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滕 · 穆勒 - 瓦尔（Kirsten Muller-Vahl）第一次遇到这种神秘疾病，是在 2019 年 6 月。

克里斯滕是德国汉诺威医学院的精神科医生，也是图雷特综合症门诊部的主任。


（汉诺威医学院）

那年，不知道为什么，来医院看图雷特综合症的病人突然增多。

整个门诊部挤满了摇头晃脑、发出 " 啊啊 " 怪声的年轻女孩。

这个趋势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

图雷特综合症是一种遗传性精神内科疾病，表现症状为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抖肩膀、甩头、眨眼、做怪相），突然发出怪叫声（清喉咙、嘟囔、大吼大叫、说脏话），严重者甚至会做出自我伤害的举动。


从全球看，这种病的发病时间一般在 5 岁到 12 岁之间，男孩的发病率是女孩的 3 到 4 倍。

每 162 个儿童中，就有一个患有图雷特综合症。

到青春期后期，大部分患者的症状会缓解，甚至完全消失，只有一小部分患者的病情会持续到成年。


但从 2019 年起，克里斯滕接诊的大部分患者是青春期少女和成年的年轻女性，不是以往的男童。

更奇怪的是，这些患者的症状奇特且极为相似。

普通患者的身体抽动通常是短暂、低频率的，抽动部位主要是眼睛、脸部和肩膀。


但这批患者，她们更多抽动的是手臂和上身，且频率极高，每分钟出现十几次，连绵不绝地抽搐。

她们喊出的怪话也基本一样，比如 " 会飞的鲨鱼 "、" 你真丑 "、" 薯片 "、" 炸弹 "，还有 " 希特勒万岁 "。

当喊出这些词汇时，她们的声音会变低，但普通患者不会这样。


这批患者还出现难以理解的举动，比如在学校扔笔、在家里扔盘子，把鸡蛋压碎。

这些在普通患者身上也没有看到过。

克里斯滕研究图雷特综合症 25 年了，她无法相信眼前的病症是图雷特综合症。

但它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德国的年轻女孩会突然爆发这种怪病？


克里斯滕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她的一个学生走向前，说她在网上看到过这样的症状。

" 哦，这些症状，这些和油管上的症状很像。"

学生说的是德国网红扬 · 齐默尔曼（Jan Zimmermann）的视频。

这个 23 岁的德国男生在油管上开设频道 Gewitter in Kopf，记录自己患有图雷特综合症的日常。


（扬 · 齐默尔曼）

齐默尔曼的视频非常受欢迎，短短两年时间，他积累了超过 200 万粉丝，成为全德国第二热门的博主。

而他在视频中表现出的症状，和克里斯滕的患者们基本一样。

他会突然说 " 你真丑 " 和 " 希特勒万岁 "，说怪话时声音变低，喜欢砸鸡蛋和扔笔，抽搐频率也特别高。


（做怪相的齐默尔曼）

克里斯滕去看他的视频，认为他确实患有中度的图雷特综合症，但他的大部分抽动是有自主意识的（说难听点就是演戏）。

" 他把这些奇怪的举动、语言称为‘抽搐’，但其实，这些举动都是有意识的。" 克里斯滕在上个月发表的论文中写道。


（克里斯滕在《大脑》上发表的论文）

" 图雷特综合症专家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差异，因为大部分所谓的‘抽搐’都太过复杂，是按照普通人的刻板印象，模仿患者的举动。"

" 那些冒出的带脏话的长句子，明显受环境驱动，这在图雷特综合症中没有出现过。而且，症状的数量，特别是脏话的数量，数不胜数，远超图雷特综合症的正常范畴。"


（齐默尔曼的油管频道）

齐默尔曼的频道是 2019 年 2 月份建立的，在他建立后 4 个月，克里斯滕的诊室里就出现和他相同的患者。

克里斯滕询问之前的患者，她们有没有看过齐默尔曼的视频。所有人都说看过，有的人还是他粉丝。


（视频中的齐默尔曼）

事情到这里，就很明朗了。

克里斯滕认为这批患者患有的是功能性运动障碍，一种无法控制肢体的心理疾病。

图雷特综合症是大脑硬件出了问题，人的意识是正常的。

而功能性运动障碍恰恰相反，大脑完好无损，患者是因为外部因素，感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


（网络内容潜移默化地影响青少年）

在和患者们说这是心理疾病后，很快，患者们的抽动消失了。

之前，有不少患者服用了治疗图雷特综合症的药物，不仅副作用大，还迟迟没有效果。但现在，几个心理疗程就能治好病。

但克里斯滕还不满足，她认为根源的疾病不是功能性运动障碍，而是群体性心因性疾病。

通俗地说，就是集体歇斯底里（癔症）。


（关于少女中抽搐症大爆发的报道）

集体歇斯底里是一种心理传染病，人们通过无意识的社会模仿，将症状传播给情绪脆弱的人。

历史上著名的 " 舞蹈瘟疫 " 就是集体歇斯底里，在 1518 年的史特拉斯堡，一个人开始疯狂跳舞后，全城人疯狂跳舞直至死亡。

从历史上看，集体歇斯底里对女性影响更大，原因可能是女性更容易焦虑和抑郁，所以更易被传播。


德国这次的图雷特综合症大爆发，就是一场集体歇斯底里。青春期女孩们看到网红的症状，误以为自己也患病，在焦虑之下，真的发展出行动障碍。

有意思的是，克里斯滕发现这种现象不光出现在德国，在加拿大、英国、美国、丹麦、法国都有。


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发现，过去一年，图雷特综合症患者的男女比例是 1 比 9，女患者数远超常态。

英国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和伊芙琳娜伦敦儿童医院告诉《星期日泰晤士报》，在 2020 年以前，每年的女患者数量不会超过 6 人。但现在，他们每周有 3 到 4 个女患者。


今年 3 月，《英国医学杂志》说过去几个月，出现抽搐的女患者数量翻了一番。

在美国德克萨斯州，临床医生报告多家诊所的图雷特综合症患者数增加 60％，说这是 " 大流行病中的流行病 "。

背后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图雷特综合症的内容在 Tiktok 和 Instagram 上火了。

在 Tiktok 上，这类视频有 46 亿的浏览量，大量博主声称自己患有这个疾病，把自己犯病的视频发出来吸引粉丝。


很多人的粉丝数比齐默尔曼还多，比如加拿大的艾薇 · 梅格（Evie Meg），她有 1360 万粉丝。


视频内容都很夸张。

一个声称自己患有图雷特综合症的博主，在核酸检测时花了一分钟时间和医护人员绕圈子，就是无法把头伸过去。


有博主为了展示自己的图雷特综合症，说要做饭给大家看，然后把鸡块往天上抛，把酱倒在桌子上。


有博主为了证明自己的图雷特综合症有多厉害，搭了一堆积木，然后用头把它们撞开。


艾薇 · 梅格展示的图雷特综合症，是极高频率的抽搐（几乎每五秒一次），上身没有一刻不在动。


情侣间的打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会被她展示为图雷特综合症。


患图雷特综合症似乎成了一种风潮，网民们有样学样，她们表现出的症状和社交网站上一样夸张。

克里斯滕给这种现象取了一个名字，叫 MSMII，全称是" 大规模社交媒体引发的疾病 "。


（控制女儿抽搐症的母亲）

" 在以前，只有封闭的社群里会出现集体歇斯底里。但随着智能手机和社交网站的到来，它们代替我们听和看。于是，透过屏幕，全世界各地都能出现集体歇斯底里。"

媒体把这种病叫做 "Tiktok 抽搐症 "，但在网上流行的，又何止抽搐症呢？


随着人们一步步封闭在网上的小圈子里，未来，类似疾病还会发生更多，

那时候，不知道会有什么糟糕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