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下午6:00开进火车站。到达深圳的火车一贯准时，在那个年代令人印象深刻。
公司迎新的横幅如约出现在视野里，贴有公司标志的大客车上坐了一半人。这一波和张氩一同出站的乘客里，有不少拖着行李箱的年轻男女，他们拖拖拉拉地填满了这个又高又长的家伙。
张氩赫然发现协助放行李箱的司机打着领带。这在2000年之前的内地城市的公共汽车上几乎还没有见到过。大客车驶出了停车场，像一头笨重的牲口在复杂的街道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条有绿化带隔离的直道，车头沉入非机动车道和绿化带之间，微微左右摇晃一下，开始平稳加速。从两旁的高楼看来，这里像是城区的主干道，张氩于是和邻座的一个小伙子攀谈起来：
“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宿舍！”小伙子有些惊讶，“没人跟你说过住哪儿吗？”
“哦，有，有，半岛公寓。去宿舍？不报到吗？”
“应该已经下班了吧，我也是半岛公寓，先住下再说。不管那么多。”
“太好了，你去哪个部门？”
“我去西风通信的研发部。你呢？”
“我去市场部。”
“市场部？哪边的市场部？西风通信还是西风电力？”
“啊？这是怎么划分的？没听说过呀。”
小伙子越发感到奇怪，“招聘的时候没有跟你说明白？”
张氩回想起了仅有的一次面试，而且还是一次电话面试。当时公司在大学里的春季正式招聘已经结束。张氩心不在焉的在各招聘单位瞎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非常想去的地方，当然事实上也没有非常想要他去的地方。然而陆续有一些同学收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之后，张氩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等待任何一个国外大学的消息。三年的研究生阶段快过完了，从来没考过GRE，甚至没有费心去看一眼世界大学的排名。那么事情有些不妙起来。想象中，等到留学的走了，就业的走了，读博的也走了，那么一个人留在宿舍里的画面，令张氩坐立不安了一个星期天，周一便拨通了西风公司人力资源部的电话。
“你好，钱先生，我错过了你们的校园招聘。我去实习了，没有来得及赶回来，可以给个机会面试一次吗？”
其实以张氩的专业是没有可能到校外实习的。对面的钱先生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理由，他回答说：“我们的招聘确实已经结束了，很抱歉啊，没有办法再接受新的应聘者了。你看技术面试官都已经撤回深圳，很难再安排了，好不好？”
张氩感觉到下一秒对面就要放下电话，赶忙说：“我得过你们设的西风奖学金，能不能想想办法安排……安排，就像电话面试那样？”
钱先生想了三秒钟，开口说：“这样的话……那把你的简历、成绩单还有获奖证书传真过来吧，我们看看。明天中午以后再打电话过来查结果，好吗？”
这一次努力的结果是张氩得到了一个市场部的职位。具体做什么待定，因为根本就没有一场技术面试，也就无所谓是西风通信的还是西风电力了。这是即将到研发部门上班的小伙子不太能想到的一件事情。但是张氩这回也搞糊涂了，弄不懂这到底是一个公司还是两个公司。邻座小伙子只好给他解释一遍，总起来讲这是一家上市企业，由一家做电子设备的公司和一家做电力设备的公司合并而成。由于客户啊，订单啊基本上没有关联，市场业务也就保留各自独立核算的性质。研发就更不用说了，邻座解释：“他们电力那半拉，整的都是上万伏的电压，校招那会儿去的都是不同的学校。咱是隔行如隔山，我们学校都没有他们要的专业。”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专门有人去宣讲啊，既然是招聘你不得让毕业生知道公司是干嘛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没在你们学校开招聘讲座？”
张氩发现自己究竟进了一个什么公司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张了张嘴简单答道：“开是开了，我没去。”
小伙子没有再追问。大客车开得很快，路上的车辆渐渐稀少，城市的景观渐渐被郊区景观取代，竟至于路边出现了滩涂。滩涂外更远处可以看到海水，再往更远看，能看到一座岛屿，但不是荒岛，可以看到突兀长出来的一排排高楼。
“这就是香港？”
“应该是吧，”邻座回答，“我也没见过。”
“想象中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张氩像是在做结论，又像是在询问。邻座含糊地啊了一声，终究没提供更多的见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