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校学生会里。我面试他，他说，他也是法班的，比我低一级。
至今还记得，他坐在我的对面，颇有几分俊秀的南方男孩子的面孔，一双清澈的眼睛。
他的字写得很清秀，文章也好，做事情也很认真负责。所以很快地，他在那个校学生会办公室里，有了自己的位置。而我也曾经邀请他帮我的编辑部写稿，好像他还做过我的美编。
除去公事，跟他接触不多。不过每次他见了我，都会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师姐。有时候，闲暇的时候，他也会跟我说他家乡的一些事，现在都忘记了。
后来，他们班的女生跟我说，他的家庭很贫穷。想想也是对的。好像每次看见他，都是那两身衣服。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些。
再后来，有人告诉我，他开始学着像城市男孩那样追女孩子。
而追女孩，在大学里我们那个时候，是需要有一些经济支撑的，尤其听说，他追的是那种眼光很高的城市女孩。
虽然他也打工，但是大学里的课程安排得还是挺满的。用业余时间做家教，我不觉得他会有太多的实力去充实自己，满足女孩。
那个时候，我已经从学生会里退出，所以很少有时间跟他见面了。不过还是会听说，他在跟同学的攀比之下，学会了吹牛说谎。他们班的女孩，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追风少年。追风是什么意思，我并不太懂得，但那个女孩眼里的轻视，却是显而易见的。
想想那个端端正正坐直了喊我师姐的男孩，如今变成了追风少年，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惋惜的，只是他自己要走的路，无论直或者弯，也只能他自己去走了。所以我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我毕业后，有一天，他们班的一个男生告诉我，他因为加入了校外偷窃自行车的犯罪集团，被判入狱三年。
我是断不敢相信的，却也知道那是事实。他不是一个承受力很强的孩子，所以很容易在花花世界中迷失自己，也很容易被世俗的压力压弯折断。
只是还是会很痛心。当年那个俊秀的少年，会一路走到这一步。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始终不知道。现在想，那时正好是严打期间。也许是他的劫数吧。
他自然是被开除掉的。前途于他，再是难料了。
2000年左右的一天，一位师兄给我打电话，说他出来了，希望我过去见一面。
再见到他时，他跟当年的那个少年有了很大的不同，是气质上的。记忆尤其深刻的是，他远远地看见我，喊我师姐，那眼里的怯意和感激，竟让我觉得心疼和自责。遥想当年的那个男孩，清澈的眼眸里流露的那份自信和阳光，感慨万千。
人生的路上，我们相逢，我始终是无动于衷地听他逐步滑落的故事，始终也没有伸出自己的手，拉他一把，却一直承受着他的尊敬，想来真是惭愧。我可以做点什么的，可惜我什么也没有做。
那天，我们四个人，他，一位师兄，一位师弟，还有我，坐在饭馆里，很有一些压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鼓励他。因为我深深知道，他面临的是一个社会的人群，而不仅仅是我们这几个可以跟他同桌共坐的朋友。
说得出口的话，都那么空洞。不能说出口的话，又是那么沉重。
听那位跟他一个寝室的师弟劝诫他，日后不要再和别人比，回去后踏踏实实地走自己的路……
他一直唯唯诺诺地点头，无论我们说什么。那份怯怯的表情，始终都挂在他的脸上。
后来，师兄告诉我，听说他出来了，很多认识他的人都躲得远远地，不肯相见。师兄说，多亏你来了，不然他会更难过的。
我知道。
如今，快十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但愿这一次，他真的可以重生……
（20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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