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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的新电影又拍砸了,但故事里的父亲却让人泪目

送交者: 院子[♂★★★理性但荒谬★★★♂] 于 2021-10-13 6:30 已读 938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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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的新电影又拍砸了,但故事里的父亲却让人泪目
Original 诗人牛皮明明 牛皮明明 1 week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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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概有全世界最多背井离乡的父亲,众生离家,如大军一般,向着“人间”而去,迁徙、流散、悲欢离合,都构成了中国经验的巨大画卷。他们如同史诗一般聚合,消失,连同消失的还有一个个哀愁的眼神。
可是,那些为了生活而出门的人,最后客死异乡的人,又是谁的父亲呢?想起这个,总是让人很难过,每一代人都有自己难以讲述的模糊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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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1



上周,看了贾樟柯的新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一直没有动笔去写,觉得乏善可陈。


 


很明显的感觉就是,贾樟柯的艺术直觉正在消失。早期的贾樟柯最吸引人的,是他下意识的生命经验,《站台》里,小镇青年崔明亮背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带着迷茫的神情穿过小镇的街道,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拐角。《三峡好人》里,韩三平跑到三峡的移民废墟里找妻子,两人蹲着默默对视,外头忽然一栋楼就灰飞烟灭地塌下去。


《站台》



画面里的人,都不说话,但好像想说的东西漂浮在空气里。你很难解释这些镜头到底运用了什么原理,有哪些用意,但他这么拍你就感觉很对。这个就是艺术直觉,就是艺术敏感。当一个电影导演,失去艺术直觉时,也就意味着这个导演,只能靠技术来完成电影,而显然,技术和艺术是两码事。


 


贾樟柯只能依赖于铺满古典的音乐,每隔二十来分钟就让人念上一首诗,来强行诗意那些毫无诗意的镜头。贾樟柯这些年的好日子实在过得太久了,当贾樟柯拿着话筒像领导发言一样时,意味着这个导演,可能再也拍不出好电影了。


 


这个电影真正打动我的,让我触动的,不在电影之内,而在电影之外。是电影之外的,镜头之外的、看不见的贾平凹、梁鸿所讲述的父亲。


 


这些父亲,无一不都是以沉默隐身在电影之外,以无言出现在电影之外。他们形象模糊,却扎扎实实生长在中国的土地中,像一棵棵结实而健壮的庄稼,立在无边无尽的风风雨雨的生活里。 


 

《三峡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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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的父亲是上世纪60年代村里一个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一辈子什么都没做错,但在文革开始的时候,被打成了反革命。 


 


而他的命运转折,堪称荒诞。1948年,胡宗南在陕西组织一次报告会,后来被定为国民党特务训练班。贾平凹的父亲的名字在名单上,尽管他自始至终并未参加,但依然被揪出来打倒。


 


他被打倒的那天。


 


贾平凹14岁,正在山坡上拔草。他远远看见父亲被两个民兵,用枪押解着回乡。


 


这是他父亲一生的屈辱,他的父亲少年出外求学,最后却以被枪押解犯人的方式回乡,对于一个作父亲的人来说,这是他一生的屈辱。


 


人在回忆亲人的时候,有时候往往就是那么几个重要的画面。后来这一幕,成为了贾平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画面。几乎在每次的采访里他都会提及,直到现在他六十多岁,再次回忆起还是眼泛泪珠。


 


父亲回家看到贾平凹的第一眼,就抱着贾平凹嘶喊“我害了我娃了!”,然后就失声痛哭。那是贾平凹第一次看见父亲的崩溃落泪。那是一个父亲的愧疚,他愧疚自己的政治成分让儿子的前程尽毁。


贾平凹年轻时



其实贾平凹父亲的愧疚,代表的是那一代政治成分不好父亲的愧疚。那是一代被命运蹂躏,受过很多困苦,人生经历很多转折的父亲。他们自己在被大时代打翻后,心知无力改变,唯一的奢求,就是自己的厄运不要牵连到下一代。


 


他们这一代人,都有着共同心理,就是对子女充满无尽的愧疚,愧疚他们的成分不好影响孩子的人生,愧疚他们身上遭受的厄运波及孩子的一生。


 


这些父亲几乎都是沉默的,就像那一代马未都的父亲、陈丹青的父亲、阿城的父亲,是一堆知识分子的沉默。他们的形象,一直在历史上是模糊的,是没有具体形象的,是被隐去的。只有自己在天年之后,在零零碎碎的儿女回忆录中,他们的形象才稍微丰满一点、立体一点,他们内心的千疮百孔,内心的无可奈何,内心的孤独况味,才稍微被人看到一点。 


贾平凹父亲(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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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贾樟柯比较熟悉,看过一段贾樟柯回忆父亲的文字,文字简短,话语稀少。父子之间,往往都是以沉默无言为父子一场做出注脚,这大概便是我们中国家庭共同的父子感情写照。


  


贾樟柯的父亲,是70年代的语文教师,烂熟历史,对时代世事也都有自己的独立见解。父亲爱写日记,有一次,在写日记时,就被抓去挖防空洞。回到家后,他默默把所有日记烧掉了。


 


从那以后,也再也没有写任何一个字。


 


有一次父亲带他爬城墙,在无人的城墙上,西风一吹,父亲忽然就流泪不止。


 


贾樟柯永远记得这个画面。


  


后来贾樟柯以地下导演的身份拍《站台》。在拍一场70年代的戏时,又想起那个画面,他忽然就懂了父亲内心的压抑,体会到他那心里的郁结总是无人诉说,最后只能与风诉说的苦闷。


 


之后当贾樟柯把电影的成片放给父亲看,父亲全程观看,没说一句话。看完之后只说了一声,“这电影要放那时候,你会被打成右派的。”


 


2014年的时候,巴西导演沃尔特·塞勒斯,就是拍《中央车站》的大导演,他专门为贾樟柯拍了一部记录片。其中也有一个镜头, 贾樟柯站在汾阳“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前,突然回忆起自己的父亲,说着说着就鼻子一酸,哽咽地说道:


 


“父亲一生都在为我担忧,他没有太多快乐的时间。”


 


短短一句,道不尽那一代父亲的提心吊胆。他们真的如同俞平伯一样,因为提心吊胆,连《红楼梦》都不敢研究了。


 


这是一代人为孩子的担心,他们自己经历的苦闷和不公,都压在心里变成了噩梦。久久挥之不去,时间久了,就变成了生命的底色,变成胆小怕事的样子,变成胆怯惧怕的样子。


贾樟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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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很难言说的形象,尤其在中国的家庭里,其实你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父亲。他们总是模模糊糊。他们总是以沉默吞咽着生活里的苦恼,像一个生活的消化器,消化着溢出生活的那些苦汁苦水。


 


梁鸿是人民大学的老师,写过两本记录中国的书。一本是《中国在梁庄》,一本叫《出梁庄记》。她的写作都以她出生的梁庄为背景,试图理解中国。两本书无一例外,都会讲述自己的父亲。在贾樟柯的镜头里,梁鸿回忆自己的父亲时,还是说着说着就被内心的痛苦中断。


 


梁庄是她的家乡,有她全部的生活。梁鸿的父亲,是河南梁庄的农民,没有受到大时代的政治冲击,但他所背负的是来自生活无比具体的艰难。


 


她的父亲需要养活一家7个孩子,手头唯一拥有的只有国家分配的几亩薄田。梁鸿很小的时候,父亲还需要照顾中风多年的母亲。母亲偏瘫在床,孩子们每次跟她说“我去上学了”、“我放学了”,她说不出一句话,最后都只能以哭来做出回应。在梁鸿的记忆里,母亲没有母爱,只是一个幽灵一般是一个痛苦的存在。


 


他的父亲是具体的,他既要干活种地,又照顾妻子,还要负责7个孩子的衣食住行。可想而知,这样的生活有多操劳。家里很穷,父亲也总是拿不出孩子的学费,他的父亲每次都只能一次次放下尊严,给同村同样贫穷的人用言语“下跪”。一毛两毛,一块两块凑齐孩子的学费,将几个孩子送进大学。


梁鸿的故乡河南梁庄



前几年,有一篇叫《卖米》文章很火。是一个北大女生写的,一家人为了供她上学,父母挑着上百斤米,走十几里路去城里卖钱。米贩子在原有的价格上,要砍每斤两分钱的价。一家人舍不得这两分钱,就又负重把所有米原路挑回去。后来这篇文章获得了北大的文学奖,但颁奖时,那个女学生已经因为白血病离世了。


 


多么令人窒息的故事。


 


前几年,这篇文章很火的时候。很多人说怎么可能还有这么穷的家庭?我告诉他,如果你选择做瞎子,这么这个世界就会如你想象的一样美好。


 


中国有很多赤贫的家庭,也有很多贫穷的父亲,就像梁鸿父亲一样,只是为了最基本的生活,都要付出全部的辛劳。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抽打着这样的父亲,让他们把自己全部干缩成核桃,中间的委屈大概只有自己知道。


  


八十年代的时候,梁鸿的母亲病逝。


 


梁鸿的父亲遇见了一个被家暴逃出来的女人,时间久了,两个苦命人有了感情,一夜之间,父亲在村里贤夫良父的形像就坍塌了。更令他无解的是,儿女们也不能接受这段婚姻。


 


家里的7个孩子,面对这个继母,永远无法接受这个新的家庭成员。这就像一个生活的鸿沟,永远都无法缝合。最后,以继母离开这个家庭结束。


 


故事看上去,全部结束了。但更大的伤心往往隐藏在时间里。


 


很多年以后,梁鸿也做了母亲,七个姊妹们也人到中年,都对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对父亲多了一些体谅和同情。于是他们带着父亲,去寻找当年的那个继母。


 


当父亲找到继母之后,被生活生生拆散的两个无奈的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那是被生活尽情欺负的两个人。


 


那里面有着压抑的爱情。 


 


回过头来看,梁鸿才终于理解了父亲的伟大。父亲的伟大,大概便是父亲承受了太多别人难以承受的委屈。


梁鸿


0 5



中国有很多这样的父亲。如果你不了解生活,就不会懂得生活。


 


我也遇见过很多这样的父亲。一个人晚年到上海打工,住在几百元一个月的民房里,夏天天气太热,就被热死在房子里。最后家人连夜运回去安葬。


 


这个父亲一生的故事就这样草率结束了。来的草率,结束的也草率。


 


这些故事,没有一个记录,也没有一本书去讲述。他们本人连同他们的故事,就仿佛在这个地球上从未出现。


  


贾樟柯的电影,我最喜欢是《三峡好人》,2006年之后,我想贾樟柯再也拍不出好的电影了。这谈不上失望和绝望,每个人的艺术创作就跟人的存在一样,都有生命周期。


 


但最难忘的某个镜头,还是会让人想起很多很具体的人。


 


《三峡好人》里。当韩三平在三峡的船上,前方是一个拆了的古城,后面是一堆即将背井离乡的人们。当韩三明找到了当年被卖给别人的妻子。为了赎回妻子,他决定回到山西下煤窑去赚那几万块的赎金。离开前的晚上,他和住在一起的工友们喝酒。


 


工友们问他:


下煤窑赚得钱多不多?


他说:可以赚两百块一天,但是很危险,劝他们不要去。


 


但是第二天的天不亮,所有人扛着铺盖,还是跟着他一起走了。前方是无言的,沉默的,甚至是静止的。


《三峡好人》



这个背影我记忆尤深。


 


中国大概有全世界最多背井离乡的父亲,众生离家,如大军一般,向着“人间”而去,迁徙、流散、悲欢离合,都构成了中国经验的巨大画卷。他们如同史诗一般聚合,消失,连同消失的还有一个个哀愁的眼神。


 


可是,那些为了生活而出门的人,最后客死异乡的人,又是谁的父亲呢?想起这个,总是让人很难过,每一代人都有自己难以讲述的模糊的父亲。


 


上世纪80年代,画家罗中立画过的一幅《父亲》的油画,画面里的父亲老脸沟壑,静默地凝望前方,细小毛孔里渗出的汗珠让黝黑的脸如古铜般发亮。透过那一张脸孔,仿佛讲述一个中国式父亲的坚韧和风霜。


罗中立《父亲》


 


其实一个人的脸,是可以讲述一个人漫长一生的。


 


如果将来有人要拍一部关于中国父亲的电影,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的形式,只需要找一千个父亲,拍这一千张父亲的脸,就可以呈现中国人父亲的那种巨大而隐忍的生命力量。


 


这么多张面孔,我想都有中国故事,都有中国经验。


 


这就是我看这部电影想说的一点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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