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翻开的日记(小说)--最是人间留不住
“十五年三月十八日。最是人间留不住……哀!哀!哀!”
况之回川之后,期间又回到北京三次,每次都来去匆匆。那时漫云不理解,后来她南下开始全力介入党的工作之后才知道,有时候是身不由己。最后一次况之离开北京,漫云到火车站送他,因为送行的朋友多,漫云同况之连话都来不及说几句。不过也是那次,况之在火车上就等不及,几乎每到一个站点就寄出一封信来,那趟火车上况之就给漫云写了七八封信。所谈多是回忆北京的点滴与畅想中国的未来,有的薄薄一页,有的则洋洋洒洒数篇。况之信中偶尔也会提及对漫云的思念,一旦写到就情难自已。漫云对此一概不予回应。况之回去之后时常也会托人带些家乡特产来给漫云,中间转送的任务就交给了他的同乡赵令儒。漫云也会给况之寄去他想念的北京的点心和果脯,甚至还给况之寄去过钱,听说他四处筹钱想在家乡办学校。办教育是漫云极力支持的事业。后来漫云辗转听令儒说起,况之筹到的几千块钱被妻子在赌桌上输个精光,漫云禁不住心惊——况之的妻子竟然真的如此。漫云想起况之第一次向她剖白是在中山公园,当时一勾缺月半挂在古柏上,虽是黄昏,天地间却十分清明洁净。况之忽然就冲出口一句:“漫云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我不配说这句话。但是只这一次,请你原谅我的情不自禁。”漫云的心微微一动。五四之后她同很多男性公开交往,也明言自己不会结婚,所以即使漫云的住处总是来来往往很多青年,他们一起高谈国事或者探讨文学,却都是彼此自然的朋友。像况之这样直白大胆的青年却是第一个。漫云还记得况之谈及妻子时,一张俊俏的脸涨红了急切地辩白,“不,她怎么能跟你比!同是富家小姐,你比她不知道要进步多少倍!”那一刻漫云很不以为意——男人对着另外的女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妻子,不过是为了得到听赞美的那个女人罢了。想不到况之那么正直热忱勤勉的青年竟然有这样堕落的妻子,漫云想着,下次写信自己应当婉转地安慰一下他。只是这封信还未寄出,况之竟然就此死了!消息是令儒告诉漫云的。那天上午本来漫云要去参加当天的请愿游行,临时令儒给她来了个电话,说有要事相告。见了面才知道,冉况之死了。令儒告诉漫云这个消息的时候,漫云心里顿起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爬到头顶。她想起了小姨,还有陈思蕴,现在是况之。他们一个个都死了。况之曾经看到漫云写的怀念小姨的作文,还告诉过她,情深不寿,叫她不要过分伤心,过分沉在思念中。况之的话言犹在耳,竟然转瞬也死了。那天令儒陪着漫云在北海公园里失魂落魄地走了一个下午。也是那天,漫云才知道令儒救了她一命,或者也可以说是况之。在一家照相馆里,漫云不经意看到一张刚刚冲印出来的相片,竟然是好朋友刘和珍中枪倒地的画面。本来已经掉了五分魂魄的漫云彻底被这个消息击垮,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来。她本来跟刘和珍约好了一起去请愿的,她们谁都没有想到段祺瑞政府会对学生开枪。令儒手忙脚乱地把漫云拉到菜馆坐下,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泪流满面的漫云——认识漫云也有几年了,漫云一直都是个镇定冷静的女性。平日里极其节俭的令儒点了一大桌子菜,想安慰漫云。要知道那一桌菜钱够他平日里吃一个星期的。那桌子菜漫云一动也没有动。她像妹妹一般相待的美丽温柔的和珍就死了么?她柔弱的胸膛里还有蓬勃甘美的梦想等待实现,她还有一个相亲相爱的未婚夫等着她去一起建立和美幸福的家庭。和珍说过她很爱小孩,她要生很多很多小孩。她们满是孩子气的玩笑话还热气腾腾的,流淌着生命的鲜活,在冬天的早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地浮动着上升。 “我今天要是去了也会死了。”漫云忍不住说。其实她内心最深的感受是,她好像已经死了。她的声音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嗡嗡地,在耳朵里发着不真实的振动。 “要是你死了我也死!” 她听到令儒的声音,一样的嗡嗡地,在耳朵里发着不真实的振动。然而漫云到底听清楚了这句话——茫然的凄楚里带着决绝的令人心惊的温暖,一下子把她的话都拦回了嘴里。她怔忡着,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瞬间她痛哭过的发红的脸颊上划过一阵火热,幸好混进了悲痛的神色里,令儒应当看不出。然而一颗异样的种子到底还是种进了漫云的心里。因为一再经历死亡的悲痛,让漫云认识到,革命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革命不应当以无谓的牺牲为手段去达成目的。后来有上级领导要求漫云组织学生运动,鼓励他们制造惨案时,漫云就坚决反对——“学生的性命也是命。我们应当顾及他们和他们家人的感受。”
贴主:尘凡无忧于2024_04_27 16:24:53编辑
已标注为尘凡无忧的原创内容,若需转载授权请联系网友本人。若违规侵权,请联系我们
所有跟帖: ( 主贴楼主有权删除不文明回复,拉黑不受欢迎的用户 )
楼主前期社区热帖:
>>>>查看更多楼主社区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