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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本色(六)初识光纤通信

送交者: troyweekday[★品衔R6★] 于 2024-04-25 15:38 已读 2072 次 2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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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阳光很锐利地穿过高高低低的建筑之间。张氩坐在小公共汽车上,把头贴近玻璃窗,很有心情地端详着那个海王铜皮像。波塞冬驾车穿入一栋大楼的玻璃幕墙,半边身子后仰着悬在外面,一手抓缰绳,一手握三叉戟。

第一次见到这雕像时,张氩本能地难以接受,一个满身铜绿,沧桑感十足的神,就这么钻进一个玻璃盒子,实在是轻浮!然而到了今天早上,似乎一切都说得过去了。海王雄浑的身躯,穿越了千年和万里,不可能还落在一个地面的花岗岩基座上,必须上天,必须和这个城市的灵动和轻巧产生撞击。再说了,从今天起这个雕像这个楼这个城市都是我的。

想到这儿,张氩不由惊奇地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么朝秦暮楚。

 

整整两层楼,都只是一个部门的实验室。比起电信局的机房,这里另有一番景象,很少看到四个以上的机架连续排在一起。机架上也很难看到满框的电路板,有的机框甚至空着。黑色的,黄色的,橙色的电线或者是光缆并没有整整齐齐走线,最多就是松松地用线扣扎起来,不加修饰地垂在机架的前后左右。机柜旁码着大卷不带护套的光纤,不干胶贴纸上标注着50 KM100 KM等字样。实验台上全部覆盖满大块绿色的防静电胶垫,垫子上放着的设备。有些张氩比较熟悉,比如示波器和光谱仪,但另有一些张氩就不知作何用处。有的仪器连屏幕也没有,很是令人费解。

有一架多层手推车放在实验台和机架之间堵着路,顶上层放置一台仪器。手推车朝门口的方向贴了一张A4尺寸的纸,横向打印了两行大字“勿动!24小时无码!”此刻实验室里只坐了一个身材又高又瘦的年轻人,坐着看一本厚厚的芯片手册。

周晋看了笑笑:“你个土人,挺会玩呀!还24小时,太猛了吧?”年轻人一惊,放下书本,站起来伸个懒腰:“哦,那个吗?懒得上楼,让王有烽打的,不料他给我搞个这!”

“王总跟你一个组的?”

“不是,他是收发模块那边的。要跟我一个组,我丢死他。”

“什么意思啊这个?”张氩问周晋。

“误码!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出误码。”周晋回答。

 

工程师并不显得很多,有的实验室,四张硕大的实验桌拼成的台子旁边只坐了两个人,也有的实验室,机架旁边站着人,实验台旁边坐着人,总的看起来氛围显得随意而从容。

在这家以低调和务实而著称的公司,实验室的墙上居然也能看到标语。比如“告别随意,做工程商人”,再比如“文档是产品的灵魂”。

这些即将成为同事的工程师,年纪都不大,很少有张氩可以认定超过30岁的,不管是留分头的还是剃平头的,一律发色乌黑。

周晋像在大学男生宿舍串门一样,和各位工程师打招呼,介绍张氩跟大家互相认识,引导张氩浏览一遍研发中的产品系列。

除了刘军是熟人以外,张氩这一趟其实记住的新面孔不多,老韩是其中一个。因为长得方面大耳,很像年画里和气的赵公元帅,是他们产品项目组的掌门人。看着有30多岁,但也远不到40,颇为热情友好。另外一个是这天上午见到的唯一一位女工程师,看起来正在忙,所以只简单招呼了几句,没怎么说话。但张氩还是从工卡上记住了名字:汪青青。离开这间实验室后,周晋介绍说这美女是配合做单板软件的,技术很硬的,但脾气也很硬。有时候会质问你的需求怎么提得这么无脑,做硬件的新手都比较怕她。

 

张氩说转了半天,我们的实验室在哪儿?

周晋对张氩说,我们还没有实验室。看到张氩有点吃惊,马上说:“昨天老达找我们去就是谈这个事儿,看看我们需要个多大的。你也看到了的,这两层楼根本就装不满,空实验室多得很。”

“怎么会这样?”

“他们做电的那边一个接一个在立项,明年校招怕是比今年还要猛,主要是给他们准备的。我们做光的这一块其实用不了多大地方,基本上可以随便挑。”

“人呢,就我们三个?”

“那怎么会?招肯定是要招。但我也不知道他们想从电往光跨到哪一步,到底走多远。你知道,我是做器件的,纯靠光器件搭起来的系统,我没见到过。国内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所以你跟陈悦要花一些时间上网去查。”

“查国际上那些大的系统集成商吗?”

“呵呵,那不用你查。要是有这种产品,哪怕是概念机,早就吹得满天飞了。你们两个开始一起查专利,重点是美国和欧洲的专利。”

“既然都已经是专利了,那查出来还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抄他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20件专利中也不见得有一件能够形成产品。往往有一个点子就可以申请一个专利,不像大学里发论文那么难。目的呢?要么是把别人的路堵死,要么万一这个想法被用上了,坐收专利费。但是大部分是一万年也不会有人用的垃圾。”

“垃圾里面淘宝贝吗?”

“不是的。垃圾归垃圾。但是它们能反映那帮人现在想的是什么,你想想看,那帮人好歹也是在业界混饭吃的,绝不可能是随随便便一个飞碟爱好者那样的人吧。你看多了这些人对将来主流的规格啊,容量啊这些东西的想象——其实真的就是想象——总会形成你自己的意见,这是最主要的。至于技术上怎么实现,反而不重要。对了,产品线培训的PPT你有吗?”

“没有啊,没听说过。”

“对了,你来得晚,错过了。不过没关系,一看就明白。我一会儿发给你。”

“好嘞,我先看看再说,刚才实验室看得根本是一头雾水。”

“没事儿,很简单的。”

 

吃午饭时,周晋、张氩和陈悦又早早地进了食堂。张氩接近窗口的时候发现还有一摞供免费自取的南方都市报,顺手取了一份夹在腋下。双手端着餐盘,走向周晋和陈悦已然占领的8座餐台,两人已经开始吃了。张氩上一次看到用餐这么神速,还是在大学入学时军训的部队里。每次操练结束到开饭之前的那半个小时里,通常排队坐在小凳上,要么听教官训话,要么就是单纯的静坐。胃口就这么被吊起来了,再加上土豆块烧猪肉丁和米饭这样高碳水化合物的配合,每顿吃得是又快又多。

周晋喊道:“报纸!来,分一半!”伸手抓起张氩刚放在餐盘旁边的报纸。从厚厚的一叠中取下大约一小半,把剩下的大半叠递给坐在对面的陈悦。陈悦像复读机一样起哄:“来,分一半分一半!”把手中的报纸又拆下一半,另一半推还到张氩的餐盘旁边。就在这时一个有点面熟的美式大兵头的小伙子也凑过来,餐盘放在台上,隔一个座位坐在陈悦左侧,跟陈悦要了一张报纸,见是整版的广告,嚷嚷道:“广告,不要!换一张。”陈悦一手捂嘴呼呼呼地笑,一手摸索着准备再给他一张。张氩见状,干脆把自己那一叠推过去:“来来来,兄弟,不成敬意!”略微偏了偏脸对陈悦说,“喔,你们这...成何体统?这都是聚义厅上的兄弟吗?”

陈悦这会儿半掩着嘴,依旧呼呼笑着:“习惯就好了。”

一会功夫饭厅已经变得很满。不知什么时候,周晋的左手边又多了一位。默默从周晋那一叠报纸里抽了一张,兀自边吃边看。

张氩忽然想起来龚耕经常花一块钱在路边报亭买一份南方都市报,并且不止一次跟张氩推荐。龚耕说,判断一个报纸的好坏,两条: 第一,厚; 第二,照片多,最好是大幅彩照。

张氩想道,不就是半年前吗,自己在北京的男生宿舍里,端着饭碗坐在床沿上,和王老五、陈小二各自看着楼长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人民日报或参考消息。有传说个别楼长有副军级的履历。在那同一时刻,有一个叫龚耕的陌生年轻人,在广州的街上用一块人民币向报亭里的阿公阿婆买一份厚厚的南方都市报。阿公如果参过军,最多也就是个排长吧。王老五去了美国,龚耕去了内蒙,陈小二失去了联系,但据说也来到了深圳……

一个多么奇妙的时空转换!

周晋看完一张报纸,递给右手位的张氩,“给你推荐五岳散人的专栏,这个人比较有意思。” 

“这张给我,蔡澜也在这张上面。” 陈悦要求道。

张氩把报纸让给了陈悦:“咳,我就搞不懂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有美食家这种角色,虽然品味这种事儿确实存在,可是毕竟太个人化了。说得再热闹,别人也不可能知道你真正的感觉是什么,还不如把24小时无码写成专栏靠谱!是吧,周晋?”

周晋对着着美式大兵头问:“王总,24小时无码是你小子干的吧?”

看来这王总就是王有烽了:“小意思啦,看他们实验室太沉闷了。”

“什么是24小时无码?” 陈悦问张氩。

张氩问周晋:“我能跟她讲吗?”

周晋哈哈大笑:“有什么不能讲的?人家老公是数据通信那边的,你要有什么想看的光盘,他都给你弄得到。”

张氩大吃一惊:“不好意思啊,我看你这天真烂漫,以为...还没成年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嗐,就是咱王总,趁人不备,把误码测试改成了无码。王总,你能再猥琐一点吗?”

“哦,这样子啊。这有什么?不过你是没看过蔡澜的文章吧?那也不是纯讲吃的味道。让我先看,然后你多看两期就明白了。”

到了吃完饭走人时,王有烽把报纸又收归一叠,带回另外一个大办公室去了。

回到三个人所在的大办公室外的走廊,张氩发现办公区里灯光全无,一前一后两个门也关着。开门进去倒也不很黑暗,毕竟茶色窗玻璃透进了天光。

“这是搞的什么?”张氩问两人。

“午睡!”陈悦又捂起了嘴,呼呼呼笑道。

张氩这才发现,凡是没有空着的办公桌下面,都有一个单人床垫。有的拖出来了,上面睡着人,盖着毛巾被。有的还卷成一卷,没有被拉出来。

周晋说:“下班回去买一个床垫,明天带过来。午休有一个多小时呢。”说着甩掉皮鞋,把自己裹进毛巾被里,又咕哝了一句,“谁把空调开得这么低?”接着就不做声了。

“哈?!早听说西风公司的床垫文化很厉害,敢情是睡午觉用的么!这样的床垫文化,我都猴钟意喔!”

张氩坐下来。看着在同一排但是隔了一个空办公桌的陈悦正在打开床垫,怀疑再这么看下去会不会太失礼。但是陈悦给了张氩一个略为不好意思的微笑,这种表情是在马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跟头的不好意思,跟男女之大防完全没有关系,令人释然。张氩想一想,很奇怪,不过是昨天刚见到她的,已然可以熟到视若无睹了吗?张氩自然地想到谭文,如果谭文的办公桌在陈悦的位置,那周边应该有一种怪异的磁感应强度但谭文的办公桌甚至都不在这间大办公室里。张氩正胡思乱想,又猛然意识到,只有自己坐着,犹如穿戴齐整赖在天体浴场不走,于礼仪上很说不过去。索性站起来轻轻挪开椅子,尽量轻声地走出办公室。

 

查专利的活进行得很慢,头两个星期张氩和陈悦的主要工作就是泡在公司的资料室上网。这里的计算机网速和配置在办公用机里都是最好的,用的是网景浏览器,从国外的专利网站下载一张200K的图片只需要几秒钟,已经是神速了。但也有时不知何故下着下着,进度条就僵在那,再也不动。每逢这时,张氩和陈悦只好终止下载,重新打开网页。有时候重新连接以后下载能够越过断点一路下完,有时候图片就停在上一次僵住的地方,一步也不肯往前挪。无计可施的时候,陈悦会建议张氩一起走动走动,或者到茶水间去喝水。

大楼办公区域禁止抽烟,包括厕所在内,但茶水间是个例外。软硬件工程师们一多半儿都是夜游神,不让睡觉可以,但不让抽烟,有人不可接受,所以茶水间成了腾云驾雾的乐园。

张氩既不抽烟,上班也从不带水杯,对茶水间自然敬而远之。闻听陈悦要去茶水间消磨时光,不由奇怪:“你受得了那烟味儿?”

“没什么呀,我们家大猫抽烟的呀。”

“大猫?你老公吧。”

“是啊。”

“是扑克上那个大猫吧?那你是什么?小猫?”

“不对,我是二猫。”陈悦的手又抬起来捂嘴。她是多么爱笑啊,张氩想。

“那就去吧。”张氩说。

进得茶水间,发现那张长得出奇的桌子那一端坐着一个工程师,神情甚是凝重,两胳膊肘架在桌沿儿上,盯着眼前一个有把的不锈钢大茶缸。这位见有人进来,本能地打算往那一端再挪一挪,但立刻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桌子和长条凳顶端了,只好作罢。其实这套桌椅长到已经完全没必要避让。

陈悦用她米黄色的骨瓷杯子去接开水。张氩就近在桌子这一端坐下,四处打量一下,没有发现类似纸杯的可以盛水的东西。陈悦回来正对着张氩在桌子对面坐下,张氩觉得这桌子相对于饭厅里的餐台,窄得有些令人不安,便起身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胯,顺便向远方工程师的方向移动一点。

陈悦用双手扶住盛了白开水的杯子,发问:“哎,听说你是P大毕业的,你们学校不是文科为主的吗?”

“那要看跟谁比。跟你们华工比起来,算是个文科大学吧。”

“你专业学什么的?”

“算是电子材料吧。”

“半导体?”

“不,不全是半导体材料。你知道,像硅这种东西打散了还能不能叫半导体那都不好说了,你可以叫他纳米硅。对了,纳米,现在可火了,看现在这架势,你不买双纳米的袜子试试?还可以买到纳米的米做饭给你们家大猫吃。”

陈悦又捂起了嘴:“原来你不是学激光的……

“我原来就是学激光的……我们不是在说P大吗?……我本科就是学激光的,不是在P大读的,唉,毕业出来混了四年也没用上,只好换个学校换个专业重新上。我有时候挺羡慕你这样的,一门专业从本科读到硕士,在马上就要走向不归路的时候被公司挽救下来……你具体学哪个方向的?”

“本科应该跟你差不多吧。都是那些基本的东西。研究生跟着做了些光放大方面的题目。”

“哇喔,你怎么没有进光放大模块的实验室,那完全是你的专业啊?”

陈悦左右看了一下,那个紧皱眉头看着茶缸的工程师已经不在了。但她还是把手放在嘴边做悄悄话状:“光放大那边的头儿和我的导师矛盾很深,好像就是因为这个事儿才不在学校那边干了,毕业前签约的时候,黄老头跟我说过,别去那个家伙的手下,想去他也不会要你,犯 - - 上!”

说完格格地笑,张氩很纳闷,她不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吗?怎么就像谈论别人的八卦?

“你的老板,就是那个黄老头?我本科就听说过,嗬,这个圈子可真不大!”

“圈子小了可也不一定好,要是公司只有光放大他们那一摊儿,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去呀,干嘛不去?公司都把你招进来了,他还敢不要?难受的不应该是他么?话又说回来,肯到公司来都是来挣钱吃饭的,他也不一定有心思搞搞阵啦。我倒是想,我瞎猜啊,会不会是黄老头先不地道的?大学,嘿嘿,跟衙门有什么区别哦。哦,我一直没有怎么接触过光放大,我是说光纤里面的啊,就说是掺杂点铒啊,钕呀这些进去,用强光一照就可以发你想要的光,是这样的吧?”

“是的呀,怎么啦?”

“那不是都发散掉了吗?还怎么搞?你们在哪里装反射镜让它们来回加强呢?”

“为什么要来回反射?顺着光纤一路走过去就行了呀。又不是激光器,不需要谐振腔的。”

“哦,哦,怪不得!我老是觉得光纤做发光源好像缺点什么,原来是不需要。哎,纯粹就专业讲,你想不想到光放大那边去?”

陈悦爽快地答非所问:“我觉得周晋人比较好。”然后低头小心地喝水。抬头时视线不经意移到张氩这边的桌板上。

“哎,你手上的毛好长耶。”

张氩猛然发现,桌子那端原本喝茶人坐的地方,现在坐了一个默默抽烟的人,紧皱眉头,眯起眼睛,似在苦苦思索,当然这表情也可能是被烟熏的。

张氩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了看自己那只手心朝下放在桌面上的手。除了大拇指外,四个指头的第三个指节确实长了又粗又黑的汗毛。

“你这跳跃性……这很奇怪吗?你们家大猫就没有?”

“没有。就好像啊……我们老家冬天过年,会用镊子拔猪蹄上的毛,然后风干。还有猪脸,风干之前也是要拔毛的,我拔过。”

张氩担心的看了看那个抽烟的人。抽烟的人继续皱眉想事儿。于是随便问了句:“老家?你老家是哪儿的?”

“湖南的。听不出来吗?”

“听不大出来。”

“我们那边的腊肉很多,早先几乎家家都自己做,不过现在都是买的。等过完年我带一个猪脸到办公室来。”

“好哇好哇,挂在老达的办公室门口风干它一年……咱们还是走吧,别老达待会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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