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风情】鼓楼外的前尘往事
Original 王冠星 草木皆醉

【按语】杭城鼓楼外，曾经是南宋皇城根儿的一段。当历史的浪潮将千年老街旧巷卷走了一大半，当人们又将卷走的“历史”仿古并将残存的另一半“旧包新”，有人也许会猜测古街巷的当年模样。可是，在我的脑海里，还留存包括老店名号在内的昔日繁华市井，留存渐行渐远的民俗风情，留存亲朋邻里、母校杭五中的师长和老同学们的春秋时光（注）。

 

 从鼓楼门洞向南望过去 别有风情

曾几何时，当杭州旧城换新颜，大手笔挥洒，高楼峥嵘，而德高望重的老街屈指可数。昔日南宋天子的御道中山路，其中城南的中山南路一带，至今尚有一段“皇城根儿”，淡妆浓抹，新老混搭，那就是鼓楼外，从十五奎巷口，经城隍牌楼巷口、察院前巷口太庙遗址、白马庙巷口、严官巷口，到临近凤山门南宋六部桥水城门的“御道”及其两旁的小巷、河弄。

 

重建的六部桥水城门

街头巷尾似曾相识

出鼓楼，经十五奎巷东口“四美泰”面馆旧址，沿街往南，经过黎明百货店、开泰绸布庄、祥泰棉布号、仇锦记百货号、五洲煤油号……等旧址，行至水司前周衙弄一带，在浙江铁工厂旧址附近的古老街面曾做过一番拆建，出现了几幢精致的仿古建筑，如“皇饭儿”餐馆、周记排挡、望仙楼餐馆、淳德国药馆……诸辈当属后起之秀，与鼓楼里面大井巷西北口的历史街区河坊街遥相呼应。 

 

鼓楼历史原貌（下载）

 

重建后的鼓楼

 

鼓楼东南望仙桥河下元宝街胡雪岩故居 

 

十五奎巷口

 

巷内 世界救济总会杭州分会旧址（今艺海楼）

 

徽州会馆旧址斜对面的鼓楼箍桶店

再往南，经过宏泰百货店、三八制帽社、大众帽厂、封火墙内的老字号永昌酱园、“许永福”面馆、正记瓷庄……等旧址，走近城隍牌楼巷口，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排朝东的百年街面房，上宅下店、前店后坊格局，古朴平和。瞧，那承载风霜雨雪的鱼鳞似的青瓦，那呼吸着春夏秋冬的楼窗，那支撑着一代又一代市民生息的梁柱，后来虽经几度“旧包新”，你还是能透过这层淡妆，辨别老街的年轮，体味积淀已久的民风余韵。

 

中山南路与城隍牌楼巷口"拐角头"

 

城隍牌楼巷 望得见满目葱茏的城隍山

 

城隍牌楼巷墙门一隅

城隍牌楼巷东西走向，通茶啾弄、大马弄、方井弄、十五奎巷南口、瑞石亭（凉亭已废）、丁衙巷、四牌楼、金鱼弄、花生弄、经四牌楼小学旧址到元宝心，当年可拾级而上，登城隍山。

 

大马弄成了菜场 门庭若市

 

大马弄烧饼油条摊

 

丁衙巷口早餐店有老杭州的最爱：烧饼油条豆浆

 

丁衙巷燕春里 鼓楼外仅存的民国石库门

 

燕春里石库门内景

城隍牌楼巷里曾有一家茶厂，每逢春茶时节，飘出炒制茶叶的清香。前行至四牌楼，经永福庵旧址，在花生弄口有一宅院，老街坊说，出演电影《英雄虎胆》的女明星王晓棠曾在43号墙门里居住过。哦，剧中人扮演者王晓棠跟于洋的一曲“伦巴”曾倾倒中国亿万观众。她的妹妹王晚棠，笔者也曾看见她从街上经过……

 

四牌楼43号 坊间相传王晓棠曾经的宅院

当年，城隍牌楼巷口拐角，俗称“拐角头”，在当时有一家杂货铺，兼营一分钱一枝的甘草，一分钱两片的梅饼，一分钱一尺扎辫捎的彩色玻璃丝（塑料绳）。当时吴山脚下有四牌楼小学、十五奎巷小学（后与四牌楼小学一起并入鼓楼小学）、太庙巷小学，还有培红幼儿园（后迁十五奎巷至今）。上学放学进出城隍牌楼巷的小学生们，挎着妈妈缝制的贴着毕加索风格白色和平鸽图案的蓝布书包，在这里奢侈一、两分零用钱，乐滋滋地一路晃悠着……

 

鼓楼小学旧址（现为天艺幼儿园丁衙巷园区）

在马路边，紧挨着“拐角头”这家杂货铺的街面，往南，是制面作坊，再过去是沈氏炒货店、缪士泰棉花店、德隆兴酱园、罗恒兴百杂店、钟记咸鲞店、周氏羊肉店、阮隆兴丝线店、民生百货号、新新钢笔工业社、华华煤油号、赵振源香烛号、盛义昌藤器号、萧氏瓷庄、人民银行、腰鼓店，胡氏钢笔社……井脚边的年糕店、绉纱店、宝泰昌文具店、红光街道工厂……直至世界大药房、万昌南北货号……等旧址，便是察院前巷口了。巷里有察院前菜场，改革开放后成为农贸市场，仍沿用旧名。

 

民国建筑内的红光街道工厂旧址

百年老店独领风骚

当年，老街一长溜店铺中间，资深的赵振源香烛号最显赫，镏金招牌镌刻着“赵振源”三个斗大的颜体楷书。店堂三开间门面，二级台阶。古色古香的曲尺形柜台占三分之二门面，北侧三分之一的店堂摆着明清靠背椅、茶几，供客人休息。从这里穿过与柜台相接的蝴蝶门，通向后轩、厢房、楼梯、天井、蜡烛作坊、厨房、后院；左手通店堂，上有一圈檐廊，镂刻龙凤花卉描金图案，挂满一串串竹签，倒插着蜡烛，琳琅满目，看上去红彤彤的一圈。店堂中间筑有地窨子存放蜡烛。每逢年节，蝴蝶门内摆设香案祭品，供奉十几尊戴着清朝红顶官帽的祖宗画像。传说赵老板还是宋太祖赵匡胤第几代孙，令街坊邻里肃然起敬。虚实无从查考，而“赵振源”之门庭显赫，却是有目共睹。1957年公私合营前，街坊名流、城隍牌楼巷14号俱乐部里演时装戏《两家春》的街道文工团员们，俊男靓女，穿着大翻领双排扣系腰带的蓝灰色“列宁装”，闲时常来“惠顾”，其中不乏后来成为专业剧团名角的佼佼者。他们倚着柜台，看车水马龙，聊民间新闻，或闲坐在蝴蝶门外的靠椅上品茶、弈棋。用当代的眼光看，类似休闲沙龙。

 


如今 赵振源香烛号已经改换门庭


赵氏后人在店面夹弄卖葱包烩儿 上电视成网红

 

游客慕名而来品尝杭州“老底子的味道”

马路对面，通江桥堍北侧，曾有天德生国药号、老德兴酱园、大昌南货行等几家老字号，以及沈长兴棉花彩蛋作坊、朱永源小百货店；桥堍南侧，有王顺记饭庄、沈氏鞋铺、蔡一品钢笔社、朱氏线香店、美丽洗染坊、鲍氏耀华玻璃五金店……过黑桥头西堍，太庙巷口有牙科诊所，斜对面还有一家与“赵振源”姻亲的百货大商号“嘉昌”；再过去就是严官巷了。

倘若，你倚着“赵振源”的柜台看车水马龙，也是一种享受。当时，从艮山门到三廊庙的3路公交车穿过鼓楼拱门经过中山南路。马路上还有大卡车、机器脚踏车、自行车、三轮车、黄包车、大板车、钢丝车……有时，白色救护车急促地摇着铃铛飞驰而过。如遇火警，红色救火车警铃震耳，汽笛嘶鸣，风驰电掣而来，水箱两边是抓着扶手站在踏板上的消防队员，他们头戴钢盔、脚蹬雨靴，腰插板斧，一个个像金刚，叱咤风云，闪电呼啸而过，好威风！刹那间，行人驻足，车辆让道，回避肃静。

四乡商贩走街串巷

平时，从周边水乡及市县来的小商贩走街穿巷，给皇城根儿的居民带来新鲜水果，如塘栖枇杷、余姚杨梅、嘉兴水红菱、奉化水蜜桃……土特产如绍兴霉千张、萧山萝卜干、富阳豆腐皮，地方名点如宁波“赵大佑”金糰……东阳浦江永康天台甚至江西来的小手工匠，给家庭主妇用生铁补锅子、用钉子补碗补缸甏、修汤罐铜罐、穿棕绷、弹棉花，有的还吆喝着“磨剪刀来……戗柴刀”……从义乌来的“鸡毛换糖”货郎担摇着拨浪鼓，担里的圆匾摆着菱形的糖饼儿、沾满白芝麻的葱管糖。本地商贩叫卖豌豆糖粥、糯米藕粥、葱爆烩儿、天竺豆腐干、甜酒酿、豆腐脑、菜卤豆腐、五香牛肉粉丝……

其他诸如剃头挑子、戴墨镜弹三弦敲铁夹板的算命先生、肩上扛着一块木牌卖“门儿布”的长发男子；还有卖白兰花的，飘过一阵沁人的幽香；卖叫蝈蝈的，引逗着孩童们围着跟着跳着用手指拨弄着……

每当夏天，沿街店铺撑起蓝色遮阳篷，小贩背着天蓝色棒冰箱沿街叫卖“三花牌棒冰”、“西泠牌棒冰”。夜间，点着小油灯的盐炒热白果担子边炒边吆喝着。像扛着一座“桥”似的馄饨担，则敲着竹梆子，延续着白天的风景。可以想见，浓浓夜色，冷寂的街头巷尾，那游移着的一星点儿黄晕晕灯火，伴着悠远而热络的叫卖声、穿透夜幕的更夫似的清空的竹梆声，给行色匆匆的夜归人以温暖，给将眠未眠的居民以催眠曲似的沉醉。

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段老街，朝东的老店铺传下来的为数不多，诸如沈记炒货店延续着昨日的行当，德隆兴酱园旧址开设群艺照相馆，罗恒兴百杂店转行经营书刊，丝线店沿用老字号“阮隆兴”改换门庭从事餐饮，百货店在原址沿用了“民生”经营副食烟酒。爱国理发店早就从对面拐角搬过来，更名“洁美”，开在钟记咸鲞店旧址。“赵振源”变成了五金店。井脚边的年糕店几经改换门庭，成为时尚的伊丽发廊。人民银行四季常青。那口老井依旧，唯井圈残缺，像老人掉了牙的口。世界药房加盟国药大药房。“万昌”已扩展为综合商场。其余店面则是除旧布新的陌生面孔了。察院前巷口辟为太庙遗址公园。在太庙巷与白马庙巷之间的街面，还幸存一口南宋古井“紫阳泉”。

 

沿用老店名的店铺为数不多

 

 世界药房已加盟国药大药房

 

察院前巷口

 

察院前太庙遗址公园

 

中山南路白马庙巷附近的紫阳古井

而马路对面朝西的一长溜店面房，经统筹规划拆迁，一度辟成绿化带，后来又复建为仿古商铺。如今，它们的旧貌仅仅留在老街坊的记忆深处。

桥弄编织市井风情

中山南路马路东面的三岔路口，过去有一条石子路连着通江桥。过桥东行，通向金钗袋巷、朱婆弄、镇东楼、抚宁巷，拐南通保安桥、过军桥、彩霞岭、五圣堂、六圣堂……距桥脚一箭之地，毗邻省水利勘察设计院围墙东侧，曾是清代抚台衙门旧址，成为杭州第五中学（后改制建兰中学），五十年代后期至六十年代初，校内曾有一位丹麦籍的英语女教师，金发碧眼，这在那个年代的古巷里十分稀罕。

 

杭五中旧址（今建兰中学）

杭五中斜对面靠近桥脚的凉棚下，冬天的下午，大铁锅煮着桂花汤番薯，炉子上烤着“烘番薯”，香喷喷的好诱人。春夏秋三季的晚上，凉棚旁边有卖梨膏糖的。但见细脚伶仃的三脚架上搁着一只装梨膏糖的小箱子，梳妆匣一般大小。街头艺人“小热昏”站在条凳上，敲着小锣说唱长篇传奇，诸如上海富家小姐黄慧如和男仆陆根荣私奔的民国逸闻，每晚一段，留下悬念，并在说唱间歇卖梨膏糖，听众簇拥。“听梨膏糖去”成了附近居民经济实惠的夜生活。

通江桥西堍，曾经有一道别致的风景。那儿路口拐角，一边是徐氏杂货铺，另一边是爱国理发店、大华理发店。两旁小店铺混杂其间，诸如石灰行、糕团作坊、成衣铺、柴爿店、搬运站、自行车行；还有开水炉灶，俗称“炮仗炉子”，街坊人家用一分钱冲一热水瓶开水。小书店里，顾客大都是小孩，在那里看“小书”（现在叫连环画）。小书排列在店堂两边的书架上，一小排一小排的，正好跟小书一样的间距，中间有细绳子拦着。每本书的封面左上角都有编号，以便出租登记，有点像八十年代出租碟片的模式。在店里看书，按照小书的厚薄，一分钱一本，或一分钱两本，最贵的也不过两分钱一本。花两分钱，坐在长条小矮凳上，捧着自己喜欢的小书，诸如《三毛流浪记》、《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白毛女》、《小二黑结婚》、《薛平贵征东》、《三请樊梨花》、《武松打虎》、《借东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可以让你消磨半小时一小时，津津有味，享受着童年的乐趣，就像当今刷手机、上网冲浪一样过瘾。

 

昔日的小书摊（下载）

桥头收藏旧时梦境

通江桥头曾有一爿烟杂店，原木结构，店面搁在桥侧，另一面则像悬空寺，用粗木料支撑着，海拔比桥下马路对面的二层楼店铺还要高。它像桥头堡居高临下，又像鸟笼一样小巧玲珑。从桥上过往的行人、从河弄出来的居民，伸手可以从“桥头堡”买针头线脑、扫帚畚箕、香烟糖果。从中河撑船出城的壮汉，临近桥洞时想起要买点什么带回家，也会停船暂歇，从河埠登岸，到“鸟笼”买烟买酒买花生米。

多少年来，桥头烟杂店看朝霞映在中河、看城隍山几度夕阳红。它与附近街坊和睦相处，给来去匆匆的过客提供方便……附近的孩子曾在它那儿买过铅笔、橡皮、铅笔刨子、小尺子、蜡笔、玩耍用的洋片（半张名片大小的硬纸片，整版连着，印有全套《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之类的图画，可一张张剪下来玩）、玻璃弹子、牛皮筋、旋骆驼……当初的童稚，如今年逾天命、花甲乃至古稀，而桥头烟杂店的影子，还沉浮在儿时的梦境里。

站在通江桥头眺望，桥下是一脉清流。记得当时有摇橹船，摇啊摇，从中河直摇江头（闸口）。放了学的孩子们会跑到河下，沿河岸边逛边等候船儿摇过。船来了，便跳到船舱里，搭乘一段水路玩回家。晚上，河埠头总会响起母亲们的擣衣声。凉风习习的夏夜，沿河弄坐着、躺着三三两两乘凉的老杭州，而墙门往往是敞开着的。

雨打风吹，时世变迁，沿袭悠久的古老民风民俗不经意地淡出世人的视线，不见了用毛胚石头铺就的河弄，不见了小河边鳞次栉比的封火墙门，不见了河东枕河而筑的黛瓦粉墙，不见了河边石级延伸的埠头。瞧，中河静悄悄的，不再有船漾开它的波，不再有橹摇碎满河老屋的倒影。那座通江古桥，经过重修，卧在横贯南北的高架桥翼侧，将古与今的脉络挽在一起。河岸是满目的水杉、冬青。中河上“复道”行空，每当飞驰的汽车“雷霆”乍惊时，朦胧中还以为先帝的宫车驰过。

 

 重建后的通江桥

古井重波。中山南路那一段皇城根儿，西侧尚存的那一半岁月留痕，像地上文物一样，业经修旧如故；而一度被拆除的东侧街面，仿古重建、引进各地风味餐馆，开放夜市美食街，招徕四方游客。

 

鼓楼外的仿古建筑

老街旧巷保存着历史风貌和岁月记忆。有识之士箴言；“样式可仿，无法复制的是她的灵魂与性格。”我也在想，失去了“灵魂”，历史无法复制。老街是回不去了，它只能凭借因发现太庙遗址而停止施工得以幸存的那一半，开拓着往前走，因为，唯有这份遗存，链接着皇城根儿的前世今生。

1999/8/14草于通江桥祖居 2010春 修改于城东陋室 2011夏 再改 2020/11/12 三稿（选自原创旅游散文集 《梦里江南》 浙江篇）按语并配图

【注】记忆中的鼓楼外古街巷历史名人：清代红顶商人胡雪岩；社会各界相关人士：民国时期抗战胜利获得杜鲁门铜质奖章的抗战老兵、浙江丝绸工学院（今浙江理工大学）教师侯老先生，新中国五十年代全国劳动模范白老先生；我的父老亲朋、街坊邻里；曾经住在那一带的小学、初中、高中老同学们，其中有改革开放新时代的全国名老中医、儿科专家、杭五中62届校友盛某， 宁波大学体育系教授、杭五中62届校友王某，中国东方歌舞团一级演员、笛王、杭五中59届校友侯某，建德市市长、杭州市乡镇企业局局长、杭五中59届校友胡某等等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