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兒時瑣記】  第七章  第六節

【少年也知愁滋味】


我們班在學校是出了名的淘氣，被幾乎全校的人看不起， 他們譏笑我們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一群沒心沒肺的頑童。可是， 誰知道， 我們也有發愁的時候， 【少年也知愁滋味】。

在整风以後，进行的反右派斗争， 其惨烈程度，是当年我们这些小屁孩们，无法想象的。 报纸广播裏整天报道，都是右派分子向党进攻的反动言论，以及工人， 农民对右派分子向党进攻， 进行批判和反击的文章。 当时的斗争，火药味十足， 我们虽然不太明就裏， 但是也可以感受到，那种紧张气氛。

       就在我家住處附近， 有一座新建不久的大楼， 是北京日报社办公大楼。 一天中午， 有一个右派分子， 从楼顶跳下自杀了。 

当时他摔死在马路上，住在附近的居民， 包括小孩都跑去看。 据说下午，要开他的批斗会， 他中午就跳楼自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 我没有象其他人那样， 赶去看热闹， 只是感到內心五味雜陳， 恶心。  

我没有兴趣，去看一个跳楼自杀的人， 只是心里隐隐地，为他感到惋惜， 干嘛这么想不开， 和自己过不去， 拿生命开玩笑。 

虽说一死百了， 但是你就什么也说不清了。 我感到这个人， 虽然我不认识， 但是实在有点傻。

在我就读的中学， 也没有例外。 每天放学时，都看到老师们开批判会， 同时在学校的墙上，也贴出许多大标语， 写着诸如“  某某某，必须老实交代右派言行 ”， 还有什么 “  反对学校党支部， 就是反党 ！”  等等。 

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 平时教我们语文，一位吴姓女老师， 也被大标语点了名， 并且在老师们开的会议上，受到批判， 要她交代反党右派言行。
 
这位吴老师，五十多岁， 在我们印象裏， 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 对同学们特别耐心， 平时讲课非常吸引人， 大家都愿意上她的课。 

可是这样好的一位老师， 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反党右派呢 ？  在课间休息的时候， 以及在中午午餐时间， 大家议论纷纷， 都希望是不是搞错了。  这么好的老师， 怎么可能是右派？

虽然我们对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我们人小言微， 在这些重大政治问题上， 学校从来不向我们，透露半点信息， 我们也没有任何发言权 。
 
虽然受了批判， 吴老师还照常为我们上课。 讲课依然认真， 对同学依然和蔼可亲。 可是， 细心的我们， 仍然可以从她的眉宇间， 发现那股无法抹去的，深深忧愁。
 
从那个时候起， 在上吴老师的课时， 大家就都比平常，更认真地聽講。 连平时最调皮捣蛋的几个人， 也变的收敛了。 

每次上她的课之前， 课间休息十分钟， 我們都會把教室的黑板，擦的干干净净， 讲台也弄的清洁整齐， 粉笔一根根地为她摆好。 大家谁都没说什么， 也没有人商量， 没有人指挥， 都是无言自动地这样作。

吴老师有个习惯， 在冬天上课时， 她经常走到取暖的爐子邊上， 为我们翻烤在上面的窝头片， 一边翻还一边说 ： “  都快烤糊了， 再不翻就不能吃了。 ” 

那些窝头片，都是我们这些，在学校食堂入伙的同学烤的， 因为没有好菜可以下咽， 就把窝头带回教室烤着吃。
 
在所有老师中， 吴老师是唯一一个， 在上课的时候， 为我们翻窝头片的人。 因此全班所有人， 都对她懷有极大好感。 

这么好的人，竟然落难， 大家都为她感到难受， 都想能为她做点什么。  但是實際上， 除了上课认真听讲以外，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後来，学校反右派斗争结束了， 我们听说， 吴老师因为检讨深刻， 没定为右派， 只定了一个中右分子， 不算敌我矛盾， 可以继续在学校工作， 继续为我们上课。
 
知道这个消息後， 我们全班同学都松了一口气， 为她感到高兴， 庆幸这么好的老师，终于逃过致命一劫。
 
为了表示对她的祝贺， 大家在课间休息时议定， 由几个家住城外的同学， 为她采集一大把野花， 放在一个装水瓶子裏， 在她上课时， 摆在她的讲台上。 

那天上课时， 吴老师一进教室， 就看到讲台上， 插在瓶子裏，那一束漂亮的野花。 她有些愣住了， 半天没有讲话。  不一会， 她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嘴裏哽咽地说 ： “  孩子们， 嘔， 不， 同学们， 谢谢你们。 ”   就对着我们大家，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这时，全教室的同学。都自发地站起来， 给她鞠躬回礼， 然後就为她鼓起掌来。 

旁边教室的同学， 听到我们教室出现的这种不寻常声音， 不知道我们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我想没有人能理解， 当时我们班的同学， 和吴老师之间那种内心感情的交流。
附錄：
讀下文【小提琴協奏曲梁祝是怎樣誕生的】， 對了解當時的反右派鬥爭， 會有幫助

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影響力不容置疑，被譽為中國民族交響樂之魂。「梁祝」於1959年首演，陳鋼是曲作者之一，而他的父親陳歌辛當時正被勞改，陳鋼是家中的長子，承受著極大的痛苦。1957年，陳歌辛被打成右派，發配到安徽山溝裡的白茅嶺勞改農場，沒什麼東西吃，瘦得皮包骨頭，從肉體到精神飽受折磨，而他的家人也未能倖免。大兒子陳鋼被冠以「右派孝子賢孫」的罵名，二兒子陳鏗是數學奇才，原來在復旦大學，竟被送到江西去餵豬。幼子陳東年齡尚小，卻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女兒陳小麗則終日一語不發，夫人金嬌麗扛起了全部的生活重擔，過著艱辛的、暗無天日的生活。

就是在這種極度艱難的情況下，當時在上海音樂學院的陳鋼卻被學院黨委安排為「新中國」成立十週年獻禮，創作音樂作品。難以想像他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寫下了這不朽的名篇------小提琴協奏曲「梁祝」，或許正因為遭受了如此的徹骨之痛才得以創作出震撼心靈的聲音，如泣如訴的旋律裡，揉進了陳鋼多少難言的心聲與抗爭。

遠在安徽農場的陳歌辛從廣播裡聽到了「梁祝」，激動萬分，他讓陳鋼盡快將譜子寄給他，陳鋼多麼想將作品送到自己的啟蒙老師——父親的手裡，可是，在那個年代是不能實現的。

不僅如此，陳鋼的愛情也在風雨中飄搖，陳鋼與心上人純真的愛情無法衝破世俗的屏障，姑娘的家人一致反對和一個右派的兒子交往，儘管姑娘情深似水，她的家人卻始終不同意。

陳鋼忘不了那個漆黑的夜晚，北海公園裡一片寂靜，心碎的陳鋼不得不與他心愛的姑娘訣別。就在這時，公園的廣播喇叭裡竟然飄出了「梁祝」的旋律，此情此景，竟如同梁山伯與祝英臺的訣別，「梁祝」竟成了他初戀的絕響。

老上海的歌仙—陳歌辛

陳鋼的舉世才華與他的父親陳歌辛密不可分。陳歌辛在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人人皆知，是著名的音樂人，「夜上海」、「玫瑰玫瑰我愛你」、「薔薇處處開」、「永遠的微笑」、「恭喜恭喜」、「夢中人」等等優美的歌曲，都出自於陳歌辛之手，被譽為「歌仙」。

在老上海時期，陳歌辛聲名顯赫，紅歌星周璇所演唱的電影插曲，至少有三分之一由陳歌辛譜曲，姚莉、龔秋霞、李麗華、李香蘭、陳娟娟、白光等著名影視歌星，也都演唱過陳歌辛的許多作品。

而且他作品的影響力一直延續至今，鄧麗君、蔡琴、梅艷芳、張惠妹、羅大佑等人，也都在演唱會上唱過陳歌辛的作品，每每唱起都深情款款。陳歌辛一生共寫了二百多首歌曲，其中「玫瑰玫瑰我愛你」還被翻唱成英文歌曲「Rose,Rose,I love you」，流行於世界各地。
年輕的陳歌辛溫文爾雅，英俊瀟灑，儘管生活非常節儉，沒有光鮮亮麗的衣著，但渾身仍然散發著書卷氣質和非凡的才華。

在上海任教期間，贏得了一位女學生的愛慕，她叫金嬌麗，是個富家千金，又是學校的校花，然而才子佳人的相互愛慕卻遭來了金嬌麗家人的反對，但金嬌麗不顧父母的阻攔，勇敢的衝破重重障礙，終於與才子老師喜結良緣，開始了共同相伴的音樂人生。此

時的陳歌辛不僅對音樂熱衷，而且也是個熱血青年，心系祖國安危。1941年，曾被日本人關押，受盡各種酷刑仍不屈服，終被釋放。這段特殊的經歷卻並未使他消沉，而是更豐富了他的內心，激發出更多的靈感用以創作。

1942年的「薔薇處處開」，1943年的「玫瑰玫瑰我愛你」，1944年的「鳳凰于飛」和「不變的心」，1945的「夜上海」都堪稱經典之作。這些看似風花雪月的背後卻暗含隱喻，表達了陳歌辛希望抗日勝利，以及對自由美好生活的嚮往。

抗日戰爭勝利後，陳歌辛一家來到香港，繼續著他的創作，這段時間他們一家人生活的非常安逸，其樂融融。

可是，之後的一個決定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命運。1950年，他應夏衍之邀，放棄了香港較優越的生活，滿懷憧憬和希望重回已是「新中國」的上海，那時的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決定注定了他日後悲慘的命運。

1957年，陳歌辛被打成右派，發配到安徽山溝裡的白茅嶺勞改農場，1961年，陳歌辛連餓帶病死在了勞改農場。

可憐的他，僅僅回國十餘年的時間，一位老上海的「歌仙」就這樣悲慘的長逝於他曾嚮往的「新中國」的土地上。

1962年，金嬌麗來到白茅嶺，她帶去了一隻小小的木箱，撿回了陳歌辛206根遺骨。之後，在漫長的歲月裡，伴隨她的只有丈夫留給她的那些歌曲以及兒子陳鋼的「梁祝」，凝聚著陳氏父子對自由美好生活的追尋，終化為美麗的蝴蝶翩翩飛去......

下面請大家欣賞小提琴協奏曲【梁祝】

https://youtu.be/C1yfPmblWgw
?si=c9pn_JBnHVrtUI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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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8_10 9:20:58编辑

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8_10 16:46:4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