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怪怪的拥抱
“谢谢你来接我。外面冷死了！” 他一进车就跟我道谢。
“是啊，现在外面是8度。” 我看了一下车外温度显示仪，然后告诉他。
“在你之前已经有两个司机取消我了。第一个司机还有两分钟就到了，我都出来了，结果他取消了。没多久，第二个也取消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过来呢！真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取消呢，尤其是第一个，他都快到了呀！”
“取消有各种原因，不过，作为乘客你不用担心，如果不着急，总会有下一个司机来接你的。”
我没有跟他详细说司机为什么会取消。根据我的经验，主要可以分为三类原因：
一类是外部环境因素：
比如突然爆胎，车祸，或者碰到严重堵车；
比如在一条小胡同里，前面一辆收垃圾的车在慢腾腾地收垃圾，明显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走出小胡同；
比如大马路上，乘客在另外一边，显然不能穿越马路，而司机又需要绕很远的路去到另外一边；
还有比如在十字路口，本来左转就到了，可结果已经直走了，显然再掉头很难，等等；
这类情况很难预计，但是我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司机，好像很少因为这些原因取消乘客，我记得只有在最开始的一两年，可能App的算法还不成熟，那时候我的确因为十字路口和大马路另外一边的问题取消过很多乘客，这类问题现在很少发生了，一方面可能是App算法完善了，另外也可能司机成了老司机，乘客也都学聪明了吧；
另外一类是乘客因素：
比如之后才发现乘客分数很低；
比如车上有乘客，快到的时候有新的连续预约，可是当车里的乘客下车之后发现乘客把车弄脏了，没有办法继续了，那就得停下来清理一下，如果太脏，那就得直接回家了，这个时候就会取消下一单的乘客了。记得有一次新年烟花结束后载的几个小年轻，他们下车后，我发现后座坐垫湿了一大片，肯定其中一个小年轻的瓶装水没有盖好。这种弄脏车的情况有各种原因，比如工地干活结束，喝太多呕吐，咖啡饮料不小心倒出来等等，我都碰到过，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没有连续预约，也就不存在取消了。因为车脏而取消乘客，我的印象里只有那一次，我取消前通常会简单解释一下，这样乘客被取消时心里不会太失落吧。因为有时我快到接乘客的位置时，乘客取消了，我还真是想知道为什么乘客要取消呢，如果只是等一会儿的话，我通常都会等的。绝大部分乘客都不会解释的，我可以理解。不过，我还真碰到有乘客解释的，他跟我说之前的司机取消他了，他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不想出去了，可是Uber又帮他自动预定了新的司机，所以他要取消，说不是我的错，是前一个司机的错。我当时觉得好玩，因为真的很少有乘客会特意解释一下为什么的，就跟他聊了好一会，他好像也挺有兴趣跟我聊天呢！就把他和那个司机之间的问题跟我描述了一下，说那个司机开了一会呆在原地不动了，让他取消，他又不知道怎么取消，那个司机就朝反方向开了，最后不知道怎么终于取消了，就自动转到我这里来了，但是他已经不想出去了，我就告诉他怎么取消，很简单的，最后大家还相互祝福对方有个快乐的一天，再之后没多久，他终于找到了取消按钮了。嗯，我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呢？继续。。。
还有一类就是司机因素：
比如悉尼现在有DiDi和Uber两个平台，当司机去接乘客的路上收到另外一个预约，而他知道另外一个预约挣钱更多，那么可能司机就会取消当前这位乘客；但是这样操作其实对司机是有代价的，一个代价是心里会不安吧？就算没有心理障碍，这样操作也会导致心情烦躁和操作上的过于复杂，我确实没有这样操作过，但是存在这种可能；另外一个代价是偶尔几次可以，但长期这么操作，平台很可能会把这类司机剔除平台的吧？我只是猜测，因为自己没有这么做过，也就没有碰到过类似警告；
比如各种无法预测心情因素，我自己就有一次跟一位财富已经自由的乘客聊天聊得还不尽兴，结果就把下一位乘客取消了，也没有解释，不过之后我确实内疚了，反省了一下，这样做的确不对，但是错误已经犯了，只能下不为例了。所以，司机可能会有各种取消的可能，身体情况，心理因素，家庭朋友等私人事情，这都属于司机方面的原因吧；
显然，这样说下去太啰嗦了，严重跑题了，继续写跟乘客的聊天。
“就是，我知道一定有司机的，所以等到你了，谢谢你。我以前经常用Uber，最近才用DiDi。”
“你喜欢哪一个？”
“对我都一样。不过我暂时不想用Uber。”
“为什么呢？我作为司机来说，Uber App的很多细节体验上还是相对好一些。。。” 省略号是不想继续啰嗦这个细节了，不然这篇文章就要严重跑题啦！
“因为我碰到过一个怪怪的Uber司机，我到达后他居然把引擎关掉，然后下车跟我聊天，还跟我说来一个拥抱吧？” 这个小年轻在说这些话时，我开始感觉到他的表达有些含糊，之前以为他没有喝酒呢，现在我确定他喝了一点酒，不过没有很醉，他的话说多了，我就能听出有些说得不利索了。
“啊！哈哈，是女司机么？”
“不是啊，他是男的啊。我觉得DiDi也挺好的。。。”这里他又跑去说两个App的比较了，这多无聊，他才说的那个司机为什么要拥抱啊？我很好奇这个问题啊！我从来没有主动跟人说要拥抱一下的，虽然我确实拥抱过一个女乘客，这个下一篇再写吧，不然又要跑题啦！
“哈哈，当然每个App有自己的特点。可是我很好奇那个司机为什么要跟你拥抱一下啊！” 我不好意思直接打断他，他说完了之后我立即继续问那个司机的拥抱。
“哦，所以我才用DiDi啊，以前我一直用Uber打车的。后来就碰到这位司机了，可是奇怪是我经常连续好几天一直碰到他啊。其实我们俩聊得很投机，他跟我说他的家庭，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还跟我提起这是他的唯一的工作，他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我也跟他聊我的工作生活啊，我们确实每次聊得很愉快。”
“这不是挺好的，连续接到你也不奇怪啊！我就连续接到过乘客的，因为我的作息规律会在某一段时间，总是在某个时间点开始上班，如果我的乘客也在这个时间上班，我就很容易经常碰到他。我就有个乘客，在同一条街，年纪大概60多了吧，我很早，他也很早，他总是去附近一个公汽站，两三分钟就到了，我接他都超过10次了吧！这样经常碰到的乘客有好几个，不过他们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但其实彼此是知道的。这很正常。”
“我知道你说的情况。关键是后来我上班的时间换了，本来是下午的，换到晚上了，结果我还碰到他，而且还是连续几天碰到他。这就让我觉得奇怪了啊！我跟我的家人朋友说，他们都说这种情况可以举报他啊。”
“哈哈，那的确是奇怪了。他可能是同性恋吧？可能对你有意思啊。” 嗯，我的英语不太好，这里我用的是Gay，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但显然我在开玩笑。
“我对同性恋没有歧视，关键是我只是以一个乘客的身份跟他聊天而已，他这种情况让我有些不舒服啦。尤其还有一次居然要跟我抱一下。”
“哈哈，幸好你不是女的，不然肯定投诉他！通常这种投诉会直接封掉司机账号的。”
“哈哈，我要是女的，估计不是投诉，很可能就是报警啦。但是，我并不想毁掉他的工作，他确实跟我提起他得靠这份工作养家的。如果我举报他，他因为我失去工作，我肯定会心里不安。我们俩聊天确实挺投机的，但是我不过是上班途中顺便吹吹牛而已。”
“这种情况你也可以取消，一直取消他就好了。”
“我试过一次，取消了之后，又是他。而且他基本就在1分钟之内的地方，我这样做过一次之后也觉得会伤害他。连续取消，或者他看到另外一个司机来接我，这样估计也会让他难受吧。”
“所以，最后你就用了DiDi了？”
“对啊。换了这个App之后，问题立即解决了。”他说这句话时，显然很开心，还打了一个响指。但是，立即又陷入了某种沉默，仿佛他的开心戛然而止了。
“乘客和司机的故事，这是我听到的最有趣的一个，谢谢你分享这个故事。那个司机是一个成年人，我相信你已经足够委婉地告诉他该做什么了。”
“希望如此，不得不说，他很会聊天。你知道XXX酒店么？”
“知道啊。”
“我在那里的吧台工作了7年，真是什么人都能碰到，见过太多有趣的事情了，有时候我真想把这些事情都写出来呢！”
“哈哈，那你写啊！你知道吗？我有时间也会写自己的乘客日志啊，搞不好你刚才说的事情我就会写进乘客日志里，可以么？”
“当然。免费使用。你一定要写出来，别忘记了。”
“好，那你找个时间也把你的故事写出来，发在你的社交账号里，肯定会有趣的。”
“咦，刚才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我之前还真没有想过要写出来，跟你是怎么聊到要写出来呢！让我说没问题，写作我真是不太会啊。”
“都一样啊，关键是你想说出来啊！找不到人说的时候，你就当是说给自己听，写其实就是说给自己听，怎么说就怎么写好了呀，然后顺便分享就可以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最后几句话就在他家门口的位置停下后说的。我们彼此说了再见，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开门的把手。于是我就回头开了车顶灯，特意跟他对视了一下。
“哈哈，你很帅啊！难怪啊！” 之前他站的地方很暗，只是大概知道是一个小年轻，穿着宽大飘逸的长衣。现在认真一看，真是一个帅哥啊，长发披肩，五官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又充满热情，灯光不够亮，大概是深蓝色的眼睛吧？
他大笑，似乎脸红了，然后拉长了声音调皮地说 “No….Yeah!”，然后举起拳头示意我们碰一下，我也就跟着举起拳头和他碰了一下。哈哈，这可不是我要求的，是他要求的，不过碰拳头符合年轻人的日常礼节，这跟下车要拥抱毕竟是两回事啊！
他下车走向他的房子，步子高昂富有节奏，和最开始冷飕飕地等在路边的那个他完全不是一个状态了。看着他的长发随着他的步伐也在有节奏地抖动着，我感受到一种简单的愉悦。可当我把车停在不远处，大概离开他家的位置不到1分钟的地方，我从后视镜还能隐约地看到那个帅哥曾经走过的地方，这时候，我的快乐突然消失了！我想起了他说的那个司机，那个怪怪地要一个拥抱的司机，他是不是曾经孤独又满怀期望地也把车停在这个位置呢？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受到了伤害了呢？他还会用这种让人尴尬的方式去接触别的乘客么？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像他一样孤独的男人，又有多少孤独的女人呢？他们在极度孤独的时候会做一些什么呢？他们该如何积极又正面地解决自己的孤独的问题呢？这个帅呆了小年轻将来结婚成家有孩子之后会不会也有这种孤独的感觉呢？到时候他还会想起这位孤独的司机么？这个司机是变态还是令人同情呢？我现在是孤独的么？我想起之前自己的孤独来，可是自从有了玫朵之后，我觉得我不那么孤独了，可这种不孤独的感觉是短暂的还是可以持续的呢？如果可以持续，那孤独的人们本来并不孤独，他们又是如何一步步活得越来越孤独的呢？是家庭太沉重，是责任太多，是在追求独立自由的过程中离关心自己的人越来越远了么？还是他们不再关心自己了呢？
我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和太太在唐人街附近逛街，看到街边有个小年轻，手里举着一个不大的纸牌，上面写着“Free Hugs”，我当时英文很差，我基本不怎么用英语跟人交流，我也很害怕主动用英语跟陌生人说话，可是我却在他前面停下来了。太太笑着问我，难道你要上去跟他拥抱一下么？我说是的，即使我内心感觉有些别扭，也有些胆怯，但我鼓起勇气走了上去，实实在在地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免费的拥抱，还抱了一会，实际我感觉怪怪的，事实上，最后他和我都有些尴尬的分开了，但是我知道我们彼此都很高兴，一种怪怪的开心。我当时看到那两个字时非常感动，即使我知道太太就在我身边，我也有好多亲人朋友，周围也有很多人群走来走去，可我就是时常觉得孤独，倘若这个世界能在人们需要的时候，总是有这么一个免费的拥抱在等着，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安慰的事情啊。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会像我一样偶尔觉得孤独，而且这种孤独总是无法从身边的人当中获得，而且往往这种孤独羞于向人倾诉，倘若总有一个拥抱在恰当的时候，温暖地搂住你，不管你因为什么而难过，也不管你曾经犯过什么错误；不管你伤害过多少人，也不管你被多少人伤害过，不问也不打听你的孤独从何而来，他只是暖暖地抱着你，让你知道有人在乎你，有人爱你，这对很多孤独的人来说，就非常足够了。可是，现实世界里，就在我们的周围，这样的拥抱有么？
想想自己上次主动拥抱太太是什么时候呢？有吗？好像有过一次。
应该是两年前了，那时候儿子应该还在读学前班，太太给儿子过生日，邀请全班同学去棒棒糖游乐馆玩，结果当天晚上儿子抱怨为什么妈妈给他的一个同学买了薯片，却没有给他买，他就一直嘀咕这个事情。为此，太太就大发脾气，因为那个小孩没有吃早餐，说饿，就临时给他买了点东西吃而已，她说没有想到，她帮他包装了这么多礼物，邀请了这么多同学，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等等，孩子却为一包薯片一直抱怨。儿子抱怨之前，我也因为别的事情让她消极了，大概因此她就一时失控了，用责备的语气数落了孩子很久，我觉得她完全失控了，可这真的是一个很小的事情，于是，我就走上去抱了她一下，结果她立即哭了起来，然后很快就正常了。这么好的拥抱的方法，我为什么不经常用呢？我知道很多时候，面对她的消极或者孩子的消极时，我的内心里根本想不起来要张开双手，给对方一个温暖的拥抱胜过所有的争执辩论。可我得承认，在我们相互争执的过程中，有几次是太太自己主动站到我面前要拥抱的，而我主动去抱一下她，这种安慰方式好像我只记得这么一次啊！多好的方法啊，可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为什么总要面目狰狞的较真呢？可生活就是这样的，大部分人不都是像我这样，非要争个是非对错的么？可我们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却往往把爱和关心扔掉了。我还能找回这种拥抱的感觉么？哪怕是怪怪的，真希望自己总是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可是，我又知道，消极情绪真的来了时，怎么还能张得开双手呢？即使张开了双手，拥抱了对方，自己内心里隐藏的还是怨气啊！这种拥抱也不是温暖的吧？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我这个例子似乎并不恰当，因为有些孤独其实和这种日常的拥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那这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啊？又需要怎样的一种怪怪的拥抱呢？

贴主:铎邦于2024_05_15 10:46:4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