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这是杂版的活动贴。以前讲王弼的时候说要讲讲魏晋玄学，就拿这充个数吧。
《三国演义》这部书不用我多介绍了，它在中国文学的地位举足轻重，很少有人不知道它。大家一提《三国演义》中的人物一定是如数家珍，曹操刘备孙权，诸葛司马周瑜，关羽张飞赵云等等，各类历史人物都有机会出场，甚至东汉末年道教兴起也多有记述，比如太平道五斗米道，和一些仙人道士比如于吉和左慈。但是整部《三国演义》却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两个重量级的文化名人，是我在年轻时读三国时没发现。这两人是谁？容我卖个小关子，先从《三国演义》说起。 6park.com

书说简短，我们来到《三国演义》第一百零六回的下部《司马懿诈病赚曹爽》。话说曹魏文帝丕传位于明帝曹叡，这年曹叡病重自知时日无多，就效法刘备托孤把幼子曹芳托孤给宗兄曹爽和老臣司马懿。曹叡死后，曹爽开始还是敬畏司马懿的，但曹爽有位好友，姓何名晏字平叔，就挑唆曹爽说：当年你爹和司马仲达在攻打蜀国的时候，多次受他的气，才得病郁郁而死，你怎么不长点心呢？顺便提一下曹爽的爹是魏大将军曹真，这真是虎父犬子。曹爽就听信了何晏的话，上报幼主曹芳，加封司马懿太傅虚职，明升暗降夺了他的实权。这又必须提一下何晏这个人，《三国演义》只寥寥几笔，但是在中国哲学史上，他可算是个人物。何晏是汉末大将军何进的孙子，是曹操的养子（曹操娶了何晏的母亲为妾，曹操哎你懂的）。他是魏晋玄学中正始学风的领军人物。何晏的结局和《三国演义》很接近，后来在曹爽与司马懿的政治斗争中失败（高平陵之变）之后，作为曹爽余党，被司马懿也诛了三族。说何晏的目的其实为了引出本文主人公的第一位，与何晏合称“王何”的王弼。熟悉我《聊哲学》系列的朋友就知道，我聊过王弼，这里我不赘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链接如下:
https://web.6parkbbs.com/index.php?app=forum&act=view&bbsid=2091&tid=1086731
历史上，王弼在何晏伏诛半年后病死了，显然是受到惊吓，因为王弼与何晏关系非常密切，经常在一起饮酒清谈，王弼死时年仅23岁。王弼以有限的生命注解了多部道学经典，尤其他的《老子注》，到宋代才被苏轼的注取代，影响中国道学思想好几百年。这样的人物在《三国演义》中竟然没有一字提及，让我非常诧异。 6park.com

另一位没有被提及的名人更是让我费解。说起这位，就必须说说另外一个《三国演义》中的人物，钟会。钟会是著名书法家钟繇之子，在后三国时代，钟会绝对在智略方面算得上第一梯队的人物，钟会与邓艾伐蜀国，邓艾以奇兵度阴平，把刘禅吓得直接投降，蜀国就此灭亡。钟会接受了姜维的投降，陷害并铲除了邓艾，最后试图谋反司马家失败身死。这段史实和三国演义中的情节也是相符的。然而《三国演义》只字未提一个比钟会还要牛掰的人物。当然我说的牛掰不是智略武功，而是学术文采。这个人姓嵇名康字叔夜，是魏晋时期伟大的文学家和音乐家，与六位魏晋时期的文人并称“竹林七贤”，但其实真正可以与嵇康相比的只有阮籍，合称“嵇阮”。钟会曾经也对魏晋玄学感兴趣，并且特别崇拜嵇康，他自己写了本书，想请嵇康读并提些指导意见，就揣着书去嵇康家。他在嵇康家门口徘徊许久不敢进，最后把书扔进院内就跑，也不知道最后嵇康读没读。另外一个故事，钟会后来坐了挺大的官了，找了不少文人雅士一起去拜访嵇康。到了嵇康家，嵇康正在和另一位竹林七贤向秀在打铁。对，你没看错，是在打铁。你可能很难想象今天有哪位大知识分子会赤着大膊挥着铁锤留着大汗，嵇康可不是迂腐的普通文人。当时，向秀在鼓风，嵇康在锤打，钟会领着一帮文人雅士在一旁等着他们结束，这画面如果能有位画家把它画下来，那绝对会是幅传世之作。嵇康气定神闲地打铁，正眼也不瞧钟会；钟会面带尴尬，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过也不敢表露；钟会带来的名士们也会是表情各异，有发笑的有惊诧的有愤怒的有窃窃私语的。钟会呆了一段时间看嵇康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正准备带名士们离开，嵇康发问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什么风把你刮来了？你看到了什么要走啊？嘿，这是明知顾问啊，摆明了戏耍钟会。钟会回了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有传闻说钟会因此忌恨嵇康，在司马昭那里给嵇康穿了小鞋，结果司马昭杀死了嵇康。但嵇康的死如果全部都算在钟会头上，对钟会不公平。几件事促使司马昭杀死嵇康，一是嵇康是曹室姻亲，所以对这种人只有两条路，要么接受自己的招揽成为自己人要么杀死；二是嵇康同为竹林七贤的山涛字巨源，时任尚书吏部郎，后升迁离职举荐了嵇康继任，嵇康愤而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你可能不懂了，好友举荐他做官，他怎么和人绝交呢？这是因为当时的环境，司马氏已经完全把持了曹魏的朝政，作为曹氏姻亲怎么能当司马氏的官呢？多年好友这点不懂怎么能叫好友？不过嵇康写此文也只是表明心迹，不是真与山巨源绝交，后来嵇康获罪还把全家都托付给山巨源，说明越是交心越是气对方不知己心。正是这篇《与山巨源绝交书》触怒了司马昭，给嵇康获罪埋下伏笔；第三是受到吕安案的牵连。吕安与吕巽是兄弟，吕安是弟吕巽是兄，都是嵇康的好友。吕安的妻子貌美，被吕巽垂涎，然后逼奸。吕安原本打算告发吕巽，吕巽就找嵇康从中调解，嵇康就说服了吕安不告发。谁知吕巽担心吕安后悔反而先告发吕安不孝，陷其入狱。嵇康怒书《与吕长悌绝交书》，这是真的要与吕巽解决。这种畜生不如的人，怎么早没绝交呢？其实在干出逼奸弟媳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情时，就该绝交了，我猜嵇康肠子都悔青了。事已至此，嵇康只能全力为吕安辩护作证，没想到其实他自己已经是司马昭的眼中钉，加上钟会从中挑拨，司马借这个案子，就把嵇康杀害了。 6park.com

说到魏晋玄学，我又忍不住多数两句。对魏晋玄学的研究贡献非常大的不是中国哲学史的学者教授，而是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在1927年7月广州市立师范学校作了一个演讲，题为《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这篇演讲开辟了后世研究魏晋玄学的新方向。鲁迅先生讲的药与酒，恰恰就是魏晋玄学两种学风的体现，一个服药派，以何晏王弼为首，学界称为正始学风，因为主要活跃于魏正始年间；一个喝酒派，以嵇康阮籍为首（据说嵇康既服药又喝酒），学界称竹林学风。服药派服的是一种名为“五石散”的药，顾名思义，就是五种石头研磨成粉末混在一起服下。这个药的作用首先是能让人精力旺盛，像现在的毒品，另一个作用是美颜，对你没看错，是美颜！它能让人毛细血管扩张刺激皮肤生长，让皮肤变薄变光滑。所以何晏王弼都有“美滋颜”之名。这个配方如果留到现在，一定大赚，成为全体女士的居家必备。不过这个药的副作用也很大，就是会发热，需要散步来散发药性，而且不能热食食物，只能凉食，故又名寒食散。正始学风可能因为他们独特的生活习惯，他们的哲学思想非常概念化，思维严密，追求逻辑。喝酒派就比较容易理解，喝酒呗。但是他们喝得方式和目的与你是不同的。用四个字形容：醉生梦死，再来四个字：放荡不羁。他们的这种方式主要来自对世事的不满，反对当时虚伪的礼教，用喝酒来麻痹自己。当时的环境我前面提到，司马氏篡政。一个现实就是，司马篡曹，而曹篡汉，乱世中的人们对忠的概念越来越混乱。乱世中各军阀以礼教为借口实质是执行其个人意志，比如曹操这种枭雄，杀孔融时要以礼教之名组织罪状。所以当时清高之士只能作出饮酒狂放的姿态，不屑合流于世。据说司马昭想拉拢阮籍提出结亲，阮籍大醉六十余天，最终司马昭自觉无趣不了了之了。竹林学风的特点和他们的风格也是一直都，狂放飘逸，不拘泥于经典。 6park.com

小时候，不管是听评书，看书还是看影视剧，都不太关注这方面，只关注智谋、武功、战斗和政治。等大一些时，就更多地关注演义与历史的差异。等现在了解了一些中国哲学，尤其是魏晋玄学，就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化现象。我觉得作者罗贯中在制定整个故事布局，选择历史人物的时候，是有意识的避开了王弼和嵇康，因为这两人是魏晋时期绕不过去的两个人物。王弼漏了，我还可以理解，毕竟王弼早夭，对情节助益不大。但是嵇康这样的人漏了，是不应该的，司马昭对嵇康，就对应于曹操对孔融。为什么罗贯中会故意避开这两个人物呢？就必须了解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想表达的主旨是什么，和他的倾向性在哪。用现在时髦话说，《三国演义》是高配版的权力的游戏，如果硬要对号入座三国人物到权游中，在罗贯中心中，酱雪就是玄德公，瑟曦就是曹阿瞒，哈哈哈，开个玩笑。不过，罗公尊刘抑曹实在是太明显了，这反映出罗公的很深儒家正统思想。魏晋时期的玄学，不管是正始还是竹林，都尊黄老贬儒术，尤其竹林学风对儒术批判尤为猛烈。这很可能是罗公忽视王、嵇二人最主要的原因。如果真是这样，罗公可真是冤枉他们二人啦。其实王弼心中最佩服的还是孔子，他回答别人问为什么孔子不谈论“无”，他说孔子体无，也就是说讨论“无”的未必懂无，但是孔子体行无为，用“知行合一真知也”的观点，孔子是真的懂无，比《老子》要高明（我用书名号是表示，《老子》并不全是老子思想，《老子》成书比《论语》晚）。嵇康对儒学更是爱之深责之切，如果仔细读嵇康的文章，比如《声无哀乐论》和《与山巨源绝交书》都能感觉到嵇康对真正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的尊重与接受的。他所痛恨的是伪儒学伪道学对世事的败坏，这也很像鲁迅先生对中国人对中国文化的爱责之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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