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按摩女士
​“马上就到。” 到达后等了一会，收到乘客发的一个信息。
凌晨不到四点就上班了，最近老是睡不好，什么时候太早醒了，睡不着就干脆上班了，这是我今天的第一位乘客。没有多久，她出来了，直接开的前门。她拿了两个包，一个随身背的小包，一个不太大的手提包，更像一个小箱子，她先把包放在地毯上，然后坐进来。
“谢谢你等我，这一单是我朋友给我预约的。” 简单问候后她主动跟我说话。
“哦，你们这才结束聚会么？” 我就随便一问，显然她是想跟我聊几句吧。
“没有。才认识的朋友。”
“才认识？” 我心里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也不太好意思问。
“对啊。晚上在火车站碰到的。”
“啊，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呵呵，男的。就几个小时之前，当时火车停运了，他就说一起坐Uber到他家坐坐，然后再给我叫辆车送我回家。”
“啊，不对啊。这不符合常理呀。” 她在说上面的一句话时，我断断续续地都啊了好几次，最后我是忍了又忍，还是把这个问题说出来了。“你一位女士跟着一个男的，刚认识就跟他回家了？我是不是哪里听错了，误会你了。”
“呵呵，没有错。我是做按摩的，当时我们随便聊了几句，他就提议回到他的家里给他按摩一下，然后给我叫车，送我回家。”
“哦，我明白了，相当于这是你的工作，我还真以为你交个朋友这么快就直接上他家去了呢。”  我现在才留意到，自从坐进来以后，她的头部不是看向前方的，而是侧向我的，也不是一直在看我，但我只要扭头看她，她就怔怔地盯着我，跟我说话，语调温婉，甚至可以说是轻声细语，通常乘客不这么说话，我怎么感觉怪怪的。再说了，她干嘛要把这种隐私和细节主动告诉我呢？真不是我爱打听，她从一开始的每句话，我都感觉她在等着我问她下一个问题，我只不过是顺着她话中的某些不合常理的地方好奇一下，她就这么自然地说出来了。我只能说，她其实是希望我打听的，或者想和我说说话的吧？
接着我们就闲聊起来了，最后当我聊到自己的儿子时，她说她也有一个儿子，10岁了。还说5年前和老公离婚了。
“那你今天晚上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么？”
“对。今天白天是他爸爸带的，晚上回来我哄他睡着后才出来上班的。”
“啊。。。你就让孩子一个人在家睡觉么？”
“没有，我跟我妈妈一起住。”
“哦。那还好，但是我知道你独自一个人带孩子肯定很辛苦吧。你会不会恨你前夫？”
“他会给一部分生活费。也谈不上恨，的确在一起大家很不开心，分就分了吧。现在已经习惯了。” 按摩女士并没有详细讨论她的婚姻细节，显然她不打算说太多当年的事情。此处，我不想叫她按摩女郎，因为女郎感觉是性感尤物，而她更像是贤妻良母，美丽羞怯，一副很婉约的样子。
“嗯，这个社会对家庭主妇很不公平。我想当初很可能是你在家带孩子吧？你老公事业不影响，可你现在再出来工作就得重头开始，显然很多家庭主妇再返回职场的时候，肯定不能做回老本行了。”
“是啊，我也做过其它的工作。也就是最近一个月我才开始做按摩的。”
“哦，你要是觉得习惯适应的话，这个工作也没有什么不好。白天还可以安排时间带孩子。” 其实，我内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这样随便跟着人就去到陌生人家里了，难道不害怕危险么？可好多问题当时我都没有来得及问她。
“嗯，这个工作收入还不错。我才开始，也不太会按摩。不过我发现大部分客人其实只不过想放松一下而已，我并不需要太用力，只需要轻轻地就像这样。。。”
这个时候，她伸手过来抚摸我的左手，我的左手在方向盘上没动，她从我的手背轻轻地滑过，然后沿着我的手臂往下继续抚摸，很轻，快到手肘时又轻轻地重新从手背开始。太突然了，我立即不知所措啦！尴尬地哈哈大笑，也就这么抚摸了三四下，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的停下来了，看着我笑，暧昧地笑。我现在仍然能回忆起她来，黑发，瓜子脸，肤色白晰，看起来很斯文，说话的语气甚至可以用文雅来形容，还带着娇羞的感觉，可她这是娇羞么？
她这明显是在撩拨我呀。可是又显得很不自然，明显氛围不对呀，聊天内容也没有承上启下呀，怎么就直接到了抚摸这一步啦！是不是她在模仿电影里的某些挑逗的情节呀，而她还不太熟练，所以她自己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自己才做这一行没多久，显然不光是按摩，主要是提供性服务吧？难道刚才她说去朋友家，那个朋友也是这么不自然地就撩拨成功了？难道我就是潜在的她的下一个朋友？难道她准备在车内要给我来一个放松的按摩吗？
她的手收回去了，我尴尬地赶紧找话题，因为马上快到了，我就问她在哪里下，问好了以后似乎还有一段距离，又得赶紧找话题，不然显得很尴尬。当时自己心里有些慌乱，也记不起她抚摸我之前我们聊的是什么了。她也是很不自在，只是仍然侧着身子看着我，仍然是怔怔地，我看她时，她就笑，笑得我更慌张了，终于找着之前的话题了。对，我们在聊孩子呀！我就继续跟她聊孩子，问她孩子上什么兴趣班，她说在练习小提琴，但也就是个兴趣而已。。。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她继续聊着孩子在拉小提琴，就是玩玩而已，也不能指望孩子将来把这个当做职业等等。其实，已经到地方了，我就等着她下车，所以我没有再说话，等她说完，我就立即说，那。。。那。。。那好吧，再见啦。
于是，她就下车了。先下车，然后回身拿自己放在地上的小包。因为我经常4点左右上班，其实很容易碰到性服务工作者，她们似乎都喜欢提着这样一个包包，像是打扮用的盒子，里面大概装了一些提供性服务的辅助道具吧？现在我能立即想起好几个这样的乘客来。
其中两个很特别：
一个是来自中国的女孩，一袭白色长裙，飘逸的乌发和漂亮的脸蛋。看着她从屋里走到街边的路灯下，就像从黑色里走出来一个仙女般迷人，尤其是在深夜，漆黑一片之中如梦幻般闪现出这么一个美女来，着实让我诧异并心驰了一番，只是这一番并没有太久。当她坐好后，看我是中国人就主动跟我聊天，她不断地跟我说着她和她的姐妹们的各种挥霍：买衣服啦，买包啦，经常聚一块去吃鲍鱼啦，某个姐妹被她国内的男朋友挥霍掉了几百万然后最近闹分手啦，渐渐地仙女在我的心里一点仙气都没有了。后来，她还特别接地气地跟我商量，待会她去一个新的客人那里，让我帮个忙，下车后她去按门铃，等男的出来接她，她跟我挥手示意以后我再走。好吧，这很简单，我照做了，她是要告诉那个男的她有保镖么？
另外一个女孩，也是拿着这样一个小包，上车后拿出耳塞听歌，很快睡着了，我都能听到她沉睡后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耳塞里传出隐约的音乐声。到地方后她还没醒，我叫了她好几声，我实在不能再大声了，否则就显得自己像个疯子了！又不好意思用手去推她。可是，我该怎么叫醒她呢？把头埋进方向盘里，我就想：总不能一直等着她醒来啊！于是，我就下车，用力关门，我开关前面的门两次都没有用，我只好去到后车门，当我打开的时候，可能半夜里的凉风惊到她了，这才迷迷糊糊醒来，跟我道歉自己睡得太沉了。
这些女孩通常都是很自然的接她们，然后放下她们，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唯独这一次，居然被这位按摩女士撩拨了一下，开车这么久这是唯一的一次被赤裸裸地勾引啊！不对，另外还有一次被一个金发女孩撩拨了，但那一次，那个女孩是喝醉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呢。而这一次，我现在回想起来，从上车到下车的整个过程，她都是在暧昧地跟我聊天呢，甚至还说希望给她的孩子找个玩伴，平时我们可以一起联络一下，找个时间一起带孩子玩。我从来不给乘客自己的个人信息，看来这个习惯还真不错，所以我直接以不在同一个区，很难安排时间为由拒绝了。
按摩女士下车后，我甚至把钱包掏出来看看里面的现金，我也不知道悉尼一次按摩或者一次性服务是多少钱，可根据年轻时我在中国的经验，钱包里的现金肯定是不够的。哈哈，突然笑起自己来，开车这么久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遭遇，钱包里通常会放很少的现金，当初想的是万一碰到小年轻抢钱之类的，直接给他们就好了。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功能：万一哪天实在被诱惑得受不了了，一想想自己钱包里的现金，估计也就成交不了吧？
是啊，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要是时间氛围合适，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住这种诱惑呢！搞不好就直接跟按摩女士玩起车震啦。瞧，我的渣男形象又涌现出来了。突然想起，自己这一次怎么被一个女人给调戏啦！而且自己当时怎么显得那么紧张、局促、尴尬干嘛？我在网络上不总是调戏别人么？难道我仅仅就是个老实巴哈的键盘侠而已？是的，在网络论坛里，我跟人说话不是挖苦讽刺，就是轻浮戏谑，尤其对着女性网友，更是说话肆无忌惮，我经常还觉得怎么这些人这么经不起挑逗呀，整天板着脸说话也太闷了嘛。可是，当我自己出其不意地被挑逗的时候，我也不觉得有趣啊，我只剩下尴尬了，一点浪漫或者情欲的想法都没有，甚至觉得有些被冒犯了，但是碍于当着她的面，自然也不会拉下脸来说她，也没有到那种程度，只是觉得很怪异，觉得不合时宜，觉得唐突冒昧，只是想通过各种其它话题尽快地搪塞过去。
那我呢？我为什么要像这位女士一样到处挑逗人呢，我不觉得羞耻么？我不觉得这样对别人很冒犯么？我其实知道自己很多时候是不礼貌的，我在网络上和现实里非常地不同，可这就是我呀！大概在现实里，某个部分的自我被压抑了，或者是长期成长的过程中某些地方被过度抑制了，我就总想找个机会放肆一下吧？我就不好好说话，我看到女孩就挑逗，我看不顺眼就挖苦讽刺，我就说自己是渣男，我就爱看着别人尴尬生气。是这样的么？我不知道啊，反正我一步步走出来的就是这样一连串的脚印，而在出发之前我并没有说自己要走这样一条路啊。只要上网，我就是这幅德行，大概是一种叛逆，一种自我的解放，一种宣泄的需要，平日里被过分地禁锢了，网络上就通过这种方式找补回来吧？就想通过这种方式宣示自我的存在。我内心里充满了各种的爱，可是有些爱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出来；我的内心里又充满了各种不满，于是，我又只能通过某种让别人不舒服的方式说出来！于是，我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了吧？这显得多么孩子气呀，平时过度压抑，网上又过度放肆，那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自己呢？什么时候才能去到真正的平和宁静呢，那个时候才是不偏不倚的自己么？可显然，我还是没有玩够呀，我还在继续着我的孩子气呀！我到底要玩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玩够了呢？才算是彻底找补回了现实里被抑制的自我了呢？我对别人的无端端的冒昧会不会留下心理上永远的一种愧疚呢？这会不会又会引发一连串另外的叛逆与现实逃避呢？我们的人生就活在这一连串的控制被控制，占有与被占有，压抑与被压抑，背叛与被背叛，报复与被报复，于是紧接着，叛逆，愧疚，不安，忏悔，然后呢？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死亡，死亡就在前面等着呢！谁都逃不过，可怎样的人生才是值得过的人生呢？反正，只要可能，我就是要选择尽兴地去经历，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经历这个世界，否则，我们来这个世上干嘛呢？就为当一个好孩子，好父母，当一个好人？而好又是由谁来定义的呢？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标准活着，而不是社会统一制定的规则活着，这个世界不是要丰富精彩得多么？
那这位按摩女士呢？是的，她的首要目的当然是为了挣钱养家，可是钱的后面是什么？她不是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对抗着这个社会么？对抗着某种不公平么？她不熟练的搭讪技巧，略显羞涩的撩拨，和我在网上的言行真是太像啦。我一想起她对我的抚摸，一想起自己当时的那种瘆得慌的感觉，我就禁不住地想对着那些被我冒昧过的人说句对不起，假如我也让你们瘆得慌了，我道歉，你看，有时候渣男不也被人揩油了么？不也被人撩拨调戏了么？但是，我不会劝说这位按摩女士放弃她的这份工作，大概也是她扔掉了某种旧有观念的叛逆或者新生，我只会对她说，去吧，只是要注意安全，当你被这个世界忽视的时候，当你被这个世界背叛的时候，当你被这个世界压抑的时候，当你觉得必须找个出路的时候，干嘛不去呢？干嘛不去寻找此刻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的方式活着呢？很多事情只有自己去做了，去经历了，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的是什么，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谁。同样的，道歉并不代表我就不会继续渣男下去了，就像某些电影里的恶棍，对着牧师忏悔完以后，明天继续当恶棍，我这个渣男什么时候会累了呢？我不知道呀，只是在那之前，我想先把歉意表达了吧，这样自己心里会稍微舒服那么一点点，也希望提前表达了歉意之后，我晚上睡觉会安稳一点，不会总是很早就醒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