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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易中郎将 - 墓咒 / 第二章 陆乖小

送交者: 朝花夕拾myzlj[♂★★木易中郎将★★♂] 于 2024-04-18 1:55 已读 652 次 2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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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十五岁的陆乖小,已经十来天睡不好觉了。
   这天晚上,他照例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身下垫着个枕头,半截身子盖着破棉被,斜倚在土炕的炕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屋子里烟雾缭绕,神似湖北神农架那深山老林里弥漫的雾气,把他那正坐在炕沿上缝衣服的老伴儿佝偻的身形都笼罩得影影绰绰,仿佛正守着暖暖和和的炉火,又如同在个天宫云海中一般。老头子爱抽烟,那屋外的北风似乎也很有烟瘾似的,隔着窗户的木格楞,从窗纸的破洞里把屋里的烟气抽走。也就在这一刻,才让人突然发觉这屋中寒冷刺骨。他的老伴儿一辈子这么过,早就习惯了男人的吞云吐雾,要是没有这呛人的烟雾,她反倒还觉得心里不踏实呢。
   陆老汉的心事是他那傻儿子的婚事。在这黄土高原上生存的农民,或者说农民中的男人,这一辈子里最大的两件事无非是:第一,给自己娶媳妇。娶了媳妇做什么?无非是为了生儿子。然后就有第二件大事:给儿子娶媳妇。一代又一代,祖祖辈辈,无数的精壮汉子就被这魔咒一般的周而复始愁白了头,累弯了腰,耗干了一生的精力。要知道,不管是给自己娶媳妇,还是给儿子娶媳妇,那都是要花大价钱的。如今这个世道,那真是每迈一步都要从身上掉下去几个钢镚镚才得,不然真就是寸步难行。儿子眼瞅着快够上三十岁了,还是光棍儿一条。更要命的是这小子在小的时候得过一场病,高烧不止,最后抽起风来,眼瞅着就要没命了。儿子是陆家的根,要是没了命,一家人就活不了了。最后病急乱投医,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打了一剂救命针。给陆乖小儿子打针的那位最初是个兽医,后来公社派他去外面培训了一个月,回来就当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不仅给牲口看病,还给人看病。当年那些村里的赤脚医生多半都是半路出家,能说出几个药片片的名字来,就已经算是好样的了,这位还能给牲口看病,那更是被当作名医一样看待。这个名医打针的时候,按照给牲口一样的剂量来下药,结果孩子最后没被烧死,脑子却被药弄坏了,虽然身强体壮地长起来了,但是落了个痴痴傻傻,到现在也讨不到个婆姨。陆乖小是哭不是,笑不是。要找医生拼命吧,人家是为了救你娃;不找他负责吧,儿子变成傻子了。最后也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权当都是命中注定吧。
   本来娶媳妇就是个难事,给一个真实意义上的傻子娶媳妇更是难上加难。说来也正常,谁愿意把自己的亲闺女许给一个傻子呢?何况你家又穷。陆乖小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早出晚归,土里刨食,一家四口仅能糊口。除了自己父辈留下的三眼破窑洞和一个小院子,根本就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儿子不出息,新房子也没有,不管谁家女子一来,看到这破落不堪见不到头的日子,扭屁股就走了。所以,任凭媒婆磨破嘴皮,还是没有姑娘上钩。
   要说他和老伴儿唯一觉得欣慰的,就是有个挺出息的丫头。他丫头是家里的老二,叫个勤勤,从小学习就刻苦。家里要啥没啥,那女子上学都是穿着打补丁的土布衣服,用两分钱一大张的马粪纸裁成的本本做作业,愣是考上了市里的大学。这女娃是这个位于穷乡僻壤的大柳树村里多少年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更是唯一的一个女大学生。每每念及此处,陆老汉的心里才能感到这一生中难得的那种得意劲来。可是,再想到女儿上学他根本就供不起,还要全凭孩子自己边上学边给人家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他这心里又酸楚起来。要说他也不是个特别重男轻女的人,可是因为自己这个傻儿子,他是真亏欠了女儿太多。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老伴儿把针尖在头皮上磨了磨,冲他说:“又想起啥了?抽这么多烟,也不怕抽死。赶紧睡觉吧,明天早起还得给砖窑拉土去哩。”
   他觉得老伴儿说的有理,就磕了磕烟袋锅,打算裹紧被子睡了。哪知道刚把枕头放好,正要躺下,就听得屋外远远地一声闷响,好像什么东西炸了。陆乖小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侧耳听了半晌,又没了动静。他赶紧推了推老伴儿,问:“你听到什么响动没有?”
   老伴儿的耳朵有点儿背,她想了想说:“没听着。” 陆乖小寻思了一下,说:“兴许是有人放炮?可这炮仗声可有点太大了。再说深更半夜的,又没到过节,放哪门子的炮仗呢?” 老伴嘟囔着说:“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啥时候放炮关你球事?这都腊月了,还不兴人家提早放个炮仗?又兴许是砖窑上放炮炸土哩。少琢磨用不着的,赶紧睡吧。”
   陆乖小想想也觉得有理,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确实可笑。刚吹熄了煤油灯,就听见有人叩窗户,说:“爹,娘,你们听到放炮的声音没有?”
   陆乖小一下子又坐起来了,一边摸索着火柴去点灯,一边紧着说:“勤勤,快进屋,外面冷,我跟你娘没睡着。” 话音未落,门被拉开了。棉门帘一掀,一个纤细的身影带着一股冷气走进了屋里。进来的正是陆勤勤,陆乖小的女儿。现在正是寒假期间,她回家看看爹娘,里里外外帮衬着做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刚才她在隔壁的窑洞里睡觉,被那声沉闷却又有力的爆炸给惊醒了,感觉不放心,就赶紧爬起来。本打算先叫哥哥起来,可是哥哥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根本叫不动,她就自己跑过来看看爹娘。
   陆乖小说:“你看,连咱勤勤都听到了,我这耳朵毒地很呢。勤勤,你说,那是不是像放炮?” 勤勤说:“我也觉得像是放炮。爹,我怕你们害怕,过来看看你们。” 陆老太太说:“害怕个啥?在自家屋里,外面就是打起仗来,我照样儿也睡得着。那炮弹要炸也炸那些有钱人家。咱家这个穷样子,只怕还不如它一颗炮弹值钱。炮弹也不当这冤大头。”
   陆乖小听得刺耳,就训斥道:“你个老东西,跟自己闺女干嘛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我说勤勤,你还别说,老辈子那时候经常打仗,咱这村外头的地里就有过战场。那年头儿就掉下来过不少炮弹哩。后来解放战争,蒋介石的飞机扔炸弹就跟老母鸡下蛋似的,啊呀那个劈里啪啦地,咱门口的村道上还落过一发哩。难不成是有个鸡蛋等到今天才炸了?”
   勤勤听得嗤嗤直笑,陆乖小和老伴也呵呵笑起来。屋子里一时间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翌日,天刚蒙蒙亮,地上还结着一层霜,陆乖小就已经起身了。他裹好了羊皮袄,给脑袋包好白头巾,套上牛车,准备趁早多拉几车土给砖窑,多赚几个钱。他刚要出门,却看到勤勤向他跑过来。他拉住牛,不解地问道:“天冷到小鬼儿都要龇牙,你起这么早弄啥哩?小心冻着,回去睡觉去!” 勤勤也不理他,往上一窜,一屁股坐到牛车的后面,说:“我就要跟你一起去拉土。” 陆乖小一瞪眼睛:“你个女娃娃家,能干这活儿?再者说,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咋能去拉土?赶紧进屋去!”
   勤勤翻着白眼儿对他道:“爹,大学生咋就不能拉土啦?我们大学里那学考古的同学,天天都和土坷垃打交道。再说了,我从小就是这土窝窝里长大的,刚出去读了几天书,就忘记自己是个农民的女儿了?你不是常告诉我,人不能忘本吗?”
陆乖小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也就同意了她跟着自己一起出去拉土。一路上三三两两的村民扛着锄头下地,碰面都要打一声招呼。父女俩坐着牛车,走过颠簸的村路,穿过村口的土门洞,又经过一片小树林,说说笑笑就来到了挖土的地方。这是一个黄土岗,多少年来光秃秃的,除了可以取土盖房,也没什么别的用处。前几年村办的砖窑厂开起来,村民们就经常从这里挖土,给砖窑送去,赚几个零花钱。
   陆乖小让勤勤在一边帮着把着牛,他抡起锄头去刨土。刨一阵,就和勤勤一起用铁锨把土铲到牛车上。就这么干了有个把钟头,身上也都见了汗了。陆乖小把毛巾递给勤勤擦了擦脸,自己又接过来擦了擦。父女俩喝了些带来的白开水,坐在车上喘喘气。
   陆乖小问勤勤:“你在市里头做那个勤工俭学,究竟干啥事哩?咋每个月还能给爹两百个元哩?”
   原来,勤勤在外打工,收入不仅足够自己平时的用度,每月还贴补给家里两百块钱。要说这两百块钱,在那个年代的村子里,可真算是个钱了。陆乖小拼死拼活种一年的地,到头来兜兜里还不一定能落下一千块钱。可这闺女上学不仅不从家里要钱,给家里的比他种地得的都多。陆乖小高兴之余,还是好奇她女儿这来钱的道道儿究竟是什么。
勤勤似乎很不耐烦,她有些恼火地斥责她爹说:“爹,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在高级餐馆给人家当服务员。人家是大饭铺子,工钱给得多。”
   “服务员?啥叫服务员?是不是就是那个店小二?跑堂儿的?” 陆乖小瞪着眼睛问。勤勤气得一甩手:“啥叫跑堂儿的,人家叫服务员。”
   “少来这套!” 陆乖小不屑地说,“我知道,给人家端茶倒水,那不是店小二是个啥?那不叫跑堂儿叫个啥?我说勤勤,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你是个大学生哩,那就是当年的秀才举人哩。别人要叫你老爷哩,要让别人伺候呢。哪有老爷给人家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呢?这不成了使唤丫头了吗?”
   勤勤一听,气得直摇头:“爹,你说这话不觉着可笑啊?现在大学生那么多,都当老爷,哪有那么多使唤丫头给他们用啊?我就算是上了大学,我不还是个农民,户口都在农村里呢,别把自己当根葱。再者说,我就是当官,人家也不能叫我老爷,顶多叫我老娘。” 父女俩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笑着笑着,陆乖小抹了抹眼睛,喃喃说道:“唉,我也知道,我娃心疼我哩。在外面除了读书,还要卖力赚钱,舍不得花,留给我,让给你大哥说媳妇……”
   勤勤也不说话了。陆乖小抽了抽鼻子,抡起锄头又去刨土。猛然,陆乖小感觉锄头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哐当”一声响,把他惊了一下。他以为挖到石头了,就赶忙检查了一下锄头,看看是否把刃口崩坏了,结果发现锄头好好的。他松了一口气,这才顾得上去仔细查看究竟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只见黄土中似乎有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用手一摸,好像是金属材质的。他略一迟愣,紧接着一下子吓得汗毛倒竖,一边拉着勤勤跑,一边嘴里大喊道:“我的个亲娘嘞,是个炸弹!”
   勤勤也吓得不知所措,只是跟着爹一味逃跑。两人躲在一垛砖后面,猫了一刻,发现没什么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向着那颗 “炸弹” 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家的老黄牛在悠闲地反刍着草料,除了风吹过的声音,什么事情也没有。
   勤勤问他:“爹,你咋知道那是个炸弹?” 陆乖小惊魂未定地说:“我看那东西梆硬,像是个铁家伙,埋在这黄土里,不是个炸弹能是个啥?想当初打仗,不少炸弹掉下来哩,兴许那是个当时没炸的。” 勤勤虽是个女孩子,却从小不怕事。她听爹这么一说,就大着胆子走向了那个东西。陆乖小急得大声叫她回来,她也不理。
   勤勤走近了,仔细观察,发现那个东西的确像是个金属的物件,上面全是土。她用手轻轻地清理了一下上面的土,发现疙疙瘩瘩地有许多突起,似乎还有些符号一样的东西。她又用手使劲刨了刨这东西周围的土,终于让它显出了比较完整的轮廓来。等她看清楚这东西的样貌时,不禁脱口而出:“爹,这不是炸弹,这好像是一口钟!”
   “啥?钟?”陆乖小眨巴着眼睛,从砖垛后面闪出身来,快步走到勤勤身边。他弯腰凑近了仔细看了一看,也觉得这就是一口钟。“哎呀这就奇了怪了。” 陆乖小搔着头皮,“这好好的一口大钟,怎么会在这黄土堆里?”
   勤勤突然说:“爹,我读过一些历史书,我看这好像是口编钟。”
   “编钟?那是啥?”
   “是文物,古时候的东西。”
   “文物?” 陆乖小突然眼睛一亮,“那肯定很值钱吧?”
   勤勤说:“文物当然很值钱,越老的文物越值钱。” 她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晃了晃陆乖小的胳膊:“爹,咱可不敢动这种心思。文物这东西挖出来就得上交给政府,不然公安就要抓咱了。”
   “啊?啊……” 陆乖小正在走神,嘴上敷衍着,手却没有闲着,开始使劲挖钟周边的土。不一会儿,这口钟就渐渐露出了全貌。他一手抓住钟鼻儿,另一手扣住钟沿儿,使劲往外一拔,这东西就完整地展现在父女俩眼前了。这分明就是一口编钟,无论是形制还是上面的斑斑铜绿,无不展示着它的古老与神秘。
   陆乖小越看越兴奋,不由得满脸通红,双眼冒火。勤勤看到爹这副样子,知道他动了发文物财的心思,一时间不知所措。陆乖小对勤勤说:“我给你说,你哥快三十的人了,又是个憨憨,到现在也娶不上媳妇。你娘和我都快急死了。你上大学,爹供不起你,还得靠你打工贴补家里,爹娘心里对你有愧哩。我也听说过,咱这黄土下面,那到处都埋着皇上哩!皇上用过的东西,怕是只要一件就够咱吃三代。这下好了,有了这东西,咱说不定就一下子翻身了。这是老天爷可怜咱哩!”
   勤勤一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陆乖小把编钟用衣服捂住,左右看看,似乎没有人看到。他赶紧把编钟放上牛车,然后用土把它盖住。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喘着气对女儿说:“你看好了它。我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哩!” 他用锄头又开始刨土,这次却显得小心翼翼,不敢随意用力了。果不其然,又刨了几下,居然又一只编钟被他发现了。陆乖小喜出望外,赶紧把钟拽出来,也顾不得土脏了,搂在怀里,那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嘴张得老大,却不敢发出声音来。他一边搂着钟,一边压低声音,用尖利古怪的声调说道:“这真是老天爷开眼了!我昨晚上做个梦,一锄头下去就出个金元宝,一锄头下去就出个金元宝。原来这是老天爷给我托梦哩!”
   勤勤毕竟是大学生,有法律意识。她拽住爹的胳膊,劝道:“啥金元宝,这是文物,国家不允许买卖,要上交国家的。” 陆乖小把胳膊一甩,叱道:“啥国家的?这黄土底下埋着的东西,在这里埋了不知几千年了,咋也不见国家来取它?哦,今天让我刨出来了,咋就成了国家的了?这是啥道理?”
   勤勤急了:“爹,这不是道理,这是法律!国家就是这么规定的,你不听,就得被公安抓起来!”
   “去他娘的法律!” 陆乖小眼睛瞪了起来,越说越生气:“这他娘的是个啥国家?我吃不饱饭它不来救我,儿子娶不上媳妇它不来管我,我女子上大学没学费它不来帮我,哦,今天我挖到宝贝了,它他娘滴立刻就跳出来了?他娘的这样的国家还不如亡了个球的!你躲开,我还得继续挖!” 说罢,他把第二口编钟就放到车里的土堆上,刚要把车上的土扒开,把钟埋进去,远远就见同村的李树森牵着驴车,晃晃悠悠地也来拉土了。陆乖小吓得赶忙用手猛刨,勉强挖了个窝窝,把第二只编钟放进去,就忙不迭地往上面盖土。
   李树森眼尖,远远早就看出陆乖小手忙脚乱地不对劲,等到了近前,便和父女俩搭话:“乖小,干啥呢?”
   “没、没干啥,这不拉土呢嘛!” 陆乖小满脸的皱纹硬挤出笑来,磕磕巴巴地说。李树森诧异地看着变毛变色的陆乖小,又疑惑地看看在一旁神色紧张、一言不发的陆勤勤,脑子里问号越画越大。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陆乖小牛车的土堆上,那里似乎埋着个东西,他就伸长了脖子走过去,伸手就要扒开覆土。陆乖小吓坏了,赶紧冲上去拦住李树森:“树森,你这是干啥么!你咋动我的土?你要土你就去自己挖么!”
   李树森觉得有点理亏,也就没好意思硬要看,可心里的疑问却更大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总是瞟着那车土上那处可疑的地方,看得陆乖小心里七上八下直发毛。李树森也没多说话,瞧了瞧陆乖小的脸色,又瞧了瞧陆乖小挖土的地方,眼睛眨巴了几下,就突然拿起锄头冲着陆乖小刨土的位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陆乖小一看,忙不迭伸开双臂拦住他说:“你这是干啥哩?你要取土,去别的地方,这一片我都占下了!”
   李树森的眼中突然射出一道凶光。他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厉声说道:“这地方哪里写着姓陆了?你给我闪开!” 边大声呵斥边冲着陆乖小抡起了锄头。陆乖小吓得抱头跑到了一边。这个钟点儿正是人们陆陆续续出村挖土往窑上送的时候,察觉事情不对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大柳树村的男女老少都涌到了这里,个个扛着家伙事儿,像红了眼的野猪一样,到处乱拱乱挖。
   不大工夫,这土山就被削去了好大一片。还别说,村民们还真就又发现了好多只编钟。一会儿这边听刘三才大叫着:“我找着宝了!”;一会儿又听到那边的陈秃子发了狂的笑声,紧接着就是人们开始哄抢宝物。起初混乱中人们只是互相谩骂、推搡,渐渐地局面失去了控制,演变成了群殴。人们三五成群,乱作一团,棍棒农具乒乓作响,砖头瓦块满天乱飞。这边王木勺刚被陆树林的锄头打折了腿,那边陈秃子的脑袋就让赵金发的铁棍开了瓢。平日里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的农民现在都成了怒发冲冠、视死如归的勇士,对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们下了狠手。
   陆乖小和勤勤吓得拉着牛车就跑,在砖垛后面哆哆嗦嗦看了半天。陆乖小又气又急,只埋怨自己从家里出来太晚了,要是早出来两个钟头,人不知鬼不觉,这些宝贝可能就全归自己了。他在那里唉声叹气地直抽自己嘴巴子。勤勤凑着他耳朵又着急又害怕地低声说:“爹,这样不行啊。咱得报告政府哩。这样闹下去,不出人命才怪哩!”
   陆乖小说:“报告啥政府?你要是告诉他们,这些宝贝就得上交,咱没好处了。” 父女俩谁也说不听对方,勤勤气得扭身就走。陆乖小叫她:“你个死女子,你要干啥去?” 勤勤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报告村长去!” 陆乖小骂她:“你要气死我?!你给我回来!” 他看勤勤不停步,眼珠子转了转,赶紧拉着缰绳,掉转牛头,跳上车,挥起鞭子吆喝着,沿着往砖窑方向的小土道儿走下去了。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只见村长骑着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后面驮着勤勤,急如星火朝这边骑过来。后座上的勤勤被坑坑洼洼的土路颠簸得一跳一跳地,屁股都裂成了八瓣,要不是死死抓住后车架,她差点儿没被颠下车来。
   村长到了现场一看,只见一片狼藉的黄土上,人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满头是血在痛苦呻吟,有的累得气喘吁吁瘫作一团。人群中间,散落着几只编钟,正静静地冷眼旁观这些疯狂的人类。见这场景,村长直咬后槽牙,心说真他娘地晦气,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看这样子这些好东西我是占不了了,只能上报了。想到这里他恶狠狠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挖到了宝贝,不上交政府,还敢私吞!私吞不成,还敢斗殴。我告诉你们,一会儿公安的来了,把你们这些狗杂碎都抓起来,锁上手铐,绑上脚镣,扣上枷,往死里打,打你们个半死还判刑呢!”
   这村长本就是村里一霸,仗着自己家大儿子在公安局里当个小头头,平时经常把村民骂得狗血喷头,人们大气儿都不敢出。如今都半死不活地躺在地里,更没有力气和他顶撞。村长骂骂咧咧地穿过战场,谁碍事就给谁两脚,逐个去看那些挖出来的编钟,数了数一共八只。村长问村民:“一共就这几只?” 有几个村民喘着气说:“比这个多。我看见有人抱走了几只。”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开始回忆谁拿走了钟。
   在村民吵闹的时候,村长给自己的大儿子打了电话报案。他子一听,眼睛一亮,觉得升官发财的机会又来了,赶紧上报给了领导。公安局领导一听是文物案,还是编钟,不敢怠慢,急忙给市文物侦察大队打了电话。就这样,市局刑侦队和文侦队都闻风而动,十几辆警车,拉响警笛,一路上横冲直撞、一溜烟儿浩浩荡荡开往大柳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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