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注视着手上的照片，始终沉默着。他食指指腹在卡缘摩挲的动作并不明显，如果不仔细看，真的好像一幅静态图。
	半晌，小乔的目光从照片上收回，用他幽幽泛蓝的眼看向对面的人，并不聚神。大概是因为唇薄面窄，没有表情时，他看起来是相当冷漠的，比起大多数人的不苟言笑更加严肃和不近人情。而这样的他多数是在思考中，或者头脑几近空茫无绪。
	良久，小乔轻声开口，“是我想的那样吗？”说罢，眼皮垂下去，收起略显涣散的目光，似乎不想被洞察心事，又做好了收束的准备。
	看到这样的小乔，霍尔心里忽然就不舒服起来。原来，一贯将心情铺展开来的人学会了留余地，是这样子的。半遮在眼睑下的双瞳，何尝不是这许多年里逐渐收敛的勇气和决心的写照，再难如当年一般肆无忌惮、无畏无惧了。
	“是。”霍尔始终看着小乔的眼睛，在略带自嘲的轻笑后，缓缓开口：“虽然我对此不怀有多少期待，但总会想‘万一呢’，万一你真的知道我来到苏格兰，心情会不会有一点被牵动？万一你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话，会不会明白我来此地是在等你？万一你对我还没有失望到心灰意冷的地步，会不会来看一眼？万一你真的来了，我们是不是能坐下来喝一杯说说话，就像现在这样。”
	小乔抬起眼，看向面前那杯青柠苏打，它在透明玻璃杯中气泡泛滥，薄荷叶和青柠切片十分随意地躺在冰块上，跟多年前他第一次去酒馆时喝到的差不多。唯一不同是杯口边沿一圈薄盐，它尝起来应当是咸涩当头，回甘无尽的吧。
	他半天才又开口，目光始终停留在青柠苏打上，“爷爷说你在苏格兰的时候，我大概没有想太多就决定来这里了”，停顿间，他喉结滚动，“有很多次，我都告诉自己不应该期望过多，但可能意愿过于强烈，实在很难不挂心，就想着如果最后没有我想要的结果，权当死心了。”
	“卢克”，霍尔叫小乔，在终于对上对方的眼睛时，他笑了，“这次换我来努力，好吗？你需要分我一点信任，其他的交给我。”说完，他覆上小乔半握的一只手，干燥温暖，带着真实体温，力度柔和。
	小乔点点头，终于肯放下手上的照片，将它推还给霍尔，淡淡说：“我也需要一张，你的。”随后，拿过那杯冰凉的苏打，尝了第一口，果然，咸涩过后更显甘甜。
	他们在餐馆坐到天色深沉，生机从室外逐渐转移至室内，店里生意更热闹起来时，二人决定离开。
	老板和伙计十分热情地同他们道别，他们都叫霍尔“丹”，而称呼小乔为“朋友”，言语间裹着许多再见的期待。
	“你们很熟悉吗？”踏出店门时，小乔问。
	霍尔将外套拉链提到最上，双手插兜，“算是吧，我常来这家店，大家都很友好。”
	小乔颔首，“你一向不缺热闹。不像我。”
	霍尔侧头看小乔，“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
	“什么？”
	“关于我的热情。”霍尔呼出一白雾，在深秋的夜里迅速消散，“比起你，我有更严重的交流障碍，但它很隐蔽。为了融入环境而展现出乐于沟通的态度，是可以练习的技能。”
	“为什么练习这样的技能？”
	霍尔看着小乔笑，“或许为了能在遇见你时多聊几句吧。”
	小乔：......
	“好吧”，霍尔将笑容敛一敛，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示意小乔握住，随即一并收入自己口袋，继续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因为跟别人不同而困扰过？”
	小乔不回答，霍尔便笑他，“一看就是。”
	“我从小最怕自己离群。对‘跟别人不一样’有某种危机警觉，就好像...”霍尔皱皱眉，似乎在找合适的形容，“你知道扫雷游戏吧，我会像竖起红色小旗那样，提醒自己哪里是禁区。”
	小乔沉默地看霍尔，手被稳稳握着，很暖。霍尔是长得很讨喜的类型，自带的亲和力很难让人将他与‘离群’二字关联。他的眼尾略微下垂，笑起来时尤其明朗无害，配上浅灰泛绿的瞳色，与其说是明快更多的是忧郁。如今想来，此人惯常活络的外衣之下，多少是不与人言的冷漠疏离，没人知道。
	“那...”小乔想开口问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然而霍尔好像听得懂，握着的手收紧了一些，丝毫不吝啬地回应，“当然不全部是演出来的。对于不喜欢的人，自然会减少交集，我不是不会拒绝人。但...拒绝与拒绝又有不同。”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似乎都对一些不算美好的过往心怀忐忑。最终，还是霍尔先开口。
	“抱歉，卢克。我想说，是不是总要有翻篇的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拉起小乔另一支手，霍尔目光停在二人中间，“拒绝你比拒绝任何人都要干脆，也痛苦许多。因为那时真的很怕自己脱轨，变成跟大部分人不同的人，所以根本不敢正视自己，光顾着竖起小红旗了。”
	他嗤笑一声，又怕尴尬，又怕自省得不够，“那点冲动和愤怒过去之后，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明明是我胆小怯懦，却质疑你用心不端。但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我连道歉都给不出去。”
	“好在上天眷顾”，霍尔突然笑得有点得意，“让爱我的人这样宽容，也可能是对我缺少关爱的童年的弥补，又把你送到我眼前。”叹了口气，他如释负重般说：“还好。”
	小乔侧目瞧他一眼，似乎不以为然的表情，“你是不是谢错了对象？”
	“啊？”
	小乔迈步走起来，目视前方，没有回话，看不出是什么态度什么心情。
	霍尔拽拽对方的手，意思是要个解释。
	“算起来，上天对你的眷顾未必有我对你多。”轻咳一声，他继续说：“难道每个月是‘上天’把我从爱丁堡运到你这湖区农田里的？”
	说罢他加快了脚步，再不肯开口回答霍尔更多问题了。

P.S. 脑补外貌时不断出现年轻时的Ralph Fiennes和Kim Rossi Stuart，写的时候就非常不负责任及没脸没皮地借用了，啊~当然必须要是年轻没胡子头发蓬松时期的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