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造车”简史：十年探索终无果
来源：潜望
概念图
腾讯新闻《潜望》 纪振宇 发自硅谷
许多人期待已久的“苹果汽车”终究没能成为现实。美国时间2月27日，媒体爆料称，苹果高管在一场仅耗时12分钟的简短会议上，宣布取消汽车项目，并且没有接受相关员工的提问。
从2014年就秘密立项的这一长达10年的项目，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苹果汽车”这样的概念，最早发端于苹果创始人乔布斯，在2008年看到第一辆特斯拉电动车后，刚发布iPhone不久的乔布斯认为，苹果也需要自己的“苹果汽车”。
2014年，苹果“造车项目”在内部正式立项，随后成为了苹果有史以来最大的“公开秘密”，苹果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这个项目，但无数的来自公开渠道的消息都不断证实，苹果有意在电动车或无人驾驶领域发力。不过，从整车的研发制造，到专注于无人驾驶技术的开发，10年间苹果的这一项目几经波折，方向不断进行变化调整。
苹果一位前员工对腾讯新闻《潜望》表示，内部项目最终无法落地的情况在苹果很常见，但时间跨度如此之长，投入如此之大的项目最终不了了之，可以算是苹果历史上的第一次。
“苹果基本上不太受行业或者外部环境的影响，更多的可能还是出在自身的研发进展上，或许遇到了在现实条件下难以跨越的障碍，”这位人士表示，“苹果以对产品要求及其严苛著称，如果达不到自己的标准，就不会推向市场。”
在过去10年间，汽车行业也在发生着巨变。电动车在过去10年中飞速发展，特斯拉成为该领域的领军企业，市值一度突破1万亿美元，传统车厂也纷纷跟进，推出多款电动车车型。但2023年，电动车在美国的发展遭遇瓶颈，需求端开始出现疲软，特斯拉市值距离1万亿美元巅峰跌去40%，传统车厂又开始纷纷将重点转向油电混合。
在无人驾驶方面，由于受到法规监管和无人驾驶技术自身条件的制约，也面临困境，完全意义上的无人驾驶距离实际落地，依然没有清晰的时间表。深耕行业15年以上的谷歌旗下无人驾驶部门Waymo，目前也仅在旧金山小范围内进行无人驾驶体验测试。
上述行业发展现状，为苹果汽车项目黯然收场提供了客观理由。一位长期观察科技行业的投资人士对腾讯新闻《潜望》表示，苹果突然宣布取消汽车项目，可能更多考虑的是行业环境的变化。
“当时（刚开始项目）是无人驾驶概念最火热的时期，作为苹果肯定要参与的，”这位人士表示，“但现在至少从苹果的角度来看，继续在这块投入在商业上已经不make sense（合理）了，可以算是一种止损行为吧。”
在宣布取消汽车项目的同时，苹果高管同时宣布了该项目人员未来的安排，一部分人员将转移至生成式人工智能领域。
一、2014-2016：“苹果可能造一款非常引人注目的车”
苹果的造车项目，可以说是这家公司自成立以来最讳莫如深的秘密项目，在2月27日彭博正式爆料苹果造车项目终结之前，外界对于苹果所谓的“造车项目”也知之甚少，只能从非常有限的公开资料中，大致拼凑出苹果这个最神秘项目在过去10年的发展走向。
2014年据传是苹果“造车项目”正式立项的第一年，当时苹果从奔驰北美研发中心挖来了当时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Johann Jungwirth，以及一些汽车变速器方面的专家，被外界认为苹果有意进行整车的研发和制造。
2015年初，苹果董事会成员Mickey Drexler表示，苹果创始人和前首席执行官史蒂夫·乔布斯曾有计划要设计和制造一款苹果品牌的汽车，这个想法在2008年特斯拉公布其首款电动车时就已经产生。2015年底，这一说法又得到了苹果前iPod高级副总裁Tony Fadell的确认，他表示，乔布斯确实早在2008年就表达过研发一款苹果品牌汽车的兴趣，当时苹果刚刚公布首款iPhone不久。
同样在2015年，作为苹果的机构投资者之一的Carl Icahn对外表示，他认为苹果汽车将在2020年投放市场，苹果会将车看作是“终极的移动设备”。
2015年8月，英国卫报报道称，苹果高管与GoMentum的高管进行秘密接触，GoMentum是位于美国加州Concord的一处用于自动驾驶的测试场。9月份，又有报道称苹果与加州汽车局的自动驾驶专家密切接触，当时《华尔街日报》曾报道称，苹果研发的汽车将是一款电动车，但初期并不具备完全自动驾驶功能，大致的发布时间会在2019年。
2015年10月，苹果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谈到汽车产业时表示，“看上去这个行业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massive change），你或许不同意这一点，但这是我所认为的，我们看看未来我们能做点什么。我确实认为行业正处在大变革的转折点。”
库克还列举了福特首款现代车Model T对底盘的颠覆，未来汽车自动驾驶的趋势、从传统能源向电动化的转型以及软件在汽车上的重要作用。
苹果为了保密汽车项目，成立了一家名为SixtyEight Research的子公司，被许多业内人士认为实际上是苹果汽车项目的对外实体。2015年11月，有报道称SixtyEight Research公司的员工参与了在欧洲举办的汽车车身相关的行业会议。
同一年年底，苹果与Torc Robotics公司合作，在两台雷克萨斯SUV车上安装了传感器等设备，这一项目在内部被称为“Baja”。
2016年，特斯拉首席执行官马斯克公开表示，苹果可能造一款非常引人注目的车。“如果一个项目雇了上千名工程师，那就很难对外隐瞒了。”马斯克说。
当时有报道称，苹果的秘密造车项目已经有超过5000名员工。
二、2016-2018：从整车研发转向无人驾驶技术
2016年5月，有消息称，苹果开始对电动车充电桩感兴趣。同年7月，有报道称，苹果说服了公司已经退休的元老级高管Bob Mansfield回归公司负责汽车项目。但不久之后，有报道称，苹果挖来了原黑莓自动驾驶软件部门QNX的首席执行官Dan Dodge。这被外界看作是苹果汽车项目的重大转型：开始由研发制造硬件整车，转向专注于自动驾驶软件技术。
即便如此，随后的一些报道却表示，苹果并没有完全放弃制造整车的想法，可以印证的是当时有报道称，一家名为Magna International的汽车制造承包商，已经有一个小的团队进驻苹果位于Sunnyvale的实验中心。
2017年，在苹果造车项目的消息对外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有消息称，苹果已经获得了在加州公开路面上进行自动驾驶测试的许可。当年6月，库克在一次接受采访时公开表示，苹果专注于“自动驾驶系统”，但不一定会产生真正的苹果汽车产品。
两个月后，许多信源表示，苹果的造车项目确实开始专注于自动驾驶系统，该系统未来将在苹果园区内进行测试，包括刚新建完成的苹果新园区。
同期，大约17名苹果造车项目的成员，包括有着传统汽车刹车系统和悬挂系统经验的工程师，被一家名为Zoox的初创公司雇佣，当时有传言称，进行电动车研发的Zoox，很有可能是苹果的收购标的。
当年11月，苹果员工Yin Zhou与Oncel Tuzel共同发表了一篇如何使用激光雷达，运用卷积神经网络检测三维物体的论文。电动车咨询网站Jalopnik报道称，苹果正在招聘无人驾驶系统相关的汽车测试工程师，并且通过第三方租赁一处位于亚利桑那州的测试场地。
2017年《纽约时报》报道再度确认苹果已经停止整车的开发，当时库克公开回应称，苹果正在进行无人驾驶技术方面的研发，侧面确认了这一报道。
2018年1月，苹果在加州交管局注册的无人驾驶汽车总共有27辆。
在2018年5月，《纽约时报》报道了苹果汽车的重大进展。在与德国高端品牌宝马和梅赛德斯-奔驰的合作提案失败后，与尼桑、比亚迪汽车、迈凯伦汽车等潜在联盟也同样失败，苹果与大众汽车最终达成合作，基于T6 Transporter商用车平台生产一款自动驾驶员工接送面包车。据报道，这些T6 Transport将在意大利都灵的大众汽车子公司Italdesign转变为自动驾驶电动版本，其框架、轮子和底盘保持不变。
虽然苹果尽力保密其自动驾驶汽车计划，但监管文件确实提供了一些对其活动的实际证据。据报道，在2018年9月，苹果在加利福尼亚自动驾驶车辆许可证数量上位列第三，共有70个，仅次于通用汽车的Cruise（175个）和谷歌母公司Alphabet旗下的Waymo（88个）。
在2018年7月7日，一名前苹果员工因涉嫌窃取有关苹果自动驾驶汽车项目的商业机密而被FBI逮捕，这名前员工被联邦检察官起诉。
当时针对这名前员工的起诉书显示，苹果仍然尚未公开讨论其自动驾驶研究， 大约有5000名员工被披露参与了该项目。
2018年8月，曾任特斯拉工程高级副总裁的Doug Field，成为苹果泰坦团队的负责人。
2018年8月24日，有报道称苹果的一辆自动驾驶汽车在道路测试期间显然发生了一起事故，当时它在停车等待并入交通流中时被追尾。事故发生时，汽车距离苹果位于库比蒂诺的总部大约3.5英里处，没有报告受伤情况。当时，BBC报道称苹果有66辆登记的无人驾驶汽车，有111名驾驶员注册操作这些汽车。
2018年8月，有关于苹果专利的报道，该专利是一个系统，它可以提前警告乘客自动驾驶汽车将要做什么，并能减轻乘客因惊讶而感到的不适。
三、2019-2024：传闻不断到销声匿迹
2019年1月，有报道称，苹果从其“泰坦计划”自动驾驶汽车团队裁掉了200多名员工。同年6月，苹果收购了自动驾驶汽车初创公司Drive.ai。
2020年末，彭博社报道称，苹果人工智能负责人John Giannandrea正在监督苹果汽车的开发，因为之前的负责人Bob Mansfield已经退休。几周后，路透社报道称，根据两位匿名内部人士的说法，苹果正在朝着2024年可能的发布日期努力。
2021年初，韩国经济日报报道称，现代汽车正在与苹果进行早期讨论，共同开发和生产自动驾驶电动汽车。1月12日，科技媒体《The Verge》报道称，苹果在2020年与电动汽车初创公司Canoo进行了谈判。双方讨论的选项范围从投资到收购不等。
在几周后的1月下旬，苹果宣布了一些高级工程变动，这使一些苹果观察者猜测前苹果硬件工程高级副总裁Dan Riccio的“苹果的新篇章”是否可能表明他将负责泰坦项目（或完全无关的事物，例如增强/虚拟现实头戴设备或高级降噪耳机）。
到了2月初，苹果似乎即将与现代汽车达成一项价值35.9亿美元的协议，使用其在乔治亚州西点的起亚汽车制造厂生产汽车，这将是一款没有驾驶座的全自动汽车。
然而，在2021年2月，现代汽车和起亚确认它们没有与苹果讨论开发汽车。德国商业内幕报道称苹果聘请了保时捷底盘开发副总裁Dr. Manfred Harrer。
在《金融时报》关于苹果在现代-起亚传闻之后与几家日本汽车公司就苹果汽车项目进行谈话的报道后，日产对路透社表示，它没有参与这些讨论。下一个苹果汽车猜测是苹果正在为其项目寻找激光雷达导航传感器供应商。
一位行业消息人士告诉《韩国时报》，苹果正在韩国努力建立其供应链。2021年晚些时候，据报道苹果正在与丰田以及韩国合作伙伴进行谈判，准备在2024年开始生产。
在随后的两年中，关于苹果汽车的消息几乎销声匿迹。直到2023年，彭博社报道称，苹果已经放弃打造一辆完全自动驾驶的汽车，而是只在高速公路上自动驾驶，其价格将低于10万美元。TrendForce报道称，微型LED将用于汽车。
2024年2月27日，彭博社报道称，苹果首席运营官Jeff Williams和负责该项目的副总裁Kevin Lynch共同宣布取消汽车项目，会议只进行了短短的12分钟并且没有给员工任何的提问机会。据悉，苹果计划将汽车项目的部分员工转岗至当下最为火热的生成式AI项目中。剩余的一些未被转至生成式人工智能项目的员工，将有90天的时间内部转岗，否则将被解雇。
四、电动车及无人驾驶发展在美国正步入瓶颈
苹果内部“造车”的10年，汽车行业以及无人驾驶行业发生了飞速的变化。在北美市场上，特斯拉成为了电动车领域的领军企业，市值一度冲破1万亿美元，在电动化浪潮的推动下，传统汽车厂商也纷纷跟进，推出了众多电动车车型。
然而在2023年，美国电动车市场已经开始出现增速明显下滑的趋势，根据研究子机构Motor Intelligence的数据，2023年11月，美国电动车销售同比增速从2022年4月份的76%和2022年10月份的74%的高点，滑落至42%。
市场中电动车供应与需求之间的缺口开始拉大。据汽车数据公司Edmunds的数据显示，从2023年开始，经销商销售电动车所花费的天数不断增加，在2023年末一度达到60天以上，远远超过传统能源车40天的时长。
在美国电动车销售量最大的加利福尼亚州，去年第四季度销量销量89993辆，相比第三季度101151辆环比下滑10%。
投行瑞银估计，2024年美国电动车销售总体增速将从2023年的47%下滑至11%。
为了应对电动车销售不力的情况，厂商开始对相关产品进行降价。福特旗下电动车车型Mustang Mach-E 降价幅度最高达到8100美元。福特称，Mach-E的销售在1月份下滑了50%，仅卖出1295辆。福特还表示，将减少旗下F-150电动皮卡的生产。福特以及一些其他传统汽车厂商正在放缓对电动车的投入，转而将重点放在有着更高利润率的混合动力车型。
电动车行业的领头羊特斯拉也这样的市场情况下也面临严峻挑战，今年来特斯拉市值一度跌至6000亿美元以下，距离2021年创下的1万亿美元市值已经跌去超过40%。特斯拉预计2024年的销售情况将显著低于2023年。
无人驾驶方面的进展更是陷入瓶颈，由于受到法律法规以及无人驾驶自身技术条件的限制，完全意义上的无人驾驶距离实际落地还远没有清晰的时间表，从事无人驾驶长达近15年的谷歌旗下的Waymo项目，目前也仅仅在旧金山小范围内开放了无人驾驶体验。
如此看来，苹果果断放弃秘密进行了10年的“造车项目”，能够找到一些充分的外部客观理由。尽管苹果的这一项目，内部人数峰值一度达到5000人，外界估计苹果在造车项目上的总投入可能超过百亿美元，但苹果对于产品近乎苛刻的要求，以及其他项目，例如刚刚面向市场的全新头显产品Vision Pro的优先级，让它或许错失了汽车项目最好的落地时机。
在一位长期从事科技行业投资的人士看来，苹果取消汽车项目是一次“止损”行为。他对腾讯新闻《潜望》表示，在目前的电动车或无人驾驶行业里，苹果的继续参与在商业上合理性在降低，尤其是现在苹果主推新的头显产品Vision Pro，以及生成式AI领域苹果还需要加大投入，因此汽车项目更加被边缘化。
“大公司现在越来越现实，过去几年我们看到科技巨头大规模的裁员，如果方向不对就立即调整，再也没有过去在某个领域深耕10年或20年的耐心，这也是行业普遍情况。” 这位人士表示。
由OpenAI旗下对话机器人ChatGPT引领的新一轮生成式人工智能热潮下，微软、谷歌、Meta等科技巨头都纷纷投入到该领域中，苹果几乎成为大科技巨头中，目前唯一还没有明确动作和产品发布的公司。库克在近期曾公开表示，苹果也在进行大语言模型方面的研发，外界普遍认为，苹果必须要在今年即将到来的苹果开发者大会上，对外公布相关的产品和更为清晰的相关路线，以回应外界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