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时，杨新国28岁；潜逃30年后落网时，他已更名改姓，年近六旬。

案发前，杨新国在河南省开封市相国寺大市场做生意。1990年的春天，他刺死另一名摊贩刘海燕后，踏上逃亡之路。
▲案发前的杨新国

根据警方侦查，当时，两名摊贩在市场里发生了口角。被害人刘海燕从柜台处拿出一把斧子，追砍杨新国；两人发生厮打，杨新国用随身携带的一把折叠刀，朝刘海燕刺了三刀。

在追赶杨新国的途中，刘海燕倒地，经抢救无效死亡。刘海燕的姐夫也加入这场冲突，被刺成轻微伤。

杨新国开始潜逃，他辗转多地，最终定居陕西西安，他把妻子、女儿也接了过来。他和妻子都更换了姓名。2020年3月归案后，杨新国解释潜逃理由：案发时，女儿才两岁，“女儿还比较小，如果我进监狱，没人照顾我女儿。”

杨新国及其家属认为，其行为构成正当防卫，理由是被害人先持斧子追砍他，“如果不防卫，可能他就被斧子砍死了。”他们还给对方赔偿了165万元，取得了对方谅解。

开封警方则认为，杨新国采用暴力手段，非法故意剥夺他人生命，造成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涉嫌故意杀人罪。红星新闻记者获悉，目前，检方正对该案进行审查起诉。

【市场里的血案】

摊贩刺死摊贩，两人本是朋友

如今的相国寺大市场，早已人去楼空，等待拆除，围挡圈起了这片陈旧的建筑。附近不少住户都还记得，30年前的1990年4月25日，市场里发生的那桩血案。
▲如今的相国寺大市场早已人去楼空，等待拆除

冲突双方，是市场里的摊贩杨新国、刘海燕。根据杨新国向警方的供述，两人本是朋友、生意伙伴，从1989年开始合伙做毛线批发的生意。杨新国说，后来，因为刘海燕怀疑另一名合作伙伴在进货时“吃回扣”，两个“朋友”之间开始产生矛盾、摩擦。

杨新国向警方供述，案发当天中午，他和另一名摊贩一起在小饭馆吃饭，两个人喝了一斤白酒，“但意识清醒”。酒后，杨新国回到市场，路过刘海燕摊位时，两个人看到了对方。

“我记不清我们之间是否有言语争执。我记得，刘海燕从柜台里拿了一把斧子，从摊位出来砍我。”杨新国说，他用左胳膊挡了一下，斧子砍在胳膊上；转身跑的时候，斧子又砍伤他后背。

杨新国供述，在逃跑途中，刘海燕与其姐夫王得顺二人追堵他，“一开始王得顺是拉架的，后来也上来打我。刘海燕还在拿斧子砍我。”杨新国说，这时，他用左手抓住斧子，右手拿出腰间挂着的折叠刀，朝刘海燕扎了过去，王得顺也被“扎了几下”。

送到医院后，刘海燕经抢救无效死亡。根据法医鉴定，刘海燕胸部、肋部被扎了三刀，符合左胸部锐器创致心脏破裂出血死亡；王得顺腹部、臀部被扎了两刀，伤情鉴定为轻微伤。

“我扎了他们后就跑了。”杨新国说，“我当时头都懵了，跑到一个朋友家。晚上，有人告诉我刘海燕死了。我又懵了，身上装着几千块钱，然后坐客车去新乡，又坐火车去了浙江余姚。”

根据杨新国向警方的供述，扎死刘海燕的刀，是用来割毛线的工具刀，平时连同钥匙、钥匙链一块挂在裤子上随身携带。

【侦查认定事实】

死者先持斧追砍后双方发生厮打

刘海燕的妻子还记得案发那天的情景。她正在附近吃饭，一名朋友跑来说“你赶紧回去，你丈夫被人扎伤了”；刘海燕妻子回到摊位，看到地上一滩血；赶到医院，“医生说人已经不行了”。

根据刘海燕姐夫王得顺向警方提供的证言，当日下午三点左右，在刘海燕摊位处，杨新国和另一名摊贩走过来，“说的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刘海燕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刘海燕、杨新国两人就面对面交手了。
▲案发前的杨新国

王得顺说，刘海燕被对方在胸前扎了一刀，他在旁边劝架，刘海燕说“都扎我身上了，你还劝我呢”，随后，王得顺也动手了。冲突中，王得顺的腹部、臀部分别被扎了一刀。

与杨新国一同吃饭、又返回市场的摊贩郑爱国，也目睹了整个案发经过。郑爱国告诉警方，在刘海燕摊位前，杨新国喊刘海燕，“海燕哥，你来，我给你说句话”，随后，两个人发生了言语冲突。

郑爱国说，刘海燕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把斧子，对着杨新国说“我弄死你”，随后用斧子砍在杨新国左肩，“杨新国往东跑，刘海燕拿着斧就追。我和王得顺一起上去劝架。”

这时，郑爱国看到杨新国手里拿着一把刀，约20公分长。郑爱国说，刘海燕又持斧子砍来，“没砍到。刘海燕被一个箱子绊倒，杨新国上前用刀朝刘海燕腹部捅了一刀。王得顺拿酒瓶砸杨新国。”

此外，还有多名当时在场的摊贩也证实，冲突双方在交谈过程中，刘海燕从柜台拿出斧子，朝杨新国肩膀砍去，随后，双方发生厮打。

对刘海燕先拿斧子追砍杨新国的情节，开封警方予以认定。案件资料显示，据警方侦查，刘海燕拿斧子砍杨新国后，双方发生厮打；杨新国用随身携带的折叠刀，朝刘海燕胸部刺了一刀。

“随后，杨新国往外跑，刘海燕持斧子在后追，砍伤了杨新国的背部。杨新国则用折叠刀朝刘海燕胸部及肋部连扎两刀。刘海燕的姐夫王得顺见状，用酒瓶砸杨新国，也被杨新国在腹部、臀部扎了两刀。刘海燕继续追赶杨新国时，倒在地上，经抢救无效死亡。”警方在案件资料中称。

【潜逃三十年】

归案时“一下就解脱了”

杨新国出逃后，先后在余姚、乌鲁木齐做生意。1991年，他固定在陕西西安某批发市场做生意，并将妻子、女儿接到西安一起生活。

杨新国说，大约是1991年五六月份，他通过一个熟人捎信，让妻子和女儿离开了开封。接到妻儿后，他们辗转于广州、桂林以及福建等地，最终在西安定居。

根据杨新国夫妇供述，1995年前后，杨新国通过朋友，把夫妻俩的户口落在西安。落户时，两人都改了姓名。之后，又把女儿的户口迁了过来。

2020年3月5日，开封警方在西安将杨新国抓获，后杨新国被批捕，目前羁押在开封市看守所。其妻子也因涉嫌窝藏、包庇罪，被取保候审。杨新国接受警方讯问时说，听到刘海燕死亡的消息后，他之所以选择逃跑，是因为“女儿还比较小，才两岁。如果我进监狱，没人照顾我女儿”。
▲潜逃30年后杨新国归案，警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执行逮捕

杨新国妻子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说，案发后不久，民警来到家里，这时她才知道丈夫杀了人；后来，一家人躲藏在西安。期间也想过投案自首，但还是害怕，“害怕（丈夫）没命。女儿也比较小，不愿意有人对我女儿说‘你爸是个杀人犯’，就没有选择投案”。开始的几年，夫妻俩偶尔还会聊起这起命案，随着时日推移，两人也都不谈了，“忌讳这个事”。他们也一直将此事瞒着女儿。

杨新国妻子回忆，归案那天，“公安敲门时，我们都在。他们一说，我们就很配合。这些年，一直都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我和杨新国说过，这件事，这辈子早晚得解决。”

她说，30年来没有选择投案自首，除了女儿年纪小，也是因为没有钱，“想着这些年多挣点钱，也好给被害人家里赔偿”，“我们心里一直都想着这个事情，民警找来时，我感觉到他（杨新国）一下就解脱了，我也解脱了。总得面对现实。”

【移送审查起诉】

检方目前尚未形成最终意见

杨新国归案后，双方家属于2020年8月签署了《刑事谅解书》。杨新国家属赔偿刘海燕家属160万元、王得顺5万元，取得了对方的谅解。

红星新闻记者从杨新国家属处获取的《刑事谅解书》中写道，“双方原系朋友，且两家经常互有往来，关系较好，素无积怨。二人矛盾是因为生意琐事发生，矛盾系民间纠纷引起，经过长时间内心煎熬，心理已趋平和，双方一致同意和解。”
▲相关《刑事谅解书》

开封市公安局认为，犯罪嫌疑人杨新国采用暴力手段，非法故意剥夺他人生命，造成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涉嫌故意杀人罪，将本案移送开封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

虽然对被害人家属赔偿了165万元，但是杨新国及其家属均认为其行为系正当防卫。

杨新国妻子对红星新闻记者说，“通过了解法律、咨询律师，我们认为这个案子就是正当防卫。是对方先拿斧子劈杨新国，如果没有防卫，死的就是杨新国了。”

其辩护律师也称，本案证人一致证实，刘海燕先持斧砍击杨新国，杨新国一边逃离一边摆脱对方攻击，其使用工具刀进行反击，应当被认定为正当防卫。

2020年9月25日，杨新国辩护律师向开封检方提交了《不起诉辩护意见及公开审查请求书》。

杨新国行为是否系防卫，检方也有所考量。案件资料显示，在批捕阶段，开封市人民检察院曾对开封警方提出继续侦查取证意见，要求开封警方继续查明案发前因，即杨新国与刘海燕的矛盾程度，以确定是互殴还是防卫。

12月9日，红星新闻记者从开封市兰考县检察院相关工作人员处获悉，目前，该案由开封市检察院指定兰考检方审查起诉，兰考检方尚未形成最终意见。该工作人员还说，关于家属和其辩护人“关于杨新国行为构成正当防卫”的意见，家属、辩护人可以坚持自己的意见，但检方是否认可，“还得逐级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