦胧的夜色，一路上毫不停歇，只顾往前赶路。走到半夜，恰过一道黄沙岗，前边一片密树林，这时候就听得“吱儿——”尖利利一声响箭，紧接着呛啷啷啷一棒铜锣响，旋即从林中就窜出十数条黑影，个个身穿青衣，黑纱罩面，手中的长刀乱舞，在月光下嗖嗖闪着点点寒光。这些黑影冲到车队面前，燕别翅排开，转眼就把车队围在了中央。正当中有个黑大个儿，刀举过头，口念山歌词：“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嘿嘿，你来看！”只见旁边一个黑衣人递来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向天上一抛，这黑大汉抡刀便劈。只听刷刷几声，木棍断成几截。再听他哼哼一笑，接着说：“爷爷我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言罢二话不说，“嗖嗖嗖”自顾自在众人面前练了一趟六合刀。

只见那柄刀在月夜下寒光闪闪，上下翻飞，舞得如车轮一般，耍得好似刀山相仿，只见刀不见人。这些赶车的人本已经精疲力尽，猛然间看到这种场景，心下明白遇到贼了，顿时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体若筛糠。有那胆子小的，一下子瘫软在地，裤兜子里面屎尿横流。还有两个伙计二话不说把缰绳一丢，钻个空子撒丫子就想逃跑。可是没跑几步，就被那些强人追上，像拎小鸡子一样给拎了回来，一顿拳脚，扔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队牛车中领队的人正是唐宅的管家唐福，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这条路上向来太平，从未听说过有占山的大王，剪径的强盗。可如今事在眼前，也讲说不得了。作为管事之人，唐福只好强装镇定，壮着胆子抱拳拱手，对那领头的大汉求道：“好汉爷，小的们不知各位爷爷在此发财，冲撞了山神土地，罪该万死。无奈今日出门匆忙，身上无有财物孝敬。万望好汉开恩，权且放我等过去，日后必有一份人心补上。”

那大汉听罢，哈哈大笑道：“日后？笑话！我乃昆山大王小穷奇是也！这十里八乡都是老子的地盘，从没听说过，走过我的地盘儿敢不当面孝敬的。弟兄们深更半夜放着好觉不睡，起早贪黑，保护过往行人，披星戴月，维护地方治安，居然还要等你日后的人情？扯淡！老子一向是当场交割，童叟无欺！我来问你，车上拉的什么？半夜偷偷摸摸运送，是不是金银财宝？说！”大汉边说边退后一步拉开架势，把刀往头上一横，喝道：“尔等若是再不开眼，那我可就要恭行天搜。如若搜出值钱的东西来，那可就不要怪我小穷奇不讲情面了！”

唐福一听，两眼发昏，两腿发软。有道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个拦路抢劫的看来还读过书，不好糊弄。车上的东西要是真有个闪失，就算强盗不弄死我，员外他也得弄死我呀。想到这里，唐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面大喊爷爷开恩，一面解下自己随身的一块玉佩，哆哆嗦嗦举过头顶，双手奉上，哀求道：“穷奇爷爷明鉴！我这车上都是湿土石料。东家古怪，说是阴阳先生教他黄道吉日好时辰，修缮祖坟，非要我连夜拉去祖坟处准备，不得有误。咱一个下人，主人吩咐，岂敢不从？委实没有金银傍身。我这块玉佩少说也值纹银五十两，若蒙大王不弃，权且拿去，给众位英雄买酒。千万饶了小人啊……”说罢连连磕头。

那领头的大汉看着唐福狼狈之态，暗自好笑，走上前拿起那块玉佩，在月光下仔细看了看，又和颜悦色道：“这位老兄看来是个爽快人，在下十分佩服。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老二！”他高声喊喝，只见那群黑影中又应声走出来一个大汉，拱手道：“大哥，有何吩咐？”

“你去摸摸肥瘦。”

“是！”那唤作老二的汉子走到牛车边上，拿刀在土里一阵乱翻乱捅，只听得有铿锵之声。唐福吓得手脚冰凉，把眼睛一闭，暗道不好。哪知那汉子弄了一阵，回来禀报道：“回禀大哥，这些龟孙也不知发了哪门子的羊癫疯，半夜三更拉着臭烘烘的湿土和石头赶路，我看干脆把人一抹，把牛牵走杀了炖它一大锅，大口吃肉，海碗喝酒，兄弟们大醉一场，岂不痛快！”唐福一听，眼珠一转，赶忙磕头如鸡啄碎米，哀求道：“好汉爷爷开恩啊，饶命啊！只要留下我等性命，尽管把牛拿去，小的们以后给爷爷们立牌位，日日烧香供奉！只求留下我等的狗命……”

众强盗听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那领头的大汉笑道：“活人供奉个鸟！只怕你折了我等阳寿。唉，看你倒老实，说话可怜，哀求得我今日动了善心。我等兄弟就自认晦气，今日放了尔等，牛也不要你们的。日后走夜路，记得多带些买路钱。如若再被我碰上，还想法外开恩，可不是这一块破石头就能通融得了的了！现在就只管滚你们的蛋，也就是了！”

唐福等人一听要他们滚蛋，如同得了上天的特赦一般，喜出望外，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又连滚带爬地赶忙收拾人马，驱赶着牛车，继续赶路。强盗们整整齐齐分成两列，垂手站立在道路两旁，恭敬地点头致意道：“各位走了吗？各位不喝茶了吗？”

“不喝了，不喝了……”唐福他们规规矩矩地且走且说，一面不住地点头回礼。

贴主:朝花夕拾myzlj于2024_04_19 3:35:12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