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黄昏，强国的末路
原创 一命 三性 2024-02-11 07:43

公元前260年九月，秦赵长平之战以赵军的全军覆没落下帷幕。

45万赵军精锐被屠戮活埋的凄惨时刻，两个月前被撤换闲置的廉颇，站在邯郸城楼，西望战场，目睹预料中的不堪变为血腥现实，此时，他该是什么样的痛彻心扉！什么样的愤懑凄凉！

因为弃用老将廉颇，重用忠实服从最高老板赵孝成王的赵括，赵国七强的赵国，一把好牌打烂，一下子把自己弄到了亡国覆灭的悬崖边沿。

好在，赵孝成王的赵国，意外地撞了大运：秦国发生了内讧与失误。

本来，按照白起的计划，长平战后的秦军，将兵分三路乘胜灭赵：王龁进攻皮牢，司马梗攻占太原，而白起亲自进围邯郸，宜将剩勇追穷寇，不给元气大失的赵国喘息机会，彻底消灭这个战略竞争对手。

此时，长平数十万将士覆灭后，已经主力尽丧的赵国，被三年的战争耗得筋疲力尽，正是不堪一击的虚弱关头。

然而，白起意外地后院起火了！秦相范睢，妒忌白起功劳，以秦军长期作战疲劳应休整为由，说服秦昭襄王同意停战请和。公元前259年正月，秦同意赵国割让六城，停战修好。

命悬一线的时刻，赵国赢得了宝贵的喘息良机！

然而，秦国政坛内讧带来的回血恢复良机，却被赵国自己拒之门外。

尽管也是赵国经过外交努力才换来的和平修整良机，却遭到赵国国内主战派异议抛弃。在真正要割让六座城池时，以大臣虞卿为代表的部分大臣，肉痛不舍中，决定情愿要继续战争，情愿把六城割给齐国魏国。自然，他们也明白，此时凋敝不堪的赵国，不可能是秦军的对手，他们的希望，寄托于其他强国的出手相助。

不把国家的土地割让给对手，这绝对的政治正确，你再清醒，谁敢说不应该？然而，在战略上，这完全是在拿国运冒险，因为你无法确定：关键时刻，齐魏是否会真的出手相助。后来，赵国在近三年的邯郸保卫战中，山穷水尽的绝境时，魏楚两国实际上采取了鹬蚌相争的坐观态度，救命关键，来自于完全是偶然性的“信陵君窃符救赵”，而这，不过是撞大运的因素！

于是，长平战后不过才一年，赵国再次陷入战争。公元前259年九月，王陵率秦军六十万，兵分三路攻赵：北线十万秦军攻占上党，牵制北方赵军南下增援邯郸；南线十万秦军阻击可能增援的魏楚联军；中线主力四十万秦军直攻赵都邯郸。秦军主力长驱直入，公元前258年正月，进抵赵都邯郸城下。

危局之下，被长平惨败上了锥心一课的赵孝成王，不得不重新启用廉颇，负责邯郸防守，而他能够给以廉颇的战争力量，只有七拼八凑出来的十几万邯郸守军，其中大多已经是老弱病残。甚至连赵相平原君赵胜的妻妾，都被编入行伍！

如此人马，如何抵挡四十万如狼似虎的秦军得胜之师？廉颇，如何能收拾烂摊子？

如此一把烂牌，却被老将廉颇，打成了中国军事史上城市攻防战的经典。

廉颇用十几万残兵败将布防的邯郸城，让秦军无懈可击，同时，廉颇选拔3000精兵，不断出击，疲惫秦军。王陵战至第二年，秦军五校（每“校”领军800人）阵亡，仍不能取胜。

军事资源丰厚的秦国，于是增兵十万，改令王龁接替王陵为主将，继续围攻邯郸。但是，在廉颇面前，秦军死伤过半，仍不能下。僵局中，秦国再次加码，任命郑安平为将，率军五万携带大量粮草支援王龁，加强对赵的进攻。

在秦军势在必得的不断加码下，邯郸保卫战一打就是两年多，这对于孱弱的赵国，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而赵孝成王和他旗下主战官员战前指望的外部盟友，却看不到影子，口惠而实不至，长时间里迟迟没有出兵相助的动作。随时面临覆灭危机的赵国，完全依靠在军事防御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的廉颇，超常发挥，独立支撑，才得以苟延续命。

然而，完全支撑了近三年后，更致命的困扰降临：邯郸城内粮食耗尽！这可是连老英雄廉颇也无能为力了的绝境了，山穷水尽的赵孝成王，被迫放下一起脸面，不惜一切代价，向魏、楚、齐等盟国求救：拉兄弟一把！

本来已经是没啥指望的外交绝境，赵国却再次撞上狗屎运。

先是从权力最底层冒出了一个奇才毛遂，以 “毛遂自荐”的方式脱颖而出，帮助赵国实现了重大的外交突破：让魏楚两个大国都实际派出了救援大军。

然而，即使两国派出了军队，也依然行为谨慎、保持观望态度，并没有实际投入对秦军的进攻；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又一件偶然性的大事眷顾了赵国：魏国内部发生了“信陵君窃符救赵”这件奇迹般的变故。终于以非正常方式，促动观望迟中的魏楚两国，终于大军出动，投入与秦军的战斗，在公元前257年十二月，三国军队内外夹击，大败秦军。

在廉颇的关键坚守下，赵国取得了三年邯郸保卫战的胜利。这一战，造成秦国军队近三十万人的伤亡，严重地消耗了秦国的实力。随着公元前257年11月，白起自杀于咸阳城外；公元前255年，范睢在秦国去世。来自西边秦国的战略威胁，暂时缓解。

既然进攻方的秦国损失都如此惨重，作为防御方的赵国，军队与国力的耗费，自然，更可以想象。弱肉强食的国际环境中，惨胜中耗尽实力的赵国，又引来了新的猎食者：来自北边燕国的战争威胁，很快接踵而至！

赵孝成王十五年（公元前251年），燕国派遣丞相栗腹前来赵国友好访问，在交好的名义下，亲眼目睹战后赵国的孱弱后，燕国君臣决定趁火打劫、乘机进攻。

于是，燕国出动60万大军、两千辆战车，兵分两路，对赵国发起灭国之战。

也许是三年邯郸保卫战中廉颇的出色表现深刻教育了赵孝成王，这一次，大敌当前之时，赵孝成王没有犹豫，爽快地委任了廉颇，领军迎战。

当然，以此时赵国的实力，倾尽家底，也无法提供给廉颇适量的军事资源，廉颇能指挥的军队，只有20万。

以防御战著称的廉颇，这一次，面对优势燕军，却没有被动防守邯郸，而是大胆拉开了攻击战。他率领兵力弱势的赵军，前出到今天河北柏乡县北部的鄗城，出人意料地集中兵力，硬碰硬地攻打敌军正面，首战告捷后，直击燕军主力，阵斩燕军主帅栗腹。在燕军惊慌溃退之际，又长驱直进500里，顺势进围燕国都城北京，迫使燕国割让五城求和。这一战，廉颇再一次为中国历史贡献了一个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也证明了自己并非只会防守，更是一个攻守兼备、力挽狂澜的将军。算是给长平之战中赵孝成王的愚陋偏见，补了一个响亮耳光。

喜不自禁的赵孝成王，此时，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么舒服的耳光了。在前前后后鲜明对比的战例中，总算心服口服，彻底放下了对廉颇所有的成见。他封廉颇为信平君，拜任为相国。政治地位和政治军事权力，彻底开放给这个一次次救国家于悬崖的老将。

而廉颇也以自己一系列的出色变现，与这位被冰冷现实碰醒了的国王，进入最佳合作期。在廉颇出任相国前后约六七年的时间里，连绵大战后孱弱不堪的赵国国力，逐渐得以恢复，不仅多次击退入侵敌军，并伺机出击，在前245年，赵军居然攻取了魏国的繁阳。

然而，好日子总是过得快！廉颇的人生高光时刻，也很快变幻。

就在廉颇带兵虎口拔牙，攻取魏地繁阳的同年，好容易和他磨合协调的赵孝成王，得病去世，他的儿子赵悼襄王继位当权。

这个因会投胎而暴得权力的赵悼襄王，显然，是个有权任性的臭棋主，一上台，不知道想下啥大棋，就打破基本的政治操作秩序：居然毫无理由地免除功勋老将廉颇的职务，而任命资历功劳都不值一提的乐乘接替。

这个近乎羞辱性的免职，让老将廉颇颜面扫地、愤懑不已！面对有权任性的黄毛小儿，血性老将廉颇拒不交出兵权，冲冠一怒下，挥师反击，打得乐乘落荒而逃。

如此翻脸，痛快倒是痛快一时，但赵国是待不下去了，廉颇只好含恨叛逃到魏国。

一上台就闹出了这么一场荒唐的内乱，新赵王的智商，马上就让对手嗅出了机会的味道！公元前244年左右，秦国抓住这个难得的良机，起兵攻打赵国。

新赵王看重的三军总司令是乐乘，也是赵括一样的将二代，名将乐毅的儿子。可惜，老子英雄没能让儿子也好汉，这位乐乘根本就不是秦军对手。随着秦国步步逼近，慌乱的赵王，这才想起正逃难魏国的廉颇。

领导的身边，信任的自然是与自己智商相当，思维同频的人物。

赵王派遣的使者，不是蔺相如那样人品能力出色的重臣，而是自己宠信的宦官唐玖，被廉颇的政敌买通的唐玖，给他带回了对廉颇绝望的信息，留下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典故。

走向没落的赵国，与这位一次次拯救国家的功勋老将，至此缘尽！

1年后，公元前243年，被赵国抛弃、却被楚国人视为国宝的廉颇，在楚国的寿春（今安徽省寿县）溘然长逝。这位一生报效国家，一次次拯救赵国于危难的老将，最终，埋骨异乡！自己一身捍卫报效的国家，不仅死了都回不去了，身上，还背负着叛国者的骂名！

此时，离公元前261年长平之败，过去了18年；离公元前236年秦国发起灭赵之战，只剩7年。

廉颇的悲剧，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在赵国政坛上结束。

公元前229年，秦国大将王翦，向垂死的赵王国，发起最后的灭国攻击。

此时，上天仍然没有放弃对赵国的眷顾：它还拥有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在李牧的竭力抵抗下，秦军无法前进。

李牧在前方奋力抗敌，后方的权力中心，却自己要搬掉这唯一的支柱。智商依然不在线的赵王赵迁，居然相信了李牧要叛变这样低智的挑拨，恐慌中派人解除李牧职务。哭笑不得、悲愤难抑的李牧，拒绝交出兵权，抵抗失败后，怅然身死——国家存亡的唯一支柱，居然瞬间变幻为叛徒。

廉颇的悲剧，荒唐地在赵国复制重演！

不作不死！失去李牧，赵国最后的顶梁柱轰然倒塌，为秦军灭赵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公元前228年，王翦发动大规模攻击，秦军攻陷邯郸，生擒赵王赵迁。七强之一的赵国，从此可悲地消逝于历史舞台！

应该说，上天是眷顾赵国的，赐予给了它廉颇、赵奢、李牧、庞煖、蔺相如一众光耀千年的杰出人才；也在最后阶段，为它的苟延续命创造了诸如白起被杀、窃符救赵等瞠目奇迹，然而，所有这一切，却都被一届届赵王低下的智商与认知，白白浪费，留下历史的痛憾与笑话。

正如司马光所言：“廉颇一身用与不用，实为赵国存亡所系。此真可以为后代用人殷鉴矣。”

王夫之也如此感触：“有良将而不用，赵黜廉颇而亡”






好在，历史还是有眼的！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廉颇的故事，依然被中国人代代相传；廉颇墓，依然完好保存在安徽寿县八公山乡郝家圩孜村的五株山脚下。但是，鄙夷与无视之外，提起几任愚拙赵王，谁还记得他是何处阿猫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