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天告诉张氩一个消息，她高中的一个同学已经拿到澳大利亚的登陆通知，不日即撇下老公先行登陆。这同学与李晴天在高中时无话不谈，各自上大学以后每每放假回家总是要聚一聚的，工作以后联系渐渐淡了。此番就着这个消息，两人又嘀嘀咕咕谈了许久。闺蜜的行动和见解总是有特别强大的力量，高中同学说：“现在移民条件相对宽松，尤其你们家张氩，作为主申请人办起来应该比我还顺利。”
李晴天问张氩要不要考虑？张氩说不考虑。并且自说自话，那么多人在考G考托的时候，自己都不为所动，现在事业有所托付，何苦到那种地方去过退休生活。如果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可以到美国去创业，那倒另当别论。
李晴天感到可惜，“可惜美国没有这样的移民政策。话又说回来，假如你当时一毕业就出去了，我们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一起。”
“所以说嘛，在哪里不重要，有正经事儿做才重要。现在有这个机会，在一个行业里深耕下去，多难得呀。将来做成点什么，那待在哪里就更不重要了。”
接下来李晴天再没提这事儿。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张氩对李晴天说：“我又一想啊，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除了澳大利亚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加拿大什么的，忽然想起来加拿大有几千家我们这行的公司。”
李晴天说：“对头！我同学都说了，这几个地方要求的条件都差不多。只是，加拿大是个多冷的地方啊。”
“这有什么关系？冬天再冷还冷得过武汉？关键是它跟美国近，机会肯定很多。要不你去调研一番具体该怎么办？”
李晴天得到张氩突如其来的支持，自然很积极地去动手查询。很快联系了一家移民中介，约好在周六下午去听一场公开咨询。
 
不大的一个空教室坐了二三十号人。从面貌和口音上看，本地人不多。张氩李晴天两人来得晚，工作人员打开备用的折叠椅，请他们坐下。
本场专门介绍加拿大的移民事项。无非是哪几个城市，是怎么怎么适宜人类居住，各省移民的门槛，投资移民有哪些项目可以投，技术移民需要怎样的背景，做这件事需要哪几个必要的步骤等等。老板兼首席移民顾问介绍完以后，问大家有没有问题，前排就有一个男人举起手来提问，他手里拿了一叠材料去给移民顾问看。说你看我这里有这么多钱，能不能走投资移民？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
顾问也笑着，看了看他的数字，回复道：“有几类投资项目还是可以的，如果你方便会后留下来，我们会专门一对一地跟你评估。”
有几位来听公开咨询课的客人当场决定留下来一对一评估。大家都是心怀憧憬之人，互相都比较客气，没有计较谁先谁后。左手无名指带有硕大金戒指的首席顾问跟大家简单商量一下，很快排好顺序，他自己带了一对生意人模样的中年夫妇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另一位看起来相当职业的女顾问则带一位中年人去了另一间办公室。张氩和李晴天连同另外一对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的小情侣留在教室里。虽然顾问告诉轮到他们时会过来叫，张氩还是坐到大敞的门边，里里外外视野广阔。
张氩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谭文，后者拿了一个文件袋从女顾问隔壁的办公室出来。谭文仿佛也吃了一惊，随即在门口停下，问他是不是来咨询移民的事。
张氩说对移民所知不多，所以来打听一下，还不能确定到底要不要办。并且问谭文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打算。谭文看看张氩，又看看李晴天，轻松地笑了，“其实可以告诉你们的，他们通知我今天来拿体检通知，就是说，基本通过了。”
“你等一下，怎么回事儿？你什么时候开始办的？怎么都没听说过？”
李晴天天推了张氩一把：“你怎么回事儿？谁会一开始就叫得满大街人都知道？”
旁边两个小情侣一听说有人已经办成，立刻把注意力转向这边，看着谭文。
谭文看了一眼那两位，友好地笑一下，接着对张氩说，“材料真正递上去审核，只花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你不要听信那些要花一两年的说法。主要是你准备材料的时间可能拖得比较久，这个取决于你，不是领事馆那边的问题。你如果想办的话，这一家顾问公司不错，因为他们往香港领事馆投材料，排期比较短。”
张氩正想发问，谭文的电话发出了一声接收到短信息的提示音，谭文匆匆瞟一眼说：“不好意思，外面有人等，回头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右手做个电话听筒的手势就离开了。
不久，那位中年顾客从女顾问的办公室里先出来。女顾问招呼张氩和李晴天进去咨询。她先确认这两位目的地是加拿大之后，简单问了一下各自的学历、专业和从业经验。直截了当说张氩比较适合作为主申请人去办理技术移民。张氩开玩笑地问办理投资移民可不可以。李晴天在旁边说：“是不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穷？”
女顾问微笑说道：“倒也不是说一定要非常多的钱才可以做投资移民，不过既然办技术移民可以走通，就不必舍近求远。”说着翻出一张表格开始详细地逐项询问。张氩一一回答，女顾问每听到一项回答。即在问题后的空格处写上一个数字。到英语程度时，问雅思能考多少分。张氩说：“没考过雅思，只考过托福，570多分算数吗？”女顾问说还是要考雅思，同时用铅笔在已经问过的答案后面加总数字，之后抬起头来，告诉张氩：“雅思只要考两分总分就已经够了。不过你也能想得到，雅思如果真的只考两分，恐怕即使总分够了，也很难通过。一般4.5分是个底线，当然越高越保险。”
张氩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感觉心里有底了。回到家里和李晴天商量把哪个城市作为自己的落地点，移民顾问在讲座中提到东边的多伦多和蒙特利尔，西边的温哥华和卡尔加里，都是有一些经济份量的大城市，想去哪里，只要你用笔在申请表格上面打个勾。张氩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是，这样毫无限制，人岂不都涌向最大最好的城市？
李晴天说：“你想得太多了。你只需要想哪个地方适合你就可以了，人家自然有人家的办法。”
张氩呵呵一笑：“说的也是，不过没有户口管着，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喂，你醒醒！我看你有点忘记自己在哪儿了。”
既然落地之后再想搬迁毫无限制，城市的选择也就不必那么慎重，两人于是凭想象选择了其中规模最大的多伦多。
在决定是要自己提交材料还是委托移民顾问全权办理的时候，李晴天突然想起来在移民顾问公司见到的谭文，“是你的同事吧？为什么不找她问一问？”
张氩感觉到自己有点不太倾向于向谭文打听，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他回答李晴天说：“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你只在水上乐园见过陈悦，她那次应该是没去吧。我有她电话，要不就问一问？”
张氩打了谭文的电话，告诉说他新近搬到了福田新村。有些移民的事情果真需要找她问一下，可不可以上门探访。
谭文听起来很惊喜，问了张氩的楼号和房号，接下来抱歉地说屋里比较乱，但是可以反过来上门访问张氩两口子。
张氩一听也好，还省得出门了。于是约定半小时以后见。接下来李晴天忙碌开来，该擦的擦该扫的扫，最后还有时间烧水泡了茶。
谭文准时敲门。张氩去开门请进来。谭文穿着内有抓绒的牛仔布上衣，头发挽起来扎在脑后，气色不错。李晴天请谭文在客厅沙发上坐定，从厨房端来茶杯放在谭文面前，说：“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只有茉莉花茶，不过倒是刚刚泡的。”谭文说茉莉花茶就挺好。一面打量客厅和落地窗外的阳台。李晴天说：“刚才在外面没听张氩说起，原来你也住在这个小区。”谭文说：“我也一样，刚刚才知道你们搬过来了。”张氩说：“我虽然原先就知道她住这个小区，可是并不知道住哪一栋。现在搬过来不就自然知道了？虽然离公司远了一点，但是有可能约着一起去打球，那可就太方便了。你不知道谭文进过专业队。”
李晴天既惊讶又佩服。
谭文主动提起来移民的话头。张氩赶紧问是什么时候开始办理的，材料准备和递交是不是很麻烦。谭文说早在1999年下半年就有这个打算了，但是各种材料陆陆续续准备了很久，原单位工作证明还要在原来的城市办，各种推诿不给方便。
张氩问有没有总清单？谭文说这是有的，顾问公司会把这些材料帮你考虑得完备周到。如果张氩想自己递交材料，她可以把自己的材料清单拿出来做个参考。但也仅仅是参考而已，因为张氩是家庭移民，所以涉及另外一个人的文件需要哪些，她就没有什么概念了。
张氩对着李晴天一摊手，意思是看来还是得跟顾问公司签约。
张氩又问起谭文打算去哪个城市？果然不出所料，也是多伦多。谭文说：“我跟你们工程师不一样，专业打分上有点吃亏，我是用会计专业申请的。多伦多的公司特别多，会计应该好找工作吧，反正我也不知道。”
张氩笑着问：“除了我，部门还有别人知道吗？”
谭文说没有，“最好所有人一直都不知道。你也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知道。”
“你这都已经办妥了，怕什么呢？”
李晴天插嘴道：“你这个人真是的吧，有什么必要呢？”
谭文附和道：“是的，张氩，没有必要。不过……”她端起茶杯，很小心地喝了一口，“嗯，很香啊……还有一件事儿，部门没有人知道，刚才我没让你过去，在家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你，免得哪一天你知道了到处给我说去。”
张氩陡然间觉得自己两只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谭文说：“我和刘军在一起了。”
“啊？乖乖！”
“你知道，虽说公司的这些规定也没人拿它当真，我还是想面上过得去为好，不想太早大家都知道。但是你现在住得这么近，早晚能看见他，想一想，还是不要瞒着你了。”
“那陈悦不也是两个都在公司……”
“他们两个是不同部门的，在两边的主管看起来都要好很多。而且陈悦多牛啊，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我完全没法比。”
“你们公司连这个也管吗？”李晴天问两人。
“其实最早本是针对管理层的，到后来执行起来就变成了，凡是工作业务上有关联的都要回避。也没有明确规定要怎么处理，但是其中一方调岗是有可能的。”
张氩笑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儿啊，不枉刘军这厮为你每天做一首诗。你放心，这事儿绝不会从我这儿说出去。”
“他会作诗？”
“啊，曹土人说他有一阵子都魔怔了，我记得是打完团体赛之后不久吧。那会儿我可没想到是为了你。”
“哦，是吗？那待会我得回去审问一下，是不是另有其人。”谭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听你这意思，他也搬过来了吗？”
“你看你呀，什么都问。”李晴天在旁提醒。
谭文赶紧说：“不要紧的，住这么近，想瞒也瞒不住。他也就是周末过来。平时还在南山那边。”
“这可太好了，要不现在就把他叫过来吧，一起做顿大餐，庆祝一下，搞不好我们到多伦多去还能做邻居……再弄点儿啤酒，我们家天儿可是很能喝的。”
李晴天也跟着邀请，谭文于是掏出电话来拨给刘军：“喂，是张氩跟他们家小李，请你也一起来做顿饭吃。没事……你怎么那么磨叽……等你啊，撂了啊！”
两个女人很快拟了一份采购清单，打发张氩和刘军去五分钟路程的菜市场。确实，即便在公司张氩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刘军了，此番一见，刘军竟有些许羞涩。两人扯了一回周晋的事情，顺便稀里糊涂买错了好几样东西。鲈鱼买得是对的，也记得请档主剖好。但清单上是两条，他们买成了三条。
四个人将错就错，做了一顿以清蒸鲈鱼为主盘的晚饭。蒸锅只够放两条的，剩下一条拿来红烧。
一起吃饭时，有一刻张氩想到谭文是一个人办个移民申请，那刘军可该怎么办？但是张氩决定不去问这件事。
 
张氩很快去考了一场雅思，拿到5.5分的成绩，并带着这个成绩和李晴天一起到移民公司签委托书。这回是移民公司的老板兼首席顾问接待，他看了张氩的成绩通知说：“这个分数当然也可以，不过你们也希望更保险一些，一次过关。能不能再尝试一次，提高半分一分的，确定性会更大一些。正好你们办各种证明也需要一些时间，不如就把这段时间利用起来再考一次。”
张氩表示可以考虑，于是签完约，带着待办文件清单回家。清单里有一个就业经历证明——也就是当前这个工作的证明——非常要紧，它定义了张氩的实际工作类型，但是张氩只得把它挪到最后一个办理。当张氩最后不得不敲门走进老达的办公室时，实际上谈的第一件事首先是辞职，因为公司不给在职的人就出国一事出具这个证明。
张氩跟李晴天不止商量过一次何时离职的问题，李晴天对于谭文何以能做到直到移民申请获得通过却依然在职感到不解，要求张氩务必打听打听。彼时谭文已然到达地球的那一边，在电子邮件里对问题的答复是，确实不必提移民的事，买房就是获得工作证明的诸多理由中的一个。并建议张氩，结果没有明朗之前不要轻易辞职。
张氩接到这个答复，并不感到一种意外的惊喜，他早猜测过谭文可以在最后一刻离职的种种原因，也没有在拿到清单后的第一时间去请教谭文。问题的关键在于，光立交项目的冻结让张氩联想到，未来职业生涯一片黯淡，自己的知识技能结构和部门的未来本来就是一种勉强的弱连接。也许是时候离开，放开缰绳，逐水草而居。
李晴天觉得十分遗憾。张氩却完全不以为然地说：“这件事并不比你离开北京到深圳来更为跳跃。我在部门的发展基本上也到头了，这比不得刘军。他的专业是部门的核心竞争力，我的专业不是，真的不是。与其哪一天公司剥离非核心业务之时以40岁的高龄一瘸一拐地离场，不如现在就走开。”
李晴天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了。理论上这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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