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田往事03
霍尔他们开回农场时,老乔已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神色焦急。 见小乔从车上下来,老乔才如释重负,对着开车的霍尔连声道谢,“多亏有你,孩子,进来喝点热汤吧。” 霍尔礼貌婉拒,说怎么也要先跟房东太太报个平安,有机会再来尝老乔的手艺。 老乔自然不再多留,一边又谢了霍尔一次,一边推着小乔进屋。 晚间,霍尔吃过房东一家留给自己的晚餐,隔窗看着对面院里逐渐成型的雪人,那是小乔两个妹妹的杰作。她们有跟小乔一样的浅棕色头发,帽檐里伸出小小一撮,不算显眼。 因为这场大雪,乡里间许多农务被暂时搁置,运输在第三天恢复正常,但霍尔有他自己的安排,并没有帮忙跑之后那几趟。他仍旧早早出门,不知道去哪里,晚归时会带一些草草叶叶回来。房东问起,他便说“研究”,至于研究的具体,他并不解释,也没人深究。 一日傍晚,霍尔仍旧晚归,他嘱咐过房东,不必操心自己的晚餐,慢慢悠悠走回来,思考着该煮些什么果腹。 转进农场门前的路时,他远远看见老乔家树下坐着个人。原本天已漆黑,但雪一直未化,映着外间添了点亮堂。再走近时,树下的人站起身,朝他点头。 是小乔。 “卢卡斯?”霍尔惊奇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院里?” “等你。” “你有事找我?” 小乔将手插进口袋,低声说:“你白天出门的话,我可以一起吗?” “当然”,霍尔对此感到欣喜,片刻后又生出少许担忧,“可是,嗯...你知道,出去一整天的话,中间只能随便填填肚子,而且,我去的地方都有些...”他展开双臂,目光向下,示意对方自己一身形状,“有时会让我变成这幅狼狈样,你介意吗?” 小乔不假思索地答:“不介意。” “那么,明早我来找你,不会很晚出门。” “好。我需要带什么?” 霍尔笑起来,“你甚至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不如,你带上足够的水,穿适合徒步的鞋子和外套,哦像你那天穿的那样就可以”,思考两秒,他继续说:“食物交给我,你还需要告诉老乔先生晚归但不会超过八点。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们约好,道别,分头等待第二天的清晨。
翌日,小雨。 霍尔早早收好行囊,观察窗外雨势,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停。思忖片刻,又从橱柜角落取出一只玻璃小瓶塞进背包,方才算整理停当,起身走出小舍。 小乔此刻刚好也出现在院子,他依旧在那颗老苹果树下站得笔直,全然依照霍尔嘱咐的那样穿戴得当,手中提着一支水瓶,其余什么也没带。 “早啊!”霍尔同他问好。 小乔回问‘好’,依旧惜字如金。 霍尔指指他手中那瓶水,“要不要丢进我背包里?” 小乔摇摇头,随即将水瓶送进了冲锋衣的兜帽里,双手插兜,说“走吧”。 他二人走出许久,小乔都没问过目的地。霍尔好奇他为何要跟自己同行,小乔只说“打发时间”。霍尔于是追问起他何时返校,学些什么,小乔一一回应。内容中自然有些霍尔并不熟知的部分,每每发问,也都得到耐心的解释。 “我以为”,霍尔笑着顿了顿,“好吧,不得不承认,观察并不总能获悉全貌。” 小乔看着霍尔,等他继续。 “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没有什么耐心的家伙。我是说,虽然你看起来教养良好,却不像是愿意给随便什么人解释自己的专业课和宿舍结构的那种个性。” 小乔用手掌抹一把脸上残留的雨水,目视前方,并没有对霍尔的话发表任何意见,而是问:“不靠观察靠什么?” 霍尔一愣,转而有些犹豫地作答:“我不确定,或许是交流?感受?但每个人理解世界的方式不同,对我来说,讲话最有效,但那也许只是因为我并不是个天生的观察家。” 小乔点点头,“我可以帮你。” “什么?” “我儿时在这里长大,每种树,花草,野生动物,河,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小乔转过头看着霍尔的眼睛,给予他平静的注视,“你在记录这里,不是吗?” 霍尔蓦地站定,震惊之余不免露出羞怯神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乔头也不回地向前,丢下两个字:观察。 霍尔不得不承认,在小乔的帮助下,自己收获颇丰。而有两个人的、因为发生在雨天而姑且可以被算作“冒险”的活动,远比一个人的出行有趣。作为回报,霍尔提出请小乔去镇上的小馆喝一杯。小乔却对此不显热情,虽然他大多数时候对所有人事物都反应寡淡,但对于酒精的不热衷还是更加真实的明显。 “你可以选软饮。”霍尔提出。 小乔却没有附和,“酒馆里的软饮通常会加价一倍,难道会比较好喝吗?” 霍尔答不出,却勇敢地发表朴素的观点:“难道去酒馆就只是为了喝进肚子的那点液体?卢克,你是不是太不会享受生活了?” 这一次小乔没有反驳,短暂的沉默后,他说:“你带路。”
霍尔和小乔共赴酒馆这件事,第二天便在镇上传开了。 对于镇上大多数居民来说,单就想象坐在酒馆里的小乔已经是件稀罕事,而对于老乔来说,见他这乖孙好似一颗万年铁树开了花,根本按不下内心激荡,隔天一早便在门口堵住要去送货的霍尔,扬言要豪摆一桌盛宴,感谢他对自家孩子的提携照顾。 “提携?”霍尔笑出声,“老乔先生,您别开玩笑了。是卢卡斯在帮我啊。” 老乔只当小伙子在客气,根本不听也不问,一拍大腿就敲定了这场聚会,不光邀请霍尔,还邀霍尔的房东一家,定于两天后的周六在自家院子里烧烤。 烧烤算不得多么考究的待客宴席,然而老乔一介务实独夫,拿得出手最实惠的便也没有更好。况且冬季围炉而食自是有一番乐趣在,他知客人都是不拘小节的,只在食材上花足心思,摆出了诚意是最重要。 众人吃喝尽兴,老乔趁小乔添炭火的功夫,蹭到霍尔旁边,小声问:“好孩子,你怎么搞定那个臭小子的?” 霍尔先是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等顺着老乔撇嘴的方向看到小乔,心里大约也谱出了一本乔家经,至于这题怎么答他也真的没头绪,或者说没想过。 “卢卡斯很热心。” 老乔一听更是诧异,“怎么热心?” “他主动提出帮我,确实是我非常需要的帮助,并且,同他一起做事非常有效率。他是一个很可靠的朋友。” 老乔这下险些老泪纵横起来,一只大手拍在霍尔后背,另一只捂着自己胸口,如果不是他真情实意的表情,这动作属实有些好笑。 “孩子啊,好孩子,那你怎么把他拉去酒馆的?” 这个问题容易很多,霍尔实话实说:“为了感谢他的帮忙,我提出请他喝一杯。”紧接着又补充,“哦不过他并没有饮酒精,只喝了青柠苏打。” “哈哈哈”,老乔大笑,“你不会也像他一样没出息,只点些无趣的苏打水吧?” “当然不。” 霍尔的话讲到一半,小乔已走到跟前,问:“什么‘当然不’。” “老乔先生问我是否跟你一样不在酒吧喝酒,我正要告诉他自己点了苹果汽酒。” 小乔送上一记轻笑,老乔甚是满意,霍尔越看越得趣,总的来说,所有人均是尽兴而归。 此后几日,霍尔偶有采风的计划,都会叫上小乔。小乔始终不曾问过霍尔做这些的目的,忠诚履行着自己的承诺。霍尔在与其相处中收获良多,一些民间风物,一些自然观感,以及一份不探来处不问归途的短暂陪伴。
小乔是在转年的第一个周末启程返回伦敦的。 他离开的那个清早下着细雨,手上除了一支轻便的旅行提袋,未有其他行李。在门廊处与老乔相拥作别后,他坚持要自己走去镇上的长途车站,推开院门时,看到门栏上静静挂着一支玻璃小瓶。 那里面有一株细矮的风干接骨木标本,平顶乳白色花冠已显现微微黄意,植株挺拔俏丽,相当可爱。 小乔取下它揣进口袋,回望一眼斜对面那间安静的矮灰农舍,独自走进若有似无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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