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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是2018年，我和于达大概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那段时间我有点冷落他。
倒也不是有心的。
只是脑子里一半想着儿子，一半想着工作，无暇想他。
晚上临睡时，他忽然问我，最近是不是有人追你呀？
我问，谁和你说的？
他脸一黑，说，那就是有了？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02
我是山里长大的孩子。
我们贵州这边有很多很多的山。
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走出去过。比如我的外公和外婆。
我爸妈很混的。又懒，又爱赌，没有一点责任心，只生不养。因为我是女孩，爷爷家里看不上，就把我送到外公家里来。
我外公脾气很暴躁。我从小没少挨他打，自然也养出个暴脾气。
在村里，我是有名的野丫头。
没有男孩子敢欺负我，别说同龄的了，就是比我大点的，也能被我按在泥里打。
我三岁的时候，爸妈生了弟弟。从此他们就更像没有我这个女儿似的，两三年才回来一次。
而我，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15岁，我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可我爸妈说没钱供我读书了，让我和他们一起打工。
当时我妈在铜仁那边开了一家小卖店，我爸跟着大货押车。
我妈几乎天天晚上打麻将赌钱，我爸一回来，也是赌。
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个陌生人。
我妈看见我，不是让我干活，就是打骂。
那两年，我活得特别压抑。
因为年龄不够，干不上正经工作。洗过盘子，在理发店当过洗头妹。
刚从山里出来，又傻又天真。在外面被人家骗，回来又被我妈打。
小小年纪，脑子里想的都是死。
直到，我遇见了于达。
03
那是2013年，我在一家理发店上班。
店长天天教育我，要温柔一点。
因为我和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别人都很苗条，只有我，长得很壮实。
于达在旁边的建材店打杂干零活，给人家装个电盒水龙头什么的。
他常来我们店，指定让我给他洗头发。他说我手劲大，按得爽。
渐渐的，他开始追求我了。给我买零食，请我吃饭，看电影。
于达个子不高，瘦瘦的，是那种爱充大头的男孩，喜欢吹小牛。
虽然比我大一岁，但总把自己搞得和社会人一样，动不动和我讲点人生大道理。
现在回想起来，还蛮幼稚的。
可那时我才16岁啊，很吃这一套。
而且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像他对我那么好呢。
所以，于达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04
三个月后，我和于达住到了一起。 有时候，我分不清自己那么早的同居，是因为爱于达，还是因为要逃离我的家。
我是在我妈“小婊子”的叫骂中搬走的。
出门的时候，不争气地掉了眼泪。但是擦干了，我还是笑着奔赴于达了。
他就在门口等着我，骑着他和老板借来的小摩托。
其实，他也没有住处的。
为了和我在一起，租了一个小平房，上厕所都要去公厕的那种。
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家，有个小小的院子，种了一墙的牵牛花。
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只有一台旧电脑。
但我过得好开心。
每天下班回来，再也不用挨打挨骂。我和于达会打打游戏，刷会儿手机，关上灯，卿卿我我。
我们不会做饭，外面吃一碗牛肉面或是麻辣烫就很好。
家里的衣服，他洗大的，我洗小的，天晴的时候晾在小院子里，滴滴答答的，满是洗衣粉的香气。
那时候，也不懂得想未来。就是觉得眼前的日子很好，可以永远这样，最好。
但问题很快就来了。
05
2014年3月，我怀孕了。
拿到结果的时候，于达说，想要这个孩子。
我说，那就生下来呗。
真的是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以为生孩子就是电视剧里一样，哭着喊两嗓子就生下来了。
不知死活，更不懂责任。
4个月大的时候，才想起问于达，咱俩都没结婚，孩子生下来怎么办啊？
于达傻了吧唧地说，咱俩年龄好像还不够办证，等到了再说呗。
后来，肚子就大起来了，不能上班。理发店没有要大肚子洗头妹的。
于达觉得一个人照顾不好我，就带着我回老家了。
06
于达家也在农村，离我老家不算太远。
他是家里独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公婆，都是地道的农民。
第一次见面和我打了声招呼，就下地干活去了。没有一点客套。
和以前的小姐妹在微信上聊天，她问我，你们俩这算什么呀？结婚了吗？你傻啊，他什么也没给，你就给他生孩子？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想过，也没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我和于达在一起，得到的唯一忠告，就是我妈叉着腰，骂我小婊子，以后别回来。
心里忽然感到难过，懵懵懂懂地，就要当妈妈了。
公婆每天都下地干活。
只有于达照顾我。第一个月，他还蛮用心的。
可日子长了，他开始懒了。
村里也没什么饭店，吃饭全靠他。白天吃剩菜，煮面条。
然后就是玩手机，打游戏，管也不管我。
公婆晚上才回来，给我做饭吃。
其实，于达本质上也还是个孩子，只是外表装得像个大人。
慢慢地，我还发现公公虽然沉默寡言，可是很爱打老婆。 有一次，大半夜的听到他打婆婆。我推醒于达，让他过去看看。可于达说，不用管，一会就好了。
然后翻身他就睡着了。
而我呢，挺着肚子，躺在床上，想起了我外公，想起了我妈，想起了某些以为忘掉了，却没有忘掉的过去。
第一次感到恐惧。
为我还未出生的宝宝。
07
恐惧也没用，孩子还是来了。
婆婆和于达带着我去县城医院生的。
之前，给我爸打过电话。可是没有一个人来看我。
儿子是早晨出生的。中午婆婆送饭过来，一大碗汤泡饭，里面卧了一只鸡蛋。
她说，喝汤下奶。
我心里真的好委屈啊。我刚生完，就吃这个吗？可于达呢，在一边还傻啦吧唧地问我怎么不吃。
是我产后的第三天，我外公来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看我。
他带了家里养的鸡。嘱咐婆婆给我熬鸡汤。我抱着他嚎啕大哭。
他轻轻摸我的头发说，唉，你傻不傻啊，这就当妈了。
我哭得更伤心了。
是啊，我是不是傻，别人还都是青春浪漫的少女，而我就稀里糊涂地做了妈妈。
外公陪了我两天就回去了。
他带来那只鸡，我整整喝了一个星期的汤。
我婆婆说，鸡的营养都在汤里，不让我吃肉，就放在锅里炖。每天加点水，泡米饭，吃得我都要吐了。
一天晚上，我和婆婆说，我真吃不下，明天换点别的做吧。
可第二天一早，婆婆又给我端来了。
我当时气得，直接倒进了垃圾桶。
婆婆说，做新的也得等晚上，早上随便吃吃。
公公说我不懂事，浪费东西，不吃也不能倒了。
而于达呢，顺着公婆的意思骂我胡作非为。
我气不过，和他争辩。
可能是因为公婆在场吧，于达面子下不来，过来就给我一巴掌。
我刚生完一个星期，身上也用不上劲儿，只能拿起手机往他头上扔！
婆婆心疼地说，哎哟，手机很贵的。
我真是差点骂出来。我说，我在你们眼里还不如手机值钱是吧！
于达大概也是第一次看我发飙，有点唬住了，没敢再动手，拉着我回了屋。
那天我坐床上，用微信和以前的小姐妹诉苦。
她说，你太小，不懂家庭关系。女人哪能自己和公婆对着干呢。你要和老公装弱小，装委屈，让他和公婆说。你这么横，还不得让他们一家子孤立啊。
08
我觉得小姐妹说得对，自己在这个家里本来就是个外人，不能硬来。
可人与人之间，有时并不是我敬你一尺，你敬我一丈的。
也不是所有男人看见你弱小，就保护你的。
坐月子，婆婆没给我做过几顿像样的饭。孩子也基本都是我在抱。
我和于达抱怨，他却越来越不耐烦。他说，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着啊？
我还想怎样啊？ 我是产妇啊！我还没出月子啊！
有时想，多亏自己身体素质强，就这么连气带怄地挺过来了。
小姐妹还让我和老公多撒娇，我一肚子的委屈，还撒个屁啊！
我就像是架在火炉上的炸药包，马上就要炸了。
真正爆发，是儿子四个月大的时候。
一天晚上，儿子使劲地哭，怎么也哄不住。于达吵得睡不了，上去就给儿子两巴掌。
我本来就烦，看见他这么对个小婴儿，当即火了。
直接把他揪起来，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
装撒娇，装委屈，我学不来，打架我可没什么怕的。
从小我就把男生按在地上打，一身的本事。
于达都被我打蒙了。
他指着我说，反了你了，你打我？
我说，大清早亡了，打你我还挑时候吗？
我感到心里窝着一团火，熊熊烧起来了！
我扑过去，劈头盖脸地和他打起来。
我们从屋里打到屋外，后来还是公婆跑出来才把我们拉开。
09
那一天，我身上全是伤。
奶孩子的时候，他一吮，我痛得往回缩。
可我看着坐在对面，鼻青脸肿的于达，心里特别痛快。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可能有点产后抑郁了。但当时没有察觉的，就是易怒，想发泄。
我和于达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急了就会动手。
尽管他是个男的，但我从来不吃亏。
凶起来，手边有什么，我就砸什么。
有一次，桌子上放着根擀面杖，我轮起来往他身上砸，砸得他抱头鼠窜。
他脑袋上被我砸出个口子，鲜血直流。
公婆下地回来，都被我吓死了。
只是回想起从前，会觉得对不起儿子。
那么小，却要面对发疯的父母。
每次我和于达打架，儿子就躺在床上，没命地哭。
可有时候，又觉得儿子是幸运的。因为在他不懂事之前，我和于达把能发的疯都发完了。
自从那次之后，于达变了好多。
最多是嘴上对喷，不敢动手了。公婆对我好了一些 ，估计是真的怕了。
我的小姐妹听了我战绩，惊讶地问，你俩都打成这样了为啥不分呢？准备斗一辈子啊。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的。
我和于达到底还是相爱的吧。
何况抛开感情不谈，现实也让我们分不开。
别看农村家家重男轻女，但有一个事实，男的太多了，越是年轻一代，越是不好讨老婆。凭于达他们家的条件，要不是我傻，还有谁能嫁他？
至于我，孩子就绑死了。
10
那一年，我才18岁。初中文凭，工作都没有。
我拿什么养孩子，靠我爸妈吗？
从我生产到现在，他们都没来看过我一眼。他们不会帮我的。
我看着儿子一天一天的长大，心理渐渐成熟起来，转换了角色。
生他之前，我从没想过未来，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 可是听着儿子咿咿呀呀地学着叫妈妈，我开始着急了。
难道就让他像我一样，扔给长辈，随随便便的长大？
我不能。
儿子6个月的时候，我和于达商量，我想去学美甲。
当时，我有个小姐妹在贵阳学的，介绍我去。
说是商量，其实是通知，然后和他要钱。
那时候，于达在县城的工厂工作。他不想我走，想我在家里看孩子。
我说，我就是为了孩子，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趁着他还没长大，我要多赚点钱。
于达想了想，转给了我4000块。
他说，你去学吧。我本来想攒点钱，等咱俩年龄够了，正经摆个酒。
挺意外的。
我以为他并不重视我们这段感情。没想到，他还挺上心的。
我有点感动，但嘴上不太会说。
我就抱了他。他也回抱了我。两个人傻兮兮地在厂子大门口，抱了有5分钟。
旁边刚好有他同事路过。
那时候，我正奶孩子，体重140多斤，还穿了条绿裙子。
他同事就说，呦，你老婆可真结实，无敌浩克啊！
于达飞起一脚，把他踢跑了。
11
其实，2000块学费多少有点坑，也就是个培训班，一个月出师了。
说起来，我还蛮有艺术细胞的，做的彩甲都很好看。
手也稳。
涂色做花，一点都不抖。
我在贵阳一家店做了三个月，就有老顾客了。
每天都要和儿子视频，每个月至少回去两次。好怕他忘了我。
于达也会回去。
其实，那段时间有点冷落于达的。
倒也不是有心的。脑子里一半想着儿子，一半想着工作，无暇想他。
有一次回家，他就问我，最近是不是有人追你呀？
我问，谁和你说的？
他说，那就是有了。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的确是有一个，各方面条件比于达好的男孩，在追我。
估计哪个同事告诉于达的。
可说实话，我没动心。不止是因为于达是我孩子的爸爸。
也因为我对于达有不一样的感情。
他是第一个把我拉出火坑的人，第一个给了我温柔与疼爱的人。
我想，他和我一样，只是还没长大，就仓促的做了父母，还没做好准备，就先担起了家庭的责任。
他肯定也烦过，茫然过，焦虑过。
包括他打我，也是受他爸受他家里环境的影响吧。
婆婆只会逆来顺受，而我不会。我的反击，震撼了他，也震撼了这个家。
同时也奠定了我在这个家的位置。
其实于达也想有个温暖的小家，做个好老公，好爸爸吧。
只是没人教他，就像也没人教我一样。
那么我们就一起成长吧。
于达问我，你有没有和人家说，你有老公啊。
我说，我都没结婚证，哪来的老公啊？
他急了，说，你马上给他打电话！
我噗嗤一笑，他就猜到我是在故意气他了。 他恶狠狠地扑过来，把我按倒床上。
结果被我一拧胳膊，反杀。
12
于达是2018年，来贵阳的。
19年，我们扯了证。
那时我们有了一点点积蓄，还发生了争论。他想摆酒，我想开店。
犹豫不决之时，疫情来了。
哪一样也没办。
到了2020年5月，我才把店开起来。好多老顾客来捧场，生意出乎意料的很好。
到了9月，把儿子接到了贵阳来上幼儿园。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这一年，我也才23岁。
17岁怀孕生孩子，一晃6年过去。 短短的几年，却仿佛经历了好多。
我是后悔过的吧，没有任何准备就做了妈妈。但好在我和于达都在成长，在努力做合格的父母。
有时回想这些年，我会特别怀念来贵阳时，我和于达拥抱的那5分钟。
没人知道那个拥抱对于我俩婚姻的意义。
仿佛是一个新的开始。预示着我俩告别吵架打架，告别家暴，从此心平气和的相处。
有时，店里的客人看于达对我百依百顺，会问我驭夫之道。
我会笑着说，那可是老娘打出来的。
大家都笑，谁也不相信我和于达以前能打得天翻地覆。
可事实上，这就是我和别人不一样的驭夫之道。
别人的经验是扮弱小，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和责任心。
但我不是。
都说男人比女人更理性，可我觉得，是有前提的。
如果男人发现欺负你没有成本，就会越来越不理性。只有让他看到成本，他才不会触碰底线。
所以来我店里的姑娘，我从来都建议他们好好健身，别做什么“白瘦幼”。
我不怀疑于达爱我的，但是我的拳头，可以 让他更加理性地爱我。
可能你要说，这样的我看起来有点酷。
那就是吧，嘿嘿。
PS小浅说：祝福他们越来越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