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0 12:21 

2024年，曙光乍现。
最近几个月，中国市场跌宕波动，信息纷繁复杂……一切都变得混沌，人们不禁要问：真实的中国产业是怎样的光景？

连日来，我们在全国各地探寻新质生产力企业，经过多方走访和调研，一个深刻的感受是：在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大地上，每天都有奇迹发生。

双创十年，中国埋下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这些战略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或许还很稚嫩，但只要给他们土壤和水分，有朝一日他们必然成长为参天大树。

这一期《向“新”而行》，我们探访的是低空经济领域的代表企业——吉利旗下的沃飞长空，一家做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eVTOL）的企业，他们致力于让打“飞的”变成现实。

今年两会，低空经济首次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成为舆论焦点。政府释放的信号，被资本市场敏锐的捕捉到，引发低空经济概念股的大爆发。

作为新质生产力，低空经济正迎来新一轮爆发期。低空经济为何突然爆发？它究竟有多大的潜力？能否成为下一个风口？

前几日，我和沃飞长空CEO兼首席科学家聊了聊，在他的故事中，得以窥见低空经济爆发式增长的基本样态。

口述：郭亮 沃飞长空CEO兼首席科学家

采编：星辰

来源：正和岛（ID：zhenghedao）

一、飞机狂人：放弃铁饭碗，花20年“造梦”

早在沃飞长空成立之前，郭亮就遇见了吉利董事长李书福。

郭亮说，在他见过的所有投资人和企业家中，李书福最具战略眼光：敢于变革，通过整合全球资源，杀入汽车行业，让中国汽车跑遍全世界。

在众人眼中，李书福是个“汽车疯子”，他曾放出豪言：“造汽车，就是四个轮子两个沙发再加一个车壳和发动机。”预言要自证，李书福所有的“大话”都变成了现实。很少有人知道，李书福在造飞机这件事上也是认真的。

在交流中，郭亮看到了李书福造飞机的决心，双方一拍即合，成立了沃飞长空，由郭亮出任CEO兼首席科学家。

和前辈李书福相同的是，在造飞机这件事上，郭亮也称得上“疯狂”，花了20年追逐自己的“飞天梦”。

这颗疯狂的种子在少年时期就种下了。

1984年，郭亮出生于四川雅安，这座传奇之城有着许多三线建设时期遗留下来的航空工业，以及一段段热血青年投身于祖国国防建设的故事。

对少年郭亮而言，雅安上空偶尔划过的飞机有着致命吸引力，他从杂志和电视上孜孜不倦地汲取航空知识。

下定决心搞航空，是在高中的一个午后。在市中心的广场上，他见到一架老三线时期的战斗机，从未离飞机这么近，郭亮心潮澎湃。高三时，他参加了中国空军面向四川省的招飞，阴差阳错间，郭亮落选了。

或许命运早有安排，郭亮考上了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主攻飞行器设计。十多年间，他完成了本、硕、博连读的求学生涯，积累了广博的基础理论和技术方法。毕业后，经过层层筛选，他又考入了航空航天人的梦想之地——中航工业成都飞机设计研究，也就是著名了611所，歼10和歼20的诞生之地。


那几年，郭亮见证了中国无人机产业发展的井喷期，他思考最多的问题是，下一代航空器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2014年，时任国务院总理在达沃斯论坛上提出了“大众创新，万众创业”。总理还说：“要善待草根创业者，善待年轻人。只有他们有希望有期待，国家才会有未来。”

时代以巨大的包容心无差别对待每一个敢于逐梦的创业者，他们眼里含光、不畏失败，一时间，创业蔚然成风。

郭亮置身其中，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在双创的感召下，他做了个大胆决定：辞去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下海经商。

2015年，郭亮迈上了创业之路，专注于做电动垂直起降工业级无人机。

过去很多年，航空工业一度是中国的弱项，直到邓公一锤定音，中国航空工业才得以再获新生，郭亮专注做的电动垂直起落航空器（eVTOL），就是航空工业的新兴分支。

“我有种预感，再晚就没有机会了。”他坚信，中国航空航天业就在爆发的前夜。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科学发展基本上是一个平滑的曲线，但工业革命是量变到质变的结果，航空领域同样如此，继活塞发动机革命、涡轮增压发动机革命之后，电推进系统和混合动力系统技术的涌现与发展，世界航空业正经历第三次技术革命，对于给中国航空工业而言，这是一次“新道超车”的机会。

经年累月的专业训练，让郭亮对航空领域有着独到的见解，他瞄准在中低空领域，主要是基于以下三个方面：

1、在高层大气和平流层方面，航空器特别是干线民航科技已经非常发达了，新玩家机会没有机会；

2、在中低空领域，通航飞行限制条件较多，成熟的航空器只有直升机，但传统直升机噪音大、使用成本较高，难以普惠大众，亟需其他产品的补充；

3、与美国通航机场相比，中国土地供应紧张，受制于城市格局，垂直起降的飞行汽车可以摆脱专用飞行跑道或机动车公路的束缚。

总而言之，“城市低空”领域是一片尚未开采的富矿，而eVTOL能够满足短距离出行的多个场景需求。

例如eVTOL可以与公务机高效链接，实现无缝接驳飞行，还可以满足城市间的出行、观光旅游、紧急救援、急送物流等等。

郭亮在空白的A4纸上画了两个三角形，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点非常有意思，新能源汽车和电动航空器之间就像是两座金字塔，表面上看它们的塔尖分离比较远，但在底座上，两者共享相似的产业链。”

也就是说，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eVTOL）的技术底层包括垂直起降、新能源和智能驾驶，这与新能源车产业链高度重合。

新能源车“卷”出的产业优势，正在推动中国在eVTOL领域的快速“抢滩”，中银证券还指出，eVTOL市场规模应不低于汽车市场规模。

二、中国航空航天，是最极致的浪漫

过去很多年，“硬科技创业”成为创投界炙手可热的新词，以航空航天、人工智能、光电芯片等代表的高精尖科技创业项目层出不穷，背后不乏像郭亮这样出身名校的科学家创始人。科学家创业，正成为一股新潮流。

但创业是件比难更难的事。硅谷顶级创业者、投资人本·霍洛维茨曾说：“在我担任CEO的8年多时间里，只有3天是顺境，剩下的8年几乎全是举步维艰。”事实上，创业3年的公司，93%都会死掉，活下来的仅仅7%。

仅仅4年，沃飞长空已经成长为中国头部的主机厂，美国SMG机构旗下的ARI（先进空中交通实现指数）在2024年对全球从事eVTOL研发公司做了排名，沃飞长空名列第八，这个成绩实属不易。

难能可贵地是，其商业化进程也在加快。旗下首款全自研eVTOL产品AE200获得了华龙航空100架飞机汽车的订单，这也是亚太地区首单eVTOL公务航空订单。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在郭亮看来，航空航天是世界上最极致的浪漫。回到现实层面，郭亮又显得格外务实，他知道，作为一名连续创业者，既要仰望星空，更要脚踏实地。

科技创新是企业安身立命的根本，科学家创业首先会更注重研发，AE200就是完全由中国自主研发的。


AE200适航技术验证机

空中汽车的设计和制造涉及到多个复杂的系统，包括动力系统、飞行控制系统、安全系统等。以动力系统为例，由于历史和技术的原因，早期市面上出现的陆空两用飞行汽车所用能源还是燃油，而eVTOL飞行器是纯电动力，需要解决很多难题。

“与燃气发动不同，现在的飞机是分布式动力飞机，在质量分布、操纵机构等方面要很好的揉到一起，如果是商用，还要考虑普通人如何经过短期培训，能快速掌握驾驶技术，每一个细节都很难。”郭亮说，作为技术型企业，他鼓励团队去创新、去试错，每年在研发上投入上亿元。

但技术不等于产品，也不一定会获得良好的商业回报，科学家创业关键在于商业化思维。

“一个好想法，如果卖不出去，等于零。”郭亮说，从技术导向到市场导向，沃飞经历过脱胎换骨的痛苦磨练。

郭亮曾设想打造两人座飞行器，但这种机型更适合运动飞机，让其成为出行的载具，如果想让其成为载具，至少需要设置飞行员座椅，多次迭代中，郭亮打造的一款五座eVTOL飞行器，AE200标准座舱就可以搭载1名驾驶员和4名乘客。


AE200适航技术验证机

“我们要自我肯定，但更要自我否定，在自我否定中迅速成长。”郭亮说，航空航天是跃进式的，所有地面上的测试，都是为了离地起飞的那一瞬间，如果首飞失败，意味着你所做的事情会从100突然跌到0，团队需要站在科学和工程角度，提前预见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但能否试飞成功，都是一个未知数，所以每一次新型号的首飞都是最难熬的。

因为技术太超前，郭亮还曾被质疑。2016年，在珠海航展上，130万平方米的展厅里，涌入了来自42个国家和地区的700多家展商，正值百年的波音公司砸下重金，在机场里铺设了巨幅广告。郭亮的展位是最小的，不过8平米，他的电动垂直起降无人机被纷纷质疑，大众根本不相信一台电动飞机能飞2小时。

回过头看，那些“异想天开”早已变成了现实。“2小时算什么，我们5小时都飞过。”郭亮说。

作为新一代航空革命性飞行器，eVTOL市场争夺战一触即发，主要有四类玩家：一类是波音、空客等传统飞机制造商；一类是吉利、丰田、小鹏等车企，沃飞长空就是这一类；一类是亿航、峰飞航空等原先做无人机的企业；还有一类是Joby乔比等“eVTOL新势力”。

整个市场可谓是百花齐放，全球有超700个eVTOL设计研发项目，有三种主流技术路线：多旋翼、复合翼、倾转旋翼，三者研发难度依次递增，在续航、载重等性能上表现各异。

郭亮选择的技术路线是倾转旋翼的，比如AE200是一种“八轴内四倾转”适航构型，在危险飞行条件和单引擎失效情况下，还保证汽车的安全性。

“我们无法预测第一代飞行汽车的‘长相’，但我知道一件事，十年后，飞行汽车或许会长一样。除了长相，整个动力布置都将在下一代航空器上慢慢地做线性地演化。”郭亮说。

飞行汽车正处于“诺基亚时代”，产品形态多样，有翻盖和滑盖的，但郭亮认为，产业发展的规律就是依靠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自动整合产业链，最终向着经济性更好的方向发展。

“谁的产业链实力更雄厚，谁就能主导技术方向的发展。”郭亮说，现在2024年，中国的eVTOL产业已经初具雏形，当第一代主机厂完成适航审定后，五年内将进入成熟期。

三、低空经济，有多大爆发力？

2024年是低空经济元年。
关于低空经济尚未有权威定义，但目前有一种说法是，“低空”范围通常指垂直高度在1000米以下的区域。所谓低空经济是以低空空域为依托，延伸出各种商业化场景，除了eVTOL，还包括工业无人机、直升机、传统固定翼飞机等等。

仰望星空，向上发展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必然选择。一方面越来越多的空域资源被用于发展经济，在新技术的加持下，航空器的安全性和稳定性有了保障，降低了产业开发门槛。

另一方面，不同于传统工业主要依靠煤、石油、天然气等化石能源实现经济发展，进入数字经济时代，对能源和空间的需求越来越大，从地面走向立体空间已是大势所趋。

今年两会上，低空经济首次被写进政府工作报告，这标志着中国在航空产业领域将实现飞跃发展。各地也在发展相关产业及周边配套，比如湖南出台了全国首个全域低空开放的试点，完成了全省范围内97条低空航线的飞行验证。

地方政府“低空经济”政策概览

来源：吴晓波频道

紧接着，工信部等四部门印发《通用航空装备创新应用实施方案（2024-2030年）》，其中提出，到2027年，以无人化、电动化、智能化为技术特征的新型通用航空装备在城市空运、物流配送、应急救援等领域实现商业应用；到2030年，通用航空装备全面融入人民生产生活各领域形成万亿级市场规模。

政策信号的释放，引发了资本市场的狂欢，低空经济板块成了A股市场最吸睛的部分，从3月19日到22日，低空经济板块单周涨幅超过了6.14%。

低空经济成为了新风口。那么，它的潜力究竟有多大？

低空经济作为战略性新兴产业，产业链长，应用场景丰富。上游是原材料与核心零部件领域，其中原材料包括金属原材料、特种橡胶与高分子材料等；中游低空经济行业包含低空制造、低空飞行、低空保障与综合服务；产业链下游为各种应用场景，包括旅游业、物流业、文旅业与巡检业等。

低空经济产业链结构梳理。

来源：前瞻产业研究院

国家发改委和国家统计局预测，预计到十四五末，低空这块创造出新产值保守估计将达到3-5万亿人民币。经济学家张奥平曾测算，整个低空经济产业链，上中下游加起来，大概有5万亿左右的市场总规模。
那么，目前低空经济“走到哪”了？实际上，中国工业级无人机已经相当成熟，被广泛的应用于电力巡检、无接触配送等领域，逐步成为全球无人机行业的重要板块之一。

原空军司令部秘书处处长张刚曾在接受采访时说，2021年是低空领域从量变到质变的关键一年，以飞行时长来衡量，十年无人机的发展已经赶超了百年运输航空，就在这一年，工业级无人机的生产和销售数量首次超过了消费级无人机。

除了工业无人机，2024年eVTOL试飞动作不断：沃飞长空的AE200有人驾驶eVTOL型号开启适航审进程，预计2026年完成适航审定；

全球首个获得适航认证的国产自主研发的eVTOL，以239万的价格在淘宝上售卖；

从深圳到珠海的全球首条eVTOL跨城跨湾航线演示飞行，将原本约3小时的地面车程，大幅缩短至20分钟。

这一切都在表明：eVTOL从过去大家口中的“大玩具”，正在向真正的交通工具”迈进。
值得注意的是，从爆发式增长到市场应用，低空经济仍然有诸多问题有待攻克。

郭亮认为，实现低空经济全面商业化，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个是法律法规。国家在顶层设计上已有大政方针，各地都在进行地方立法和相应的规则制定，一些城市已经对低空实施更加有效的管理。具体做法是，提前申请，规划路线，允许飞行。

不同于干线民航，低空经济建议下放到地方政府统一管理，就像是公交车，低空经济主要是城际间的运营。有了法律法规，企业才能进行商业模式上的探索。没有谁会天然的管理，如何对产业更有利是主管机构需要考虑的难点。

再一个是金融工具。从工程技术上来讲，低空飞行技术近年来突飞猛进，但在商业化运营方面，是否可以参照汽车行业，给予运营商相应的补贴，加快产业化。

四、结语：双创十年，改变了什么

回到开头的问题，真实的中国产业是怎样的光景？

我们很难用一个词准确描述，但连日来探寻的新质生产力企业，或许能给诸位提供一个时代侧影。

回答这个问题，就要理解“双创11年，改变了什么”。

2014年9月，政府高层在达沃斯论坛上提出，要在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掀起“大众创业”、“草根创业”的新浪潮，形成“万众创新”、“人人创新”的新势态。2015年3月“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首次写入全国两会政府工作报告。11月，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一次会议首次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继改革开放、92南巡、中国加入WTO之后，双创被称作是第四次创业热潮。

开放的政策和舆论，极大的释放了优质人才进入商业创新的动力，大批科学家、企业高管离职创业；一夜之间，孵化器和创客工厂就在各大城市遍地开花；云计算、大数据等新技术和新兴产业发展壮大；众创、众包、众筹等生产方式为创业者提供更加公平的环境。

这场热潮造就了诸多改变商业格局的科创公司，例如寒武纪、商汤科技、理想、小鹏等等；也萌发了数以千万包括沃飞长空在内的中小科创型企业，它们刚刚破土而出，还很稚嫩，但只要给予土壤和水分，相信有朝一日必然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回到当下，悲观的情绪在蔓延，创业似乎已经成为注定失败的选项，但也有例外。

上周，我在内蒙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达拉特旗，遇见一位浙商，年近60岁，依然精神矍铄，在他身后，一座座厂房正拔地而起，他兴致勃勃地向我们讲述投产后的盛况。

我好奇地问他：大家都在说经济下行，你为什么还要连续创业？

他说，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投资，他指着平面图继续说，自己所在的行业虽然是传统化学行业，但运用了新技术，一号和二号厂房的产品已经被新加坡的客户预定了。

这一刻，我想起了浙商的“四千精神”——走遍千山万水、说尽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吃尽千辛万苦，哪里有机会，他们就去哪里。这些人不正是改革开放最大的成果吗？在国家一穷二白之际，一群敢于变革和不言败的创业者、创造者，成为了市场的活力之源。

我当然不是鼓励大家蜂拥而上去创业，只是感慨于眼里有光、不服输、不怕苦、敢闯敢拼的企业家精神仍旧奔涌不歇、存在于中国大地的各个角落。

最后，送给大家一段小故事：

1970年，赞比亚教会的修女Mary Jucunda给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写了一封信，问了一个问题：

航天花了这么多钱，为什么不去资助穷人....?

NASA工程师的回信末尾写道：

“太空探索不仅仅给人类提供一面审视自己的镜子，它还能给我们带来全新的技术，全新的挑战和进取精神，以及面对严峻现实问题时依然乐观自信的心态。我相信，人类从宇宙中学到的，充分印证了那句名言：‘我忧心忡忡地看待未来，但仍满怀美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