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说红楼才女》⑤|三个细节,读懂薛宝钗的野心与欲望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没有,《红楼梦》第二十九回前后,薛宝钗的表现很反常。 在此之前,薛宝钗的人物性格早就定型了,第五回就已经说她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人际关系特别好,不仅王夫人这些主子们喜欢,同一辈的姐妹、甚至府里的下人们都喜欢她。 但是到了第二十九回,清虚观这段情节前后,薛宝钗忽然变得烦躁、郁闷,很不高兴,觉得没有意思,甚至动不动就发火,出语伤人,令人难堪。 薛宝钗为何会这样?我们还得从她进京的目的说起。 千里迢迢从南京到北京,薛家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因为,薛蟠为了争夺一个小姑娘香菱,让手下打死了冯公子,因而要躲避风头吗? 其实作者交代的很清楚,四大家族是何等的权势滔天,在薛蟠眼里,没有几个臭钱解决不了的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居家搬迁呢? 他带着母亲和妹妹进京,是既定的计划,为得是更重要的事。 此行是自己子承父业做皇商,还要看望王家和贾家的亲友们。但这些似乎都不算最重要。 第一目的,是送妹妹进京选秀。
《红楼梦》第一回虽然说故事发生年代无考,但你细读就知道,写的基本就是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故事。 在清朝,选秀女的制度和以往不太相同。 虽说都是从民间选拔,但清朝的皇帝是满族,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他要保证自己后代的血统不能太乱。 所以选拔女子设定范围是在八旗里面选,而且一定是满族的最多,蒙古族的其次。 而也有一部分汉族,因为对皇帝的忠诚编入八旗,称作“包衣”,是满语里奴隶的意思,得到了信任提拔,比如曹雪芹的曾祖父、祖父、父亲,都当过江宁织造,虽然在皇帝面前是奴才,却是老百姓眼里“通天”的权贵。 他们政治地位高于普通汉军旗的标志就是,他们的女儿有资格参加选秀。 有资格入选的女孩儿满了十四岁,就要把资料上报到户部,在十六岁之前随时等候通知。 如果得到了入选通知,就要到北京的紫禁城来候选,通过两轮面试,之后被淘汰的,以及超过十六岁还没通知的,就可以各自嫁人了。 而入选的女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侍奉皇帝,少数的人才能得到皇帝的赏用。 只有过了皇帝这一关,女子的最低等级才能叫做“答应”,然后是“常在”“贵人”,再往上才是嫔和妃。 在《红楼梦》里,通过这种方式步步高升的女子就是贾元春。她最初入宫,是做了一个低级女官而已。但是后来她就升腾了,加封贤德妃,入住凤藻宫,风光无两。 贾元春是薛宝钗的榜样。你看她对那穿黄袍的大表姐是多么的羡慕。 但是薛家虽然有钱,政治地位还是差一些的,所以很可能没办法马上到皇帝身边去,大概只能先分给皇子、公主、郡主等人陪读。 曹雪芹之所以没有明写,是因为宫廷选秀,在他那个时代太过敏感,容易引来危险。所以他通过很多伏笔,来暗写。 现在我们回看第二十九回,就明白宝钗性格大变的根本原因,是选秀失利,最终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拿到。 书里交代,薛蟠过生日,宝钗却不在自家听戏,跑去了荣国府。宝玉问她为什么,她说,太热,没意思。 宝玉一听她热,就随口开玩笑:“怪不得他们拿姐姐当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按平时,宝钗只当听不见,或者温柔的化解,或者一笑了之。而且这是夸奖宝钗像杨贵妃一样美,不是讽刺。 可宝钗听见此话,不由得大怒,冷笑道:“我倒像杨妃,只没有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贵妃两个字,深深地刺激了薛宝钗,她终于按奈不住,冷笑着把心中的怨愤发泄了出来。 杨国忠是谁?权倾朝野的宠臣,杨贵妃的兄弟。如果有一个这样得宠的大臣做靠山,薛宝钗不至于选不上。 再看薛蟠,很不争气,有钱无权,结交的都是酒肉朋友,能力有限,无法给薛宝钗的进宫之路做铺垫,弄得她铩羽而归。 紧接着这件事情,第三十回,一个小丫头的扇子找不到了,她知道宝钗平时最和善,最爱帮助人,就笑嘻嘻跑过去问宝钗:“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吧!” 注意,在《红楼梦》文本里,对于仆人们来说,姑娘和奶奶、太太都是对主人们的尊称,姑娘是“姑姑、姑妈”这一辈分的意思,这个称呼不算冒犯。 可谁知,薛宝钗的回应竟然是厉声厉色来了一句:“你要仔细!我和你玩过?和你素日嬉皮笑脸的姑娘们,你该问他们去!” 这些烦躁与怨愤的反常表现,都是在暗指薛宝钗在选秀中意外淘汰了。 薛宝钗是很有志向的一个人。她心中的金玉良缘,可并不是宝玉,而是有玉玺的那位。 她咏柳絮词,还发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誓愿。所以宝钗的第一志愿,绝不是嫁给宝玉,而一定是进宫。 薛宝钗选秀失利,贾元春应该最先得到消息。她立刻通过端午节礼,给宝玉宝钗送了一模一样的两份大礼,而黛玉和其他小姐们一样,待遇低很多。 家长们都清楚,这明显有指婚的意思。宝钗确实是各方面都很不错的贾府孙媳妇的人选。 可薛宝钗自己呢?高兴吗?她因为长辈的撮合,反而更加远着宝玉,甚至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家长们很快接受了事实,立刻开始安排更加可行的联姻方案,但薛宝钗如何能放下心中的一口气,放弃自己“青云直上”的伟大人生理想呢? 薛宝钗携着自己人性中真实的骄傲与复杂的情绪,在命运的浪涛中浮沉。 作为一名从小按照最高礼仪标准、道德规范养成的标准典范女性,薛宝钗受到了一次最惨烈的打击。她的优秀、她的美丽,在政治斗争中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作为女性,她实际上只是封建社会里利益分配的一枚棋子,当这枚棋子无法发挥最大价值,就立刻要找到下一个推进的方向。 但是没有人问过薛宝钗的意见,没有人在乎薛宝钗的真实想法。 面对家长们致力推进的“金玉良缘”,薛宝钗心中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她到底有没有真的对宝玉动过心? 明天我们来一起探讨下,薛宝钗的情爱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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