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上福州城，是从老家走出三四十里路后，到闽江入海口北岸乌猪码头乘船去的。那船是老旧的小轮船，加上人货混装，挤得简直透不过气来。“扑、扑、扑、扑”，发动机声音很大，船却开得不快。当船行至闽安镇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金刚腿到了，快来看！”于是船上的人一下子都涌向左边的船窗，船身顿时斜向一边。但见南岸边山麓峭壁下有条如腿状巨石斜斜地插向闽江，脚上似乎还穿着巨靴，脚尖翘起，脚底正好踏在水面上。“真像！真像！”船上的人无不称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金刚腿时的情景。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来省城机会多了，每次来往金刚腿江边时，我都会在车上注视它，似乎一直看不够。不久前来到长乐，专门到闽江南岸的石龙山下，近距离地观看金刚腿。这下看得可清晰多了。原来这条质地为天然花岗岩褐色的金刚腿，长达26米，宽4米，纹理形似甲纹，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因金刚腿位于石龙山脚下，故金刚腿曾被称为“龙脚石”。外国人对金刚腿也颇感好奇。昭和十二年（1937年）日本野上英一写的《福州考》中就记载道：“船进闽江……南岸可以见到一块下垂的花岗岩壁，其状犹如大型的人脚。这就是所谓金刚腿，俗称仙人脚。”

当然，金刚腿的神奇不光是腿的形象和粗大，还在于它有许多玄妙之处：一是闽江上游奔腾而来的洪水与闽江口滚滚而上的海水到了金刚腿脚下便会相撞碰击，形成巨大的漩涡，平缓的江面上便会激起雪白的浪花；二是你若在金刚腿的东西两边江面上分别捧起一口水喝，会觉得西边的水没有味道，而东边的水却是咸的；三是无论闽江上游发多大洪水，也不管海水的潮位有多高，都涨不到金刚腿的“脚靴”。因此金刚腿被看成是海与江的分界，咸水与淡水的分界。


关于海与江何以在此分界，民间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相传古代时，海上“白力”精与江中“白刀”精，常在闽江口水域为争界而斗，兴风作浪，酿成灾祸，百姓深受其害，连郑和下西洋船队进出也遭袭扰。于是郑和便在长乐吴航南山建造三清宝殿祈求玉帝保护。金刚神领旨直奔江边，左脚踩住“白刀”右脚踩住“白力”，厉声喝道：“二妖听着！从今往后此处为界，上游淡水区归‘白刀’，下游咸水区属‘白力’，两厢相安，不许再闹！”从此“咸水不犯淡水”，闽江口一带风平浪静。年久日深，金刚腿则化为巨石悬于江畔。

后来，福州万寿桥一墩陷塌，投入无数石料均被急流冲去，一位高僧称唯有金刚神腿方能镇住急流。于是金刚右腿被人剁了下来投入大桥下的江里，果然稳如磐石，桥墩随之修复。“白力”精乘机逃脱，闽江水域又时生风浪。所幸金刚左腿尚存，镇住洪峰，故有“大水淹不到金刚腿”之说。

金刚腿所处的闽江段称马江，风景宜人。明万历进士谢肇淛曾赋《渡马江》一诗：“秋水净于拭，扁舟镜里行。月当山罅出，云近海门生。龙睡空江冷，潮归野渡横。棹歌中夜起，渔火不分明。”金刚腿因其神奇和所处地理位置的特殊，在航海界成了闽江的标志、长乐的标志。

古代海轮和出海打鱼的船只驶进闽江口，看到金刚腿，都会鸣笛、欢呼，因为这意味着由海入江，平安回到了闽江。如今在金刚腿的边上耸立着三个高低不等的三棱锥，象征江海在这里交汇，稳而不乱。锥面上刻有文学家冰心写的诗《我的父母之乡》：“清晓的江头，白雾茫茫，是江南天气，雨儿来了……我只知道有蔚蓝的海，却原来还有碧绿的江，这是我的父母之乡！”盛赞金刚腿所在闽江之美丽景色。


金刚腿屹立江畔，犹如一位阅尽沧桑的历史老人，目送着无数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见证了闽江口这福建通洋大门的风云变幻，腿部上那道道甲纹刻写着发生在它脚下江面上的一桩桩往事。

紧挨金刚腿的江边如今被辟为郑和广场，高大的郑和塑像立于江畔，双目炯炯，气宇轩昂，边上不远处还建造了郑和宝船的模型。这是人们为纪念郑和七下西洋而建造的。据史料记载，郑和七下西洋的庞大舟师屡驻金刚腿附近的太平港，在这里招募水手，修造船舶，补充给养，祭祀海神，伺风开洋。太平港是郑和七下西洋的驻泊地和开洋地，郑和的舟师就是从这里驶向西洋，走向世界。28年间，七下西洋，历经30余国，“涉沧溟十万余里”，远达非洲东岸。这海上长征的发端地就位于金刚腿下的江面上。金刚腿见证了世界航海史上的伟大壮举。


金刚腿还见证了发生在马江边上的另一伟大壮举。19世纪60年代，闽浙总督左宗棠审时度势，深感“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理水师不可，欲整理水师非设局监造轮船不可。”于是向清政府提交了一份关于在闽江畔的马尾设立船政的奏折，清政府随即批复同意。在紧接左宗棠之后船政大臣沈葆桢苦心经营下，马尾船政成为当年远东地区规模最大也是最早、最专业的造船基地。这里的船政学堂成了培养专门人才的摇篮。培养了中国最早的海军人才，马江成为中国海军的发祥地。如果说，400多年前郑和舟师下西洋为的是“宣德化，柔远人”的话，那么这次从这里走向国外的莘莘学子，则是向国人期望的“于今中国有圣人”培养近代科技人才“开风气之先”的举措。金刚腿有幸目睹了这一切。

闽江水面并不平静，金刚腿也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那是在19世纪后期。法国政府把目光投向中国，企图进行殖民掠夺。于是派遣孤拔为远东舰队总司令进攻福州，舰艇从闽江口驶入马江。由于清政府采取避战求和的消极态度，使得法国舰艇掌握退潮的有利时机率先开炮，偷袭驻在马尾江的福建水师，中法马江海战爆发。

我水师全体官兵与法军浴血奋战。由于双方实力悬殊，加之我方处于不利位置，我水师虽奋勇鏖战，却付出了惨重代价，736位福建水师官兵壮烈牺牲，一时间血染闽江，满江浮尸，惨不忍睹。马尾江两岸居民受水师官兵爱国精神的感染，纷纷起来反抗，迫使法军撤退。巨大的牺牲虽然使清朝廷对法下了宣战书，使后来的陆战取得胜利，但腐败无能的清朝廷却乘机求和，签订《中法越南条约》，给予法国以更多的侵华特权。发生在金刚腿江面悲壮而屈辱的这一幕深深地铭刻在中国人的心头。如今在金刚腿边上琴江村的抗法烈士陵园和对岸马尾的昭忠祠已成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教育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牢记1884年8月发生在马尾江上的这场战斗，激励人们奋发图强。


闽江水奔腾不息，金刚腿迎来送往。片片白帆从这里鼓风漂洋，艘艘舰艇经此处安然入港。金刚腿见证新中国成立后闽江口“百舸争流”的繁华，目睹马江上“万方来朝”的盛况。每日里五星红旗在江面漫卷，金刚腿仿佛也自豪得血管充盈，肌骨活络，说不出有多快活。海运的发展，国力的增强金刚腿最先感受到。在新世纪见证的诸多喜事中，最令人振奋的是马尾、马祖直航从这里发端。公元2001年1月2日，500多名马祖乡亲乘坐“台马轮”，不用绕道香港，直接从马祖抵达金刚腿对岸的马尾，拉开金马与福建直接往来的序幕。同时签署《两马协议》。有了这破冰之航，从直接通航而三大通，从海路而空航，道路越走越宽，交通越来越便捷，两岸来往越来越密切，给两岸人民不断地带来福祉，也一步一步地推动着祖国和平统一大业向前迈进。

金刚腿，神奇的腿。它从远古走来，又立足于遥远的未来。淡水使它感受民族沧桑，咸水让它感受世界风云。几度春秋，几度风雨，它感受得太多太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若干年后，它还将感受“中华一统”和“寰球同此凉热”的荡荡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