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宪未：“永远健康”与“比较健康”

● 齐宪未  


70年代出生的半中不老的伙伴们记忆里大多还存有文革的印象。比如毛主席像章呀、毛主席语录呀什么的，常见的还有脸盆上镜子上的标语。当然最出名的标语是对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敬祝辞“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这是简略版，有人说全本是这样的“让我们怀着无比热爱，无比崇拜，无比敬仰，无比忠诚的心情共同敬祝我们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可靠接班人，我们最最敬爱的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事实上，这只是节本而已，在伟大统帅和林副统帅之后还有周恩来同志的位置，只是层次等而下之，“祝福周总理比较健康!”，不管“比较”一词有多吊诡，毕竟还是有周总理一席之地的。而比这吊诡的是，这短短的最后一句不知怎么就在人们的印象中消失了。只剩下毛和林双雄对峙。当然消失了挺好的，留着并无助于今人心目中总理的完人形象。

还是说说前两位的敬祝辞吧。有人可能会说“万寿无疆”说不定还不如“永远健康”呢。因为万寿无疆可能不死却赖赖唧唧的活，哪里比得上健健康康的，何况还是“永远”，永远健康当然也就不用死啦。类推一下下，更有人可能会说“身体健康”还比不上“比较健康”呢，因为后者程度更重哩。是不是这样呢，那就琢磨琢磨。

“万寿无疆”者，生命无限若疆域无边之意，给人无限而雄壮之感，隐含的前提就是“健康”，所以革命老将、革命中将和革命小将们就不用啰哩啰嗦地喊“身体健康、万寿无疆”了。

顺便插一句，祝福语往往是被祝福者所欠缺的，而林帅的身体不那么健康倒是个事实，又怕光、又怕风的，所以祝他“健康”倒是挺搭调。“永远健康”看起来够威，但仔细琢磨下，这句话也有个隐含的前提就是“不死”，只要不死就“永远健康”，读到这里应该明白了吧，毛的祝福语意思是“一直健健康康的活下去，而且永远不死”，林的祝福语意思是“一直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只要不死”，所以境界立判了吧。
       就这样，林也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在集会上，毛主席享受完属于自己的“万寿无疆”后，侧过脸来告诉林帅到他了，果然群众们开始高喊“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林登时面如土色。会后林第一时间指示周总理把自己的那句去掉，印刷品不能出现，集会时也不能喊。最后周未予执行，倒是把自己那句“比较健康”化于无形，端的是高手。
至于应该祝林副统帅的身体“健康”还是周总理的身体“比较健康”哪一个更“健康”，就更不用辨别了。西洋文法中的“程度副词”放到汉语上来解释本就挺别扭。事实上汉语词汇中的名词或形容词不加修饰限制成分时往往包含了最高程度。如：幸福、快乐、成功、美，等等，当然也包括“健康”。以“幸福”为例，“比较幸福”往往能品味出“不那么幸福”的意思。除非前面加的是程度最高的词如“最、至、永远”等。所以很明显“比较健康”没有“健康”健康。

然而周总理毕竟不是寻常人物。属于他的这句祝福如此精悍，竟有有不同版本。据学者周孝正回忆应该是“满面红光”。好了，让我们置身现场，把三句放到一起组团喊一遍：“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祝周总理满面红光”。

不过瘾是吧，那就来一遍足本的。请大家先深吸一口气，不然小心缺氧，预备，开始，“让我们怀着无比热爱，无比崇拜，无比敬仰，无比忠诚的心情共同敬祝我们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可靠接班人，我们最最敬爱的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祝周总理满面红光”。周总理呀，委屈您了。

古人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中央又“健康”又“无疆”的，地方上怎能不依样画个葫芦。山东群众喊省革委会主任王效禹“祝王主任身体基本健康，基本健康!”，山西自然也不能落后，于是喊该省革委会主任陈永贵“祝陈主任还算健康，还算健康!”。相比之下，贵州革委会主任李再合就没什么创意，粗暴抢夺了属于周总理的“比较健康”。周总理，您已经够内伤了，这简直让您情何以堪呀。也别说李主任没有创意，毛主席不是全国的红太阳吗，我就效而仿之，叫、叫、叫什么呢，干脆就叫小月亮吧，所以属于李主任的敬祝辞是“敬祝贵州的小月亮李再含同志身体比较健康，比较健康!”后来这事儿大了，周总理曾让纪登奎从贵州调来录音审查，证明确实喊过此口号。不过后来也没有给李主任处分，只是不准毛林以后接着就是你比较健康的口号了，也不说为什么，反正不能这样喊了。李主任有个手下是县革委会主任，他就谦虚多了。他让群众祝他“勉强健康”，果然够低调。

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就从中央到县再整一遍：“让我们怀着无比热爱，无比崇拜，无比敬仰，无比忠诚的心情共同敬祝我们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可靠接班人，我们最最敬爱的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祝周总理身体比较健康!祝贵州的小月亮李再含同志身体也比较健康!祝俺们县的※主任身体勉强健康!”真真叫一个爽!

什么时候不再喊敬祝辞了呢?听人说应该是林副主席变成“林秃子”之后。想想也对，总不能只喊“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吧，人家问下面呢?下面没了。

林倒台了之后，全国开展了“批林批孔”运动，孔子的故乡再一次走在了时代前列，有一位山东农民在声讨林彪的大会上义正言辞的发言：“你这个林彪,你披上马列主义的外衣!马列主义的外衣,只有伟大领袖毛主席才能披,你这个林秃子怎么能披?”

都已经“林秃子”了，自然不能“永远健康”了，不过林秃子已经灰飞烟灭，健不健康的，无所谓了。至于“万寿无疆”，让我们回到开始的开始，这句话出自《诗·豳风·七月》：“称彼兕觥，万寿无疆。”本来就是小老百姓间碰着酒杯彼此祝福，后来才成了“老佛爷”“红太阳”们的专属词汇。到这里，应该感谢您耐着性子忍受到现在，新年又到了，让我们也僭越一次，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