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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理论家李洪林回忆慈祥校长的悲惨命运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3-02-02 2:07 已读 3336 次 2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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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道路话沧桑


             李洪林


 


《当代中国研究》编者注:本篇为沈洪女士对李洪林先生的专访。被访者为中国改革初期著名理论家之一。他以自己参加革命六十多年的经历,重新审视了两条道路斗争”的是非曲直,并用事实说明:所谓“社会主义道路”,不过是引向灾难的空想;所谓“资本主义道路”,其实是人类文明的共同大道。



   慈祥的校长,悲惨的命运

 

我至今都怀念我的校长,他叫苏华清,抗日战争中他逃难到四川,在没有中等学校的广元,创办了私立太华中学,利用一座破庙作为校舍,辛苦办学,在这座抗日后方的小县城里,使一大批青少年能受到中等教育。特别是我,如果不是他的关爱,我的求学之路早就中断了。后来我之所以能在颠沛流离中一直读完大学,苏校长拉了我一把,真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是令人痛心的是:太华的老同学告诉我,广元解放后,苏校长在“镇反运动”中被枪决了。我不知道在战时这样困难的条件下,靠私人力量热心办学,对青年学子充满慈爱的一位民间教育家,为什么会成为“反革命”。我现在对此事当然没有发言权。但作为当年太华中学的一名学生,和苏校长朝朝暮暮相处两年(他和我们一样,都住在那所破庙里,洗脸刷牙都在一个院子里)。他除了跑里跑外为学校的校务教务和事务奔走以外,还要担任我们班的《国语》课和作文课老师。全班三十几个学生的作文本,他都一一仔细用红笔批改。凡有精彩的句子,都要圈圈点点,而且最后都要写上评语。每次他发还作文本时,同学们都会欣喜地检阅有多少地方得到圈点,整篇作文又得到什么评论。这种教学法使学生的写作水平提高很快。可以说,是他奠定了我白话文的写作基础。我不知道,已经把全部时间和整个身心都放到这群孩子身上的苏校长,怎么还有时间去当“反革命”呢?世界上有如此热爱孩子的“反革命”吗?

 

历来新统治者上台,都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办法一是侧重立德(例如轻摇薄赋,大赦天下),一是侧重立威(例如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满清的“扬州十日”和“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立德使人拥护,立威使人害怕。中国传统的政治文化虽然属于专制主义,但除法家主张严刑峻法以外,儒家都提倡“不嗜杀人”,尚德慎刑”。

 

“镇压反革命”当然属于立威,但是把它作为一种“运动”,也就是把杀人作为一种运动,甚至给下面规定指标,而且以杀人之多感到自豪的,恐怕只有毛泽东一个人,显然这种政治文化和人类文明是背道而驰的,在那种“杀人运动”中,滥杀无辜是必然的。

 

地下入党:六亲不认,一心成佛

 

我入党是在西北农学院上大学的时候。和我住一个房间的同学李殿成是地下党员,他比我大五六岁,见多识广,每天给我讲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又指导我看书,所以我当时对马克思主义的常识和一般理论都懂得一些。他后来还跟我讲延安,介绍他在延安的生活。我觉得这个地方真好,能当个共产党员更好。有一天傍晚我们在校园散步时我问他,你能不能找到共产党?他说:“我就是。”哎呀,我非常高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就是共产党,而且是特委书记,有权批准入党。我说那我能参加吗?他说你行啊,我可以批准你。地下入党,一切从简,也不用什么仪式,我就成为共产党员了。他给我详细交代了地下工作的严格纪律,并且很严肃地对我说:“你一定要记住今天这个日子,这是你政治生命开始的第一天。”那一年我二十一岁,那一天是1946630号,它和我的生日一样,我都会记一辈子。那时候入党只有危险,让国民党抓住是要杀头的,但当时完全不在乎,而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学运、罢课、闹学潮。1947年“六二”全国“反饥饿反内战”大罢课,西北农学院也参加了。我不但组织本班同学参加罢课,还为罢课起草通电”,并在自己主编的《农经通讯》上报导了这场学潮。我当时别的东西都不懂,只懂得马克思主义,而且从心里相信共产主义是最伟大的事业,加入了共产党,一心一意就是为这个事业献身,别的什么都不顾。当时的心态真有点像和尚出家一样,“六根清净,一心成佛。”

 

我父母这辈子没过什么好日子,父亲虽然有个饭碗,在国民党军粮厂做军用饼干。但是抗日战争胜利后,军粮厂撤销他就失业了。家里没有生活来源,他们俩就靠给人洗面袋为生(把旧面袋洗净漂白,再卖给面粉厂,面粉厂再印上商标就能重新使用)。我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台湾糖业公司的优厚待遇,按照组织派遣,到陕西郿县一所乡村师范教书。当时通货膨胀,每月挣140万法币,学校伙食费一个月要138万,剩下的钱都买不了几根烟抽,更养不了家。父母还是靠洗面袋为生。

 

国民党那时候对思想文化的控制比共产党差多了,重庆可以出共产党机关报《新华日报》,三联书店可以出版很多进步书籍,而且在大学里的小书摊上就可以买到。像中共七大的毛泽东报告《论联合政府》,朱德的《论解放区战场》,以及《新民主主义论》等等,在西北农学院都可以买到。我上大学是全公费,吃饭不要钱。除了伙食费还有点结余。另外我还给报纸副刊投稿挣些稿费,所以买了很多进步书籍。后来在乡村师范教书时,用这些书给学生建了一个地下图书馆,书都分散在学生手里,互相私下传阅。当时我很注意,书上都没有我的名字,就这样教书教了一学期都没被发现。可是学期快结束时,有个学生把一本苏联小说放在课桌上,被国民党派到学校的教导主任(实际上是个特务)发现了。他就开始查这本书的来头,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一看,这个地下图书馆迟早会整个暴露,而且一定会查到我这儿,所以立即找校长辞职,说我叔父帮我找到了待遇更高的新工作。校长说:“我们浅水养不了大鱼。可是这一学期还没有完,怎么办?”我立刻把西北农学院一个失业在家的同学邓鹏翔请来顶替我,这才脱身走掉了。我临走时,学生都把我围住了。好些人在抹眼泪,一个学生问我:“李老师,你啥时回来呀?”
我也忍不住眼泪了,怎么回答这些可爱的孩子呢?

 

我这一走,家里一点也不知道,我父母两个人辛苦一生,晚年唯一的指望就是我。我毕业后教书虽然工资仅够自己糊口,但毕竟人还在他们身边。如今忽然渺无踪影,不知去向,连一封信或一个字都没留下,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两人昼夜倚门而望,终于都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多亏一位东北同乡热心照顾,才熬到一年后我回家见面。我现在一想起来就后悔,对生身父母这样狠心,真是昧了良心!但那时却义无反顾,投身“革命”,就像和尚出家,根本不管双亲,真正是“六亲不认”。

 我从郿县逃出后,找到组织上的一个关系和地下通道,就和我的领导人李殿成一起,通过封锁线到延安去了。1975年我五十岁时,曾经写过一组古体诗给他,纪念我们当时的经历,其中一首这样写道:

 

朝闻还乡路,暮乘一叶还。

敢辞风波险,为见慈母颜 。

 

 

这是典型的“革命豪情”,以延安为“家”,以党为“母”。 为了投奔共产党这个“慈母”,而把自己的生身慈母扔下不管!我那次从年迈的双亲眼皮子底下失踪,让他们经历了整整一年倚闾而望的煎熬,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健康。“党性”已经完全吞没了我的人性!这就是我那时的精神境界,它使我抱憾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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