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氩的动态滤波器到了。张氩用面包板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测试电路，借来可调电源连在上面。这玩意可以把一个很窄波长范围的光从光纤里分离出来，想分离什么波长，只需要控制输入电压，有一个精确到毫伏的可调电压即可。将来滤波器做进系统时，所需要的电压是数码控制的，测试的时候则只能手动调节电压。现在要做的就是搞清楚电压和波长之间的精确对应关系，作为数码控制的依据。
张氩像大家平常一样忙到公司晚班车发动，但是却留了下来。测试平台已经搭好，包括从波分复用实验室牵来了光纤，16个波长各自发着一毫瓦未经衰减和扭曲的强光。一个波长都没有测过，就这么走人未免有些不甘心。况且等到第二天一早，实验室那帮人要是在光源上又搞点什么事情，也是麻烦。
张氩索性不走了，反正大巴小巴不仅密集，而且开到很晚，不如测几个波长看看。
也就是5分钟时间，整层实验楼走得空空如也。除了张氩这间，各实验室灯光已经关闭，不过走道里和楼梯间还亮着。
张氩享受了一会儿这种安静，打开光谱仪和可调电源，光谱仪自检后显示出空白的坐标。可以试着分离一个波长了。张氩对着滤波器厂商提供的参考数据，拧动旋钮，变动控制电压，光谱仪上开始渐次出现光谱的峰谷。每当微调旋钮上传来一格一格移动的细微手感，面包板上的滤波器也传来十分细微的噌噌声，假如在白天应该是完全听不见的。仔细听去，这噌噌声仿佛是一根极细的机簧发出的颤动，音质紧凑，令人感觉精妙莫测。
这样检测了不到一半的波长，窗外响起了风声。风声越来越响，时起时伏的呜呜声很快掺和进类似于遮阳伞倒地的啪嗒声。
大雨接踵而至，一时密集地打在窗玻璃上，一时又似乎随风远去，转而又回来对着窗玻璃更加密集地敲打。张氩干脆停下来，靠在椅背上，耐心地等这一阵狂风暴雨过去。等待的时间里，张氩不由得想象交换机部门的弟兄，当初是怎么通宵写代码、调板子的，以至于想到法务部有位毕业不久的小姑娘诗兴大发，写了一首长诗赞美他们把身体搞废了也在所不辞。
这不合理嘛！肯定夸张。张氩自言自语说出了声，有什么测试是白天干不完非得通宵的？张氩见过小胡阿徐这些工程师通宵割接的情景，可是，但凡中午12点允许割接，谁会半夜12点去干？况且像今天这样听风听雨，倒蛮有情调，全不似法务助理渲染的那么悲壮。
胡思乱想中，有一刻张氩记起了陈悦对他们家大猫周末加班的抱怨。坏了！张氩对自己说，该早些跟李晴天说一声。虽然时常晚回，搭着公司的夜班车到家也是有个点儿的。可是今天李晴天会以为发生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赶紧打电话。不到12点，应该不会把李晴天从梦中惊醒。李晴天在电话里一副无助的声气：“你那里出了什么事儿吗？这么晚了。”电话里还传来不知哪里的窗子砰砰开合的声音。
张氩就把器件到货，临时决定测试完成的事告诉了她。李晴天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睡不着觉，怕极了。
“是我们家窗子没关好吗？”
“不是我们家的，我都检查过了。不知道是哪里的，动静太大了。我们的楼会不会刮倒啊？刚才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怎么会呢？这边刮台风是经常的事儿。我们的楼一直没倒，就说明不会倒。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打个车回来。”
“你快点啊！”
张氩看着实验台上的器件和光谱仪，犹豫了20秒钟，还是决定拔掉光纤，关机走人。
张氩没忘记关灯关门，最后到楼下的出口处打了卡。走到街上，风和雨已经停了，街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问题是街上不再像往常一样车来车往，行人和车辆好像被一把狂暴的扫帚扫进撮箕里端走了。
不过张氩还是看到了街对面远远驶过来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标志。张氩赶紧挥手。出租车减速开过去，掉了个头回来。张氩赶忙跨进车里，跟司机说：“幸亏你还没有收班，不然我要在公司蹲一宿了。”
司机说：“肯定喽，我知道，一定有人走不了。要不然我也不出来了。去哪里？”
深更半夜的出租车开得很快。10来分钟，张氩就哐当拉开一楼的防盗门，一步两阶地跨上2楼。李晴天在客厅里窝在懒人豆子沙发里看电视，张氩问：“你怎么跑到客厅来了？”
李晴天说：“刚才吓都吓死了，哪儿睡得成觉？”说着从沙发里爬出来，“我去煮几个汤圆，吃了再睡。”
张氩怕把她的宝贝沙发弄脏，随手拖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盯着电视看。画面上，十几位运动员被引向田径场一角弯弯的起跑线，央视五套的解说员和中国田径队总教练阚福林此刻正在谈论奎罗伊今年状态如何，黄金联赛开赛以来参加过哪几站。
画面短暂切换到一位标枪运动员，手中握着的标枪高高举起然后又放下，如此反复两回，终于加速助跑，把枪掷出去。
当画面切换回长跑的起跑线时，镜头以仰视的角度在各个运动员脸上逐一扫过。
李晴天从厨房回来坐进沙发，说：“我发现了一个很棒的比赛诶，唯一可惜的是时间总是太晚。你要不要先去洗？趁汤圆还在煮。”
张氩说：“急什么呀？看看是什么项目。我赌是5000米。”
发令枪响以后，选手们急急冲出，抢先占领内道。很快，一个穿白背心的选手冲出了第一集团，占据领先位置。张氩看着他和第一集团正在拉开距离，感觉此人实力强到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情况？”
李晴天顺嘴答道：“那是个兔子。”
“兔子？？”
“对，他跑不了一会儿就得落下来。”
张氩来了兴致，不知道这比赛在搞什么鬼。
这时解说员又简单地介绍了一遍兔子的设置。说是联赛设置了一个领跑员，提供出场费，请有些运动员在长距离跑的比赛中开始阶段领跑若干圈，大家都管这样一个人叫兔子。
但是这个兔子跑得太快了。世故的长跑老手们根本不予理睬，以既定的节奏在后面跑，任由兔子选手拉开距离。
第一圈下来，兔子连一分钟都没用到，和身后的大队人马拉开了有20多米的距离。跑过第二圈，兔子的速度明显减慢。弯道以后，比赛选手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超出，如同一列过路的火车，五颜六色的钉鞋划着圈像车轮在内道碾过。
又看了一会儿，李晴天催促张氩去看一眼汤圆煮的怎么样了。张氩去厨房，一会儿，端了有把的小煮锅回来，另一只手拿来一个盘子。用脚把椅子拨到李晴天面前，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声响。盘子垫在下面，煮锅放在盘子上。
“这么晚，不会把楼下吵醒了？”
“客厅应该没事儿吧？”张氩说完重新回厨房，取了两把勺子，并带过来一个塑料矮凳。两人围着椅子吃汤圆。
 
第二天周晋过问起滤波器的事情。张氩如实报告说测了一半，看起来情况还不错。周晋说那就好，“赶紧测完！马上所有这些新选用的器件都要拿去做振动和高低温测试。这种测试平台研发部门没有，得跑到生产基地去，一去就是一整天。其他器件早就到了，迟迟没有安排，是不想让滤波器单独再申请一次。所以你们几个人的器件合并成一单，赶紧申请，不会的让王有烽帮你们搞，这事儿他很熟。”
“这周就剩两天了，安排得下来吗？”
“这我哪儿知道？看那边实验室忙不忙，忙的话要排队。提交了申请，说不定给你安排到下周。下周有高交会，那就凑到一块儿了。不过测试这一块肯定是优先，不想因为测试拖了项目的进度。”
“哦，高交会有我们什么事儿吗？”
“去看一下吧，花个半天一天的时间。”
经过这一年来的研发工作，张氩除了适应职业上这一大跨之外，恍惚间满世界的人都在谈论通信和光器件。但是进了高交会的展馆，还是多少看到了现实世界的斑驳庞杂。
霍尼韦尔的涡轮，ABB的重型开关，这些大尺度的金属块体，比朗讯展台上精巧的蝶形激光器更容易震撼到张氩。尽管多数没有实物，而只是从光盘里播出的影像而已，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像潜没在大洋深处的巨兽，有翻江倒海的力量。张氩渐渐有点忘记了来这里的最初目的，事实上高交会馆里涉及光电器件的参展商还是以电子器件的供应商居多。同行的王有烽本没有太大兴趣过来，但连续在办公室画电路板写文档久了，本着逛逛街的想法出来，竟也和参展商聊得很投机。
张氩无意走到了一个国内工程机械厂商的展位，很有兴致地看大屏幕上一台巨型挖掘机正在作业的视频。跟附近的一个家用摄录设备的展台前的热闹相比，这里相对冷清。偶尔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中年男人过来索要资料，沉默地站在那里阅读，又偶尔和负责展位的一个看起来身材浑圆，两腮多肉的男子交谈和交换名片。那负责人看张氩在这里看视频好一会儿，既不离开也不搭话，便主动招呼一声：“这位先生做什么行业的啊？”
“啊？跟公司同事来看光通信器件的。”张氩有点意外。
这位负责人看来对光通信还有一些了解，更知道这个行业当前热的发烫。趁着没什么人，和张氩多聊了几句，最后竟也互相交换了联系办法，张氩没有名片，于是把电子邮箱地址通过短信发给了这个圆圆胖胖又很和气的中年人：牛衡。
张氩本以为这跟一个摆摊的老板出于职业习惯不介意跟任何三教九流打交道没什么不同，却意外地在家里接到了牛衡的电话，问有没有空周六去喝个早茶，地址在五洲大酒店。张氩顿时觉得被过于抬举了，但想到也可能只是因为西风这块金字招牌，又坦然了不少。又努力想了一回，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帮到对方，以对得起这番抬举。想来想去，不光想不出来一个做工程机械的和一个做通讯设备的到底能有什么合作，甚至以自己的层级，连泄密都没什么可泄的。
张氩跟李晴天讲了这事儿。李晴天看出张氩的担心，劝张氩不要老是把怕别人失望这件事儿挂在心上，“是他请你，又不是你请他。再说了一顿早茶而已，你说不出什么有用的，难道他的公司还要倒闭了不成？”
张氩难为情地说：“是有点怕人失望。总不至于去了纯聊八卦吧。”
李晴天说：“放心地去吧，人家是做生意的人，既然打算找你聊，总该是有些想法的。聊天儿聊天儿，总要先聊起来才上得了天哪。”
张氩听了心里踏实不少。
 
在宾馆里饮早茶，点心是货真价实的，甚至更考究一些，但比起路边的饭店少了很多热闹劲儿。牛衡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招呼张氩随便点自己想吃的东西，却并没有去翻自己手边的菜谱。待张氩跟服务员说完，牛衡才打开菜谱，不带停顿地对服务员交代了要点的东西。把菜谱交还给服务员，对张氩一笑，“每天都是这一套，已经熟练了。”
张氩问：“你们的展览结束了吗？”
牛衡说还没有，“星期二是最后一天。周末虽然人多，但专业人士观展的少，没必要都栓在那儿。”
果不其然，牛衡问到了光器件的应用，张氩便夸夸其谈，把见过的，没见过的能派上用场的器件都说了个遍，唯独不提在评审会上看见的所谓全光纤模块，他非常笃定这一点前途也没有。
牛衡接着问道：“据你的意见，哪些会比较有希望率先批量用起来？”
张氩自己本来并没有什么倾向性的意见，市面上有什么也就只好用什么了，但也不想直说自己的项目具体用了什么器件。就大而化之地说，激光器、放大器、分路器和光开关这些，基本上是一定要用的。自己做的是概念机研发，离产品研发还有一定距离，到产品那一步，才能具体知道什么器件有前途。
牛衡边听边点头，待张氩停下来，略微顿了一顿说道：“这么说吧，我们公司，我是说集团公司，对这个产业很感兴趣，希望将来能够提供光器件。”
张氩吃惊不小，转而又乐了：“这跨度太大了吧。而且，国内现在好像没有人做这个。哦，对了，光纤哪，光电二极管哪这些传统器件还是有人做的。可是我觉得你说的是做光开关这一类东西，我没有理解错吧。”
“对的，对的。我们也不打算从头做起，如果能从封装这一块先做起来，就很满意了。前端的刻蚀啊，沉积啊那些工艺，那也只是资金和时间的问题。”
张氩忽然觉得再说下去，眼前这个家伙，只怕知道得比自己还多。只好表示光器件的制造本身对于自己也是一件高深莫测的事儿，要不然很有愿望入伙创业，并表示了解这是去创业板的捷径。
牛衡说这件事当然还在酝酿阶段，他也想尽可能多的和业界人士接触，“因为你是做系统研发的嘛，眼界也比较广，接触的器件和供应商都比较多，作为市场的需求方，肯定跟你聊聊会有很大帮助，而且你们肯定也会接触懂生产技术的人。”
说起生产，张氩想到周晋说过，一对比就发现，光器件封装这一块天生就是给东莞准备的，现实条件下很难自动化，还需要手巧，附加值还高。张氩当时觉得唯一需要打个问号的就是附加值，谁也不能保证引到东莞以后，不像电话交换机单线价格，自由落体一般地降落。但是张氩对手工方面的优势还是很认可的。
张氩对牛衡说：“我给你介绍个人，这人干过封装，帮你把厂子开起来都没问题。他一定能给你提供很好的建议。”
牛衡说：“那就求之不得了，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张氩把电话号码告诉牛衡以后，很松了一口气，侧脸透过餐厅巨大的玻璃窗，看到了远处的红树林和在上方盘旋的鸥鸟。
 
在能见到周晋的时候，张氩立刻把周六这顿早茶说给周晋听。周晋乍一听也感到很吃惊，但很快觉得这种尝试也未必不靠谱：虽然光器件核心的做法有千万种，但是封装却是羊肠小道，独此一条。饶有兴趣地声称他倒是愿意观望一番。
这个星期，周晋拉过来一个2.5G的机柜和一些光放大板收发板，供测试使用。王有烽问现在板都还没画完，这么早拉过来干什么。周晋说这是催你们赶紧把板画完。
前一章 有点象个家了  https://web.6parkbbs.com/index.php?app=forum&act=view&bbsid=2110&tid=4346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