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才退下来的前总理李克强猝死，在中国引发了广泛的阴谋论解读，我的朋友中有很多人相信他是死于当局的阴谋加害，即使不认同这种看法的人，也觉得他死得有点蹊跷。在中共不透明的体制下，对一个素有清望，而且身体看起来不错的前领导人的突然去世，生出某种阴谋论的联想，非常正常。


认为李克强死于当局谋害的人，提出的解释是，习近平有动机指使或授意手下人把李干掉。理由是，二十大后，习内外交困，权力地位受损，怕党内有人造反，发动政变，赶他下台，而李克强是他们的后台，即便李不参与政变，他们的目标也是要以李代之。李若死去，党内谋反者没有主心骨，对习的威胁也就消除大半。


不过，在我看来，这种动机说，恐怕连提出者本人都未必相信，党内真有力量能推翻习。二十大前中国民间尤其海外盛行各种政变论，一度流行「习下李上」，但二十大团派全被赶下，这一幕让许多人大跌眼镜，认识到党内没有力量挑战习。


当然，新的现实也使一些人重燃起除掉习的希望。中国经济的持续衰退，人们对当局不满的强化，让他们认为，党内会积聚新的反对力量，习的权力和地位已被削弱，只要时机恰当，还是能将习推翻的。可问题在于，党内的反对力量在哪儿，是退下的李克强吗？把这个问题落实到现实层面，就会发现，要推翻习不是说说那么容易，这是我为什么讲他们可能也未必真信党内有可挑战习的势力。


对习来说，不管他的权力多么稳固，都会随时觉得不安，随时有反对他的人，这是独裁者特有的「绝对安全困境」，他也许会怀疑李克强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但由此推导他会对李动杀心，就非常勉强。原因很简单，他能够在二十大轻松将团派全部赶出权力内核，表明李要么根本没有力量和他对抗，要么李根本不想和他对抗。


假如是后者，李有没有可能改变想法？当然有。可是一个在台上都奈何不了习的人，下台后，在对退休官员严密的监视下，又如何去串联一帮人，以致让习认为必须要从肉体上把李清除。李既然不可能做到，甚至都不会有这样的动作，习难道蠢到要对他动杀心？除非习害了被谋杀妄想症。


因为这里的问题还在于，李毕竟是前国家二号人物，不是一般的退休高官，如果习决定要把李除掉，他不会不料到人们会怀疑这是他指派人干的。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如此么？假如只是人们的怀疑和愤怒也就罢了，设若这次李之死引发中国大规模的街头抗议，出现另一起六四事件，对习肯定得不偿失。因此，即便习有害李之心，想到这个后果也得掂量掂量。


另一方面，习把李除掉，即使没有引起社会的极大反弹，他真的以为这对反对他的人能起到震慑效果？党内或社会的反对者只会对习更痛恨，更想推翻他，换言之，谋害一个李克强，反对者并不会因为害怕而群龙无首，不敢联手倒习，他们还可以推出王岐山、汪洋或曾庆红等做头，习都杀得过来么？


当人们持这种阴谋论时还需注意，是党内反习容易，还是习谋杀李容易？显然是后者。故习果真要除掉李，除非他先觉察到了李有对他不利的动作，而不仅仅凭心里对李的猜忌，凭一种动机就把李谋害。这样做实在不明智，惹一身骚。


我不太接受李死于习的加害的说法。但习没有杀李的动机，不表明他对李之死不负有责任。习至少要负间接责任。如果不是习把团派一锅端，李现在还在台上，他就不会到上海来休假，不会去游泳，也就不会有心脏病突发。有人可能会说，李这次不游泳，下次在中南海也会游，怎么保证他不突发心脏病？确实没法保证。可这依然不是习可以免责的理由。因为假如李在台上，对他的保健护卫肯定比退休后要强，出意外的可能性要小。


事情的严重性还在于，习若在治国理政上不一意孤行，听听李等同僚的正确意见，即便他在二十大退下去了，心情也不会太憋屈。人在心情不痛快的时候容易诱发各种疾病，人们不知道李在游泳时情绪如何，但平日对党国的忧心肯定对身体和情绪是有损害的。


当然，各种阴谋论的广泛传播也不是坏事，它反映了一种民意，对习是一种压力。当局若不从民众对李的悼念中看到警讯，进行某种程度的改弦更张，平复人民的不满，这次没有从悼念走向街头运动，下次或许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