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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过去,摆摆龙门阵(号外二,洛家老爷爷)

送交者: 武陵一笔[★★声望品衔10★★] 于 2024-04-13 16:15 已读 7951 次 3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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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邻居,我一直都想把他忘记,可越想忘记却越记得真切,仔细,更越感神秘和不可思议,或许还有点恐惧。

小时候,村里有两个人不是普通人。一个是住在村尾的接生婆,另一个就是住在村头的赤脚医生。

而赤脚医生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一个儿时小伙伴的亲爷爷。我和这个爷爷有过一场神奇,没有任何人知道,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老爷爷长得高大,挺结实健壮,高鼻梁,有一对大黑眼睛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看上去比他正壮年的儿子还年轻。若他天圆地方的脸上不挂阴郁气,老爷爷应该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有几件事情,记得十分的清楚。正是这几件事的发生,我才感觉到老爷爷的神秘和可怕。

老爷爷有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其中,长孙生下来就先天有病。至于什么病,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一辈子都医不好的病。

仅管如此,这孩子还是平安长到了五,六岁。当他斜躺在椅背上,或脚打直,横躺在他妈妈怀里时,不仔细观察,会觉得这孩子长得不错。胖乎乎的,像他奶奶,皮肤白白的,且比他奶奶脸色红润。他个子也不小,跟正常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

不过,当看到他白里透红的可爱脸蛋,忍不住想要逗他玩时,那结果一定很失望。因为他永远面无表情,眼睛大大的却空空洞洞,很木然,一点儿神彩也没有。若想要扶他起来,更是不可能,因为他的身子和脚都是软绵绵的,连坐都艰难,更不要说站和跑了。

当然,更明显的是,他不会讲话。就是天天往他家跑,也不会听到有任何声音从他嘴里发出。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死水一潭。孩子们不但不会靠近他,而且还会逃得远远的。

但是,他妈妈却视他为宝,有空就总抱着他,坐在面向学校大操场的堂屋前,母子俩安安静静地听着嘈杂的欢声笑语,无声地看着村里孩子们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地捉迷藏,玩游戏。

孩子的爷爷,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治疗水平不满,还是不死心,他总是想方设法,配制各种草药来医治他的孙子。

每次去他家,总会看到,要么他在熬草药,要么他在手忙脚乱地,拼着命地给孩子喂药,不,应该称为灌药更确切些。他家永远都充满着草药味儿。不过,这种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时还很香,让人闻起来舒服。

但是,老实说,我不怎么喜欢他强行给孩子灌药的方式,太急躁粗鲁了。在我的脑海里,至今,永远都有幅这样的画面:

在他家吃饭的方桌旁,孩子的妈妈坐在一条长板凳上,眼里含着泪,一只手死命地抱着横躺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一只手费力地长时间地托举着孩子的头,看着孩子的爷爷急不可耐地端着冒着热气,闻起来香,吃起来苦的中药水,永不歇息,永不放弃地,一小勺接一小勺地往孩子嘴里灌药。

可是,这孩子和他爷爷一样倔,无论他爷爷灌多少,他就吐多少。因为,一条黑黑的小溪流总在他嘴角处一阵一阵地,顺着下颚,颈脖,不停地往下流,最终,钻进孩子胸前的衣衫下面,踪影全无。

其实,谁都知道,老爷子这样做,一点儿用都没有。只能让本来有病就已经很不舒服的孩子,更加地痛苦,更加地难受。说得残酷一点就是:老爷爷不是在给他心爱的孙子治病,而是在给孩子雪上加霜,伤上撒盐。

然而,谁又敢阻止呢?没有!他是医生,他说了算,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就是孩子的母亲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可是,对一个不满十岁,天真无邪的孩子来说,每次看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是讨厌,憎恶,还是不解,担心,恐惧,同情,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时不时地拿眼瞟瞟老爷爷一眼,似乎是在告诉他,“人家说了,没用的,还是不要硬灌了,放过他吧!”

有时候,这种偷瞄,会和老爷爷焦躁不安的眼神相撞。每当这时,我会心虚地赶快逃得远远的,生怕那双怒不可竭,又无可奈何,更不死心地眼睛窥探到我的小怨念而逮住我,然后把我吃掉。

可怜的邻家老爷爷是那么地努力想要治好他孙子的病,可是,天不遂人愿,最后,孩子还是走了。但是,在我心里,隐约觉得,孩子是被他爷爷给灌药灌死的。

我想,如果不老那样强行灌那些屁用都没有的草药,只管小心伺候孩子好吃好喝,也许孩子不会这么早离世。其实,现在看来,孩子的病也许就是严重的脑瘫,如果生活上照顾得好,满可以活很久很久。

自从孙子过世后,不但老爷爷结实的身体很快就垮了,而且,他的性情也变得更加阴森森。也不知是他从我的眼神看出来我对他的疑惑和不敬,还是因为他孙子的离去对他打击太大,或许单纯就是自责而看谁都不顺眼,我感到他看我的眼神十分的可怕,阴郁。

有一天,我穿过老爷爷家厨房,想从厨房后面出去。不想在门口和他碰了个正着。当时,他正端着一大瓢从后门外水缸里舀的水要进门,而我正好要出去。不过,碰是碰着了,但并没有打翻他的水。

但我怕他,没等他开口,就赶紧给他说“对不起”。他并没吱声,只是阴着个脸,用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一下,就侧身进了厨房。

可老爷爷瞪我那一眼,竟然使我禁不住地,浑身轻轻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仿佛他要吃了我似的。他的目光好阳森!直射得我脑袋发麻,脊背生寒。

哆嗦了一秒钟,觉得有点儿迈不开步子。不过,还是尽了最大能耐,以最快速度像个落汤鸡似的逃跑回家。

那天,直到睡觉,我都在想这个邻居老爷爷的眼光,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憎恨我。我猜想,他是一只村里最聪明又狡猾的老狐狸(因为他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一定从我看他的眼神和表情中,读懂了我是怎样想他和他孙子的遭遇的。否则,他不可能对我如此愤怒,不友善。我想,以后,我得多躲着他一点儿。

老爷爷拿眼狠狠瞪我的事件发生后不久,他的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糟,并加速度地恶化。没多久,他就只能取代他的儿媳妇,整天一个人坐在他家堂屋前的椅子上,长时间地看着学校的操场发呆发楞。

但不同的是,他儿媳妇是抱着病儿子坐在那儿,很无助,很凄楚,很可怜地在发呆,让人不能不产生同情。而老爷爷却时刻不忘他的威严,就是生病,动不了,只能发呆,他也要气势摆足,绝不能表现出让人怜悯的样子出来。

老爷爷总是背靠椅背,双脚踩在连接椅脚间的木条上,双手掌放在两个形似九十度角的椅扶手上,就像电影里皇帝坐龙椅那般,端端正正,气势十足,很威严地,直直地坐着。他的这个坐姿,在我看来特别的僵硬,简直和僵尸差不多。


很快,再也看不到老爷爷端坐他家堂屋前了。原来他已经完全病倒在床,连翻个身都要人帮忙。有一天,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他孙女和我,当然还有其他的孩子,一起走进了老爷爷躺着的房间。

这间屋子在他家大瓦房里的较深处,光线不太好,大白天也需要点灯才能看得清楚。

当时山里已经修了水电站,通了电。但毕竟电站太小,电力常常满足不了需要而经常要么停电,要么是通了电,但却很微弱,只能让电灯丝像那烧红的铁丝,发发红而已。

很不凑巧,那天进去老爷爷房间时,正是有电却只是电丝发发红的电。无奈,房间里不得不点上一盏煤油灯。

仅管煤油灯是那种较大的马灯,很亮,又有很多人同行,但是,还是很怕。我不敢靠近老爷爷的床,只能站在门口,怯怯地朝他躺着的地方张望。因为,有好些人站在他的床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根本就看不到什么。不过,我注意到了吊在半空中,老爷爷蚊帐前面的电灯似乎很异样,有点怪怪的。

当然,这电灯一点儿也不亮,只是里面的电灯丝在发红罢了。但是,这红灯丝却是变化多端。一会儿红得粗一些,一会儿又红得细一些;亮度也在不停地变着,才红得像烧红的铁丝刚从火炉里拿出来,转瞬又好似红铁丝因离开火炉不久后变成的那种暗红色;有时候,电灯丝干脆就全黑了,然后突然之间又红了起来。

我痴痴地死盯着那电灯丝看,脑子里却有个声音似乎在说,那边蚊帐里面躺着的人,恰像这时明时暗,时有时无,游丝般的电灯丝,奄奄一息,却又要死不活,但总归还是会不如这红灯丝,其生命之火最终还是要熄灭。

因为,熄了的红灯丝,当电足的时候会再红亮起来,但生命之火一旦熄灭,那就是永恒。我觉得,老爷爷时日不多了!当这心思被我意识到时,无名的害怕就涌上了心头,不敢再看那红灯丝,更不敢再胡思乱想。

就在我们几个孩子去看了一下老爷爷几天后,他就驾鹤西去了。与他过世不久的孙子,只被家人悄悄地,草草地掩埋了事相比,他的葬礼办得极其地隆重,热闹,风光,几乎村里所有的大人小孩都参加了。

老爷爷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葬礼隆重,参加的人很多。那天,鬼使神差地,怕得他要命的我,居然也和上山安葬他的大部队一起,心情沉重地,亲眼看着村民们把他的棺木放进了他的永眠之地。

老爷爷升天了,和他孙女一样,我也十分难过和悲痛。仅管老爷爷那阴郁,寒气逼人的眼神让人惊悚,但是,他还是有涵养,从没有明目张胆地对我怎样。

从老爷爷瞪我就知道,他肯定不喜欢像我这样,小小年纪就懂得察颜观色,使小心思的鬼精灵小孩子。虽然,几次三番和他暗打肚皮官司,他也从没对我恶语相向或赶我走。相反,有时候,还会给我吃的。所以,怕归怕,我还是挺喜欢,敬重他。

实际上,从我出生到彻底离开村庄近十几年中,包括我自己的奶奶,村里过世的人不少。但是,只有他一个,我有缘可以送上山。说到这里,我又要难过流泪了,因为,太对不起我奶奶(她离世后快一月我才知道)。

邻居老爷爷没了!如同他孙女,我难过,悲痛。同时,也以为,从今以后,可以安心去他家玩,再也用不着担心有双严历冰冷的眼睛可能在盯我,瞅着我看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送老爷爷上山安葬的当晚,出现了一件极其怪异,不可思议的事。这不但吓得我当即差点儿就魂飞魄散,而且,直到今天,一想起来,仍觉心惊,神秘,甚至相信这世上有灵魂或鬼魂一说。

小时候,一般九点钟就得上床睡觉。那天晚上,时间一到,我就爬上了床。由于妈妈还在忙,房间就没有关灯。上床后,我顺手抓起了枕巾,唰唰地赶了一会儿蚊子。然后,关上蚊帐,躺下准备合眼睡觉。

但是…就在我仰面躺下,正扯被子盖时,不经意间,我看到了一幅图。顿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同时,整个人便僵住了,动弹不得。一时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呆若木鸡般,我的双眼就只管死盯着蚊帐顶上的图像看。

是他?老爷爷!不对,怎么可能?多奇怪呀!杂草,树枝,还有像是那纤纤细细,弯着腰的白夹竹形状的乱影中,似乎有一个人的半身影像。

咦,有没有啊?这个环境,怎么这么和老爷爷的永眠地,他坟头周围景观相像呢?这张似清非清,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的人影像,怎么越看越像老爷爷呢!

那头型真的是太像了!尤其是那露着鼻尖的鼻子,特直,厚实,除了邻居老爷爷拥有外,没有别人能有。

我的妈呀!这真是老爷爷啊!他是真恨我啊,居然化为影子,变作一幅图画,贴在蚊帐顶上来吓我。这如何是好?

正当我吓得六神无主,试图搞清蚊帐顶的人影倒底像不像老爷爷时,我妈掀开了蚊帐,问我在干嘛,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问话也不回答。就那么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等我和我妈讲完话,再回头偷瞄蚊帐顶时,那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那一夜,我从没有那么紧地贴着我妈睡觉过。从此,蚊帐顶上的图像就一直跟着我闯荡江湖,漂泊流离,直至今日!

其实,此刻,当写完这些个既平凡又神秘神奇的过往时,突然间,我明白了:邻居老爷爷根本就没有吓我之意,他是来感谢我的。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善良有心的孩子,而他呢,是一个有教养的知识文化人,“有礼不往,非君子也”。他的影子跑到我蚊帐顶上来,一定是来谢谢我送了他最后一程,并祝我和他孙女一起快乐长大,幸福生活。

冥冥之中,“缘”这个字最是神秘,最能演绎出最意外的故事和惊喜。请珍惜我们身边所有的“缘”吧!

贴主:武陵一笔于2024_04_13 16:16:15编辑
贴主:武陵一笔于2024_04_15 10:52:33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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