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阳光晃眼
市中心的Meriton Suites，光头乘客，黄色皮鞋，黑裤子，白色衬衫衬托出很健壮的上身。很奇怪，经常会看到一些光头乘客，他们外形是完全的肌肉男壮汉，包括脸型，粗狂豪放，可是你看他们的神情和眼神，又很容易确定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肯定在某个大公司负责某个重要的角色，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社会精英吧？这位乘客就是这类光头大汉中的典型代表。
见面打完招呼，把他的行李箱放好，进入车内准备出发时他跟我说了句什么，我嗯了一声。之后没多久，突然我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因为我的回答显然不够热情，自然他就没有继续跟我聊了。有时我热情地跟乘客打招呼，而他们的回答很冷漠，甚至直接就是完全没有回应，通常这种时候我就会尴尬，然后立即陷入沉默。大部分时候，乘客和我都会友好地相互打个招呼，然后就沉默了，虽然同样也会陷入沉默，可这是两种不同的沉默，一个是尴尬一个是和谐，这是很容易感受到的。显然，我和光头处在了某种尴尬的沉默之中，我努力回想他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吧？还是在我问今天到现在忙不忙啊？我要不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呢？就在我有些犹豫时他拿出电话跟他的女朋友开始聊天了，一开始就是聊悉尼和墨尔本天气的差别，然后就聊其它事情了。
去机场的行程已经过半，电话终于打完了。我也鼓足了勇气终于可以继续刚才的缓和了。
“对不起，刚上车的时候，你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有怎么听清楚，我的回应可能有些古怪。” 其实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也就是我说到他跟我说了句什么时，他就哈哈打断我了。
“哈哈，没有关系，完全不用介意的。” 显然，刚才的尴尬气氛对他也是确实存在的，因为他显然还记得10几分钟之前的那个尴尬时刻呢。
“你知道么？刚才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之前的一趟行程，因为我差点撞上一个路人了。”
“喔。。。” 他略有惊讶地回答并挪动了一下身体，显然绕有兴致地想听听下文，或许也有些紧张，是不是在内心评估自己坐上我车里是不是不太安全啊？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几乎就是我的唠叨了。
在他之前其实还有一趟是短程，短程乘客之前就是差点发成车祸的一趟行程，我心有余悸地一直想着那个场面，所以他跟我说话时我是处在一种心不在焉的迷糊状态之中，没有怎么听清楚，我只是下意识地随便应付地发出了个声音而已。
那一单是一对情侣从机场去Kings Cross，在Kings Cross Rd 左转进入Ward Ave时，突然后座的男士惊叫了一声，就在几乎同时的时间，我感觉左边窗户一团黑影，扭头的瞬间从左边的后视镜里看到一只小狗几乎要挨着车的轮胎了，还有一个女士的身影一晃而过，我完全记不住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脸上的惊讶嫌恶的表情，伴随着左手微微举起和摇头不满的动作。
圆盘左转，我开车的速度不快，如果行人看到我左转的话，通常不会有危险，可假如乘客戴着耳塞，不管不顾地只往前走的话，那么刚才就会发生事故了。是的，我必须承认，我确实粗心了，确实完完全全没有看到她和她的小狗，很幸运的是这位行人保持着警惕。我们是人，都会存在犯错误的时候，我也很多次看到有行人匆匆跑过马路或者带着耳塞大摇大摆地穿过马路，完全不顾红绿灯的，即使自己，有时候想着心事，恍恍惚惚过马路，这确实不对，可我们的一生之中是不是总有那么些时候会发生这种疏忽呢？倘若司机和乘客同时发生了疏忽，那么悲剧似乎就不可避免了，所以，无论自己是作为行人还是司机，确实都应该保持警惕。嗯，我说这么一大段干什么呢？我或许只是希望那位同样被惊吓到的路人，看在谁都可能有疏忽的时候，而能对我不那么厌恶吧。
我是完全没有看到这个穿着一身黑的女士，头发也是黑色的。很难相信我左转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过后回想自己其实是朝左边看了，但是因为有一条不是很宽的自行车道，我在看的时候重点是去检查后面有没有自行车开过来了吧？同时圆盘右边有辆吉普车正开过来，速度有些慢，我在判断是否左转的同时感受到早上的阳光有些刺眼，这个圆盘刚好处在一个斜坡的中间，而这个时间地点，阳光是有些晃眼的，我伸手调了一下遮阳板后立即就决定左转了。而左转刚压上斑马线就传来了后座的惊呼，惊呼声停止后车的大半个身子已经穿过斑马线了。
我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惊魂未定，而他们俩就开起玩笑来，说那个女人怎么大早上的像个黑色幽灵啊！他们好像从这个玩笑里得到了很多快乐，难道他们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安慰我么？我终于从惊吓里缓过来了，我说：“对不起。”
他哈哈笑着说：“不用说对不起，我不在乎！”
我尴尬地笑着说：“我在乎啊。” 不过确实，我可能更应该向那个幽灵女士道歉，而不是这对小情侣吧。倘若在这么美好的一个早晨真的发生了车祸，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呢？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们将一起面对怎样的后果啊。
我对着这个光头精英一口气把之前差点发生事故的细节和盘托出。
“谢谢你耐心听我倾诉一下这个事情，否则一直憋着不说一下，我感觉有些难受，这么一说，我现在感觉好多啦。”
“哈哈，不用介意。。。嗯。。” 他这位精英露出了大汉的本色，毕竟不是牧师啊，瞧我一脸真诚忏悔的架势，他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仿佛他觉得我们关系还没到那一步，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么彻底的忏悔，他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显然脸上满是善意。
“对不起，对着你啰嗦了这么多的话。”确实，可能还存在前后不连贯，东一句西一句的，大概意思就是上面的内容。
“没关系啊。没出事就好，开车多了总会碰到一些比较危险的时候。”
“是啊，这还不是我碰到的最危险的事情。”
“是吗？” 他其实一直都处在不知所措的状态之中，难道我还要再扔一个更大的炸弹给他，他好像也没有办法拒绝了，只能把这个牧师或者心里医生的活继续尴尬地担任下去了。
我又很快速地说了几年之前的一次车祸，因为这的确是算得上车祸了，是我开车这么多年以来经历过的最令我胆战心惊的一刻了。
在Waterloo区，我停在Elizabeth St和Short St交叉的路口等红灯，当绿灯时我便逐渐加速开过路口。周末的早上，还没有多少车，我的后面有两辆车，靠着Short St的对面车道没有车辆，只是离红绿灯不远的位置沿路停满了车，第一辆就是一辆中型货车。我的车逐渐加速到快50的时候，突然一个10来岁的小男孩从货车和后面的小车之间的缝隙里跑出来，而且把滑板扔到地上，他就立即踩到滑板上要快速穿越马路，就一眨眼的功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他已经在我的跟前了。我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时间，完全是因为惊吓而本能地刹车，车停下，我似乎看到小男孩的左手阻挡式地碰了一下我的车头，然后摔倒不见啦！我的脑子立刻嗡地一下：完了，我撞到人啦！
我惊魂未定，完全懵了！坐在我旁边的小女孩乘客也吓到了，她一声不吭，她大概是一个内向的年轻女孩子，也不懂怎么安慰人，或者不太敢跟陌生人说话，她的沉默一直保持到她下车说再见。我完全懵掉的状态就一刹那，小男孩消失了，是不是在车轮底下啊？其实紧接着就看到小男孩翻滚了一两圈。听到滑板撞到路边发出的响声时，我就自然地看过去，才看到左边的行人道上有个30来岁的青年路过。这时小男孩翻滚结束，居然从地上直接爬了起来，又是快速地跑过去把滑板捡起来，跑进人行道，又像刚才那样，把滑板扔在地上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啦！不过这次不是在大马路上滑，而是在人行道上滑了。我看着路边走路的行人，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紧张过后的笑容，摇头，但不是厌恶，是一种责备式得无可奈何地外加庆幸小孩没事的微笑，这让我也放松了一点，我就立即问他：“他没事吧？”，嗯，真是懵懂了，窗户都没有开呢，放下玻璃窗，越过旁边的女乘客，我再次问了一下，他笑着说，应该没事吧。
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我后面的车紧贴着我呢，这么紧急刹车居然没有追尾，后面的司机，好样的！保持三秒很重要啊！我和路人对话结束后，对面也陆续有车辆开过，我冒着虚汗，又冷静了一会，自言自语了几句话。后面好几辆车都安静地等着呢，于是我一边深呼吸，一边拍着胸口继续开车了，沿路没有再看到那个小男孩了。
当我把这个车祸，这么多年来最接近真实车祸的过程跟大汉精英说完之后，已经到机场了。我替他拿下行李箱，他的表情很奇怪，说了再见之后又加了一句：Good luck!
我想，他可能真是没有想到我会竹筒倒豆子般地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吧，他不过是想跟我随便聊几句天气而已呀。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坦诚地，像是对着老朋友，嗯，应该像是对着牧师忏悔或者心理医生倾吐一般，跟他说这么多吧？人们对敞开心扉的聊天其实会有些不习惯，一方面对过于隐私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听，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另外一方面又不知道是否自己也需要敞开心扉呢？是否也要说出自己多年来积压在内心的某些憋了很久需要倾吐一番的事情呢？而这些事情往往又是对人难以启齿的话。我想这位大汉精英的奇怪表情里可能就包含了这些思绪吧？倘若我们在某个酒吧里，有着足够的时间和氛围，他可能也要对着我倾诉衷肠了吧？而此刻，我只能说句谢谢，然后内心里也对着他说了一句：Good luck!
祝大家好运，其实祝福的话多半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我们都会面对坏运气的，无人可以避免，或大或小，或早或晚，别心存侥幸。哈哈，这么一想，当继续开在路上时，我都在想是不是该把遗嘱先写了啊！死亡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可能随时发生的，活着的时候好像大部分事情还没有理出头绪来呢，我又何必苦恼死了之后的事情呢？似乎有些不负责任，可活着的时候能把责任承担好了就不错了呀！那么，活着的时候我最大的责任是什么呀？不就是活出一个真实的自己么，为自己提出问题，自己去寻找答案，为自己活着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意义，而不是别人告诉我的，并且一刻不停地去实现，不要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开始去做自己想做的，要立即去做，马上去做，不然生活和欲望就会带着你在这个人世兜兜转转，一晃时间就过去了，回头一看，好像又忘记当初是要干什么来着？是啊，当初我是如何来到这个论坛的呀！我还记得么？我到底要干嘛呢？我应当立即要做点什么呢？人们都该立即做点什么呢？要知道，我们的生命是可能在任何时候不经过我们的同意而结束的呢？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什么遗嘱要写的啊！对所有我最至亲的人，也可能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Good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