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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维开:户口,昔日农民心头的痛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4-02-04 16:16 已读 208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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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口,昔日农民心头的痛




作者:罗维开



我国户口管理体制上的改革,目的是让人民享受公平正义,体现了人民至上!


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我国供应户(或称城镇居民户)和农业户之间的差别,就是城乡差别的最集中反映。两种户口的不同社会待遇和地位,给亿万农民,留下了不忍猝忆的痛。


深不可越的天堑

''阿开考上大学了!阿开被录取了!阿开迁户口了!阿开是供应户了!''村里人奔走相告,路遇时纷纷向我表以祝贺,神情中满满是对''天之骄子''的羡慕,让我足足体验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荣耀。叔叔是标本式农民,第一句祝贺,就是由衷地笑,说:''你以后就是工程师了!''——乡下纯朴农民的心目中,认为''工程师''是至高无上的……


1977高考,初选淘汰了难以统计的报考者后,正式参加考试者中,录取率也仅4.7%,在这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本人也有幸冲了过去。1978年初,我拿着高校录取通知书去迁户口,看着手中盖有红章的准迁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多次狠狠掐自己——疼痛证实,这不是梦,我真的成了供应户——将来的''工程师''了。


当时,供应户与农业户,在农村人的眼里,是一条深不可越的天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户口的不公平,我有时忍不住愤愤地会这样想,不过随之吓出冷汗——我相信当年会思想的,不止我一个人,只是不敢说出声来罢了。但是,当时大多数人们的思维却肯定纳入了一种惯性:城里人乡下人古已有之,户口就是两种人的区别,这是命中注定的。既是命中注定的,何必不服——浑沌中大家也许都这么想——也只能这样想了,不这样想,还能咋的?


于是,谁能迁户口成为供应户,被理解是天意。天意让我有幸考上大学,是因为我有知识,而他们没有,或者不夠,所以他们成不了供应户——这不是户口不公平,而是命——村里人也许都这样想,谁都不敢去想城乡差别根本原因之一,是当时户口体制的不公平。


迁户口让我过了一把受人们尊敬之瘾,成了当年的范进。


当年,我迁移户口前须把当年7月31日之前从生产队分得的口粮谷缴到当地的国家粮库,再由粮库开具已退口粮谷证明,户口才可以到高校后转为由国家供应粮油。


各位看官可能一头雾水,听我细细说来:因为在考上大学前我是农业户口,口粮谷由生产队一年一度一次性供给,往往以头年的8月1日至次年的7月31日为一周期。中途如由农业户口转为供应户,须把从生产队获得的当年7月31日前''没有吃完''的口粮谷上缴国家,再由国家粮管部门核发转为供应户后每月的粮油供应——当年我国的粮食供应体制,是户口定粮制,不允许任何人双重吃粮。


于是,我怀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从自家本来已经不多了的谷仓内,计算出属于我当年5月份至7月31日的口粮谷,用手拉车拉到国家粮库上缴。


粮库管理员看过我的录取通知书,一脸敬仰,客气万分,马上过磅入库——在祝贺声中,我又享受到了一番''天之骄子''的恭维——感觉真好!


然后到了粮管所,递进去录取通知书和粮库的口粮已退证明,办事员又是一阵祝贺声,还引来里屋的粮管所长及其他办事员,站在一旁,满脸含笑,盯着我看——因为当年能考上大学的实在太少太少,十里八乡,没有几个——他们一边说着:''恭喜恭喜'', 一边像看''文曲星''似的——我再次享受了''天之骄子''的惬意,简直有点飘飘然……


当年6月16日,我到高校报到时(因为我们是按政策补录的),办理的首要手续是凭录取通知书,交户粮关系。下午,学校后勤处到当地户籍管理和粮油管理部门办妥户籍和粮油供应关系,然后通知新生领助学金(当年是每月20元左右)和领取由国家核发的个人粮油配给额换算出来的饭票菜票,还有一张手掌大小贴有本人照片的''公费医疗卡和学生证——可以说,当年的高校入学报到,办手续是以转户粮关系为主轴的。


我就这样,凭着一张半尺见方的''高校录取通知书'',几天之内翻过了户口天堑——现在想想,忍不住唏嘘不已。


升学和就业之痛

80年代初,我高校毕业了,被分配到一所农村中学工作,第二年接手一个初三班。


以此班为例:张强和李奕是同村人,也是好伙伴。李奕家是供应户,张强家是农业户。两个人从小学到中学都在同班,学习上张强一直是优秀生,李奕在班级垫底。1982年,两人初中毕业,都参加了中考,张强考了452分,低了中专录取线1分,被淘汰了,李奕考了124分,高出技校录取分数线2分,被录取了。那个时候,农业户口毕业生只能考与初中对口的中专,而供应户口的毕业生中专和技校可以兼考。


张强因为家庭经济很困难,只得务农了。三年后,李奕技校毕业,国家分配了工作,而张强,经三年锻炼,成了一名成熟的农民。李奕星期天回村,体体面面,穿着皮鞋,张强却一年到头蓑衣斗笠,早出晚归,穿着草鞋。


我至今仍同情着张强这一类的学生——供应户有穿皮鞋的命,农业户只有穿草鞋的命,这是四十年前乡下农民的俏皮话,也是无奈的伤心话。


供应户大多住在城镇(但也有极少数住在农村,例如李奕的家),家庭主要成员在国家机关或企事业工作,所以又称城镇户口或居民户口。农业户口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土里刨食,例如张强的家。


当年,国家为保证供应户子女就业,办了许多技校,专招供应户子女,毕业后由国家包分配。供应户本来占总人口比例极低,技校又奇多,所以,每年初高中毕业季,除了优秀生升高中、以后去考大学外,剩下的,都升入技校,毕业后由国家分配工作——连考不上技校的,也只要去有关部门登个记,在家等就业通知就可以了。难怪有人说,他们的八字特别好,因为是供应户。


于是,农家孩子要跳出农门,只有去考中专和高校,录取率以百分之几计,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村里有谁家孩子考上中专、高校,就像中了状元,马上引得全村羡慕。那些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农户,第一时间会放鞕炮,然后,条件差点的分糖果,好点的摆酒席请客。


因为自己受过户口之苦(不仅身体苦,而且精神更苦)。所以我教书非常努力,对学生抓得贼紧,常用自己做农民时的切身体会教育学生,''熬得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农转非''(''非''即非农业户,指供应户)。一开始,有学生耐不住我班苦读,背着书包逃学,我就骑着自行车追,学生还未逃到家,我就已经堵在他的家门口了……


久而久之,我班的学风越来越好,家长也有口皆碑起来,乐意配合。在全体教师共同努力后,是年,升学考取得了大丰收,学校在社会上的声望大大提升,我本人也被评为浙江省“五讲四美”为人师表优秀教师,并出席省表彰大会——扯远了,怪难为情的,就此打住。


家长说,好的学校,好的老师,好的班级,事关自己家运——此话不假。其实,当年农民们看得最重的,就是这一张盖着红章的户口迁移证,因为户口体现了家运。


生活之痛

当年,城镇职工的收入,在三四十元以上,有的更高,且旱涝保收;乡村农民的收入,我务农时我们生产队算是好的,每工0.67元,有的地方更低。


供应户生活物资供应比乡村丰富得多,凡凭居民卡供应的,都是国家保障的白市价(与黑市相对应。黑市是指地下交易。''黑市''和''白市''都是当年的特定概念,价格相差数倍),很多物资农村看不到,农民根本享受不了。


我家当年自留地种的蔬菜瓜果,歪瓜烂桃留给自己吃,好点的,不是拉到宁波,就是挑到十里八里外的集镇去卖。那里聚居的,大多也是供应户。


我的记忆中,当年生产队养的鸡鸭鹅,都是到城里去卖,农民从来没有想到过近水楼台先得月,买一只杀了自己尝尝鮮。


为什么?为什么?农民实在太穷了!城市人口袋里有钱,农民需要他们掏一点给自己。农民专管养,城市人专管吃,在人们看来,天经地义。


更令人痛苦的回忆,是农民除了卖给城镇优质的农副产品外,还要定期去向他们买回他们的排泄物——粪便。那个时候,乡下的农民摇着船挑着粪桶,定期到集镇居民门口去叫:''收便喽——'' 于是,城镇的家家户户把收便的农民带到自家的粪缸边,把那些臭哄哄的东西,经过讨价还价,又换成装回自己口袋的钱——当年,向城镇居民去收购粪便,是最伤我自尊的一项商务活动,每次收便回来,身上会臭好几天,一直恶心着,尤其恶心某些供应户居高临下的态度和语气,无非我们是农民,他们有傲人的居民户口。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当年我们村里,也有几家供应户,与当地农民的生活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们穿着皮鞋,工作稳定,收入有保障,农民青黄不接时,他们却可以凭粮卡去供应站籴米沽油。农民们风雨无阻地去田里劳动时,他们在工休日可以笃悠悠去钓鱼。农民有时手头紧,急须用钱,总会陪着笑求他们临时调剂调剂,他们会借给五元十元,帮助农民渡难关。农民最眼痒的,是他们的旱涝保收。


当年的农村,还有一种人家叫戤社户,日子更难过。所谓戤社户,就是家庭户主在城镇工作,一家户口却在农村,国家不供应他们粮油,只向生产队有偿获得。这种人家很尴尬,分口粮时,交一样的钱,能秤到的谷,瘪子(成熟期灌浆不充分的谷)很多;分稻草时,都是最远最湿的;分的自留地,也是最差的。在社员们心目中,他们是在自己锅里抢饭吃的不劳而获者,难看着他们。所以长期以来,他们投诉无门,只能忍着,利用一切机会,向生产队长送好处,以求不被过分歧视。


以上的心路历程,我都经历过,所以我至今仍同情着农民。


婚姻之痛

户口对农民的伤害还反映在婚姻上。供应户子弟婚姻不用愁,在城里娶不到门当户对的,至少可以到农村挑农业户姑娘。大凡城里找不到对象的供应户男青年,不是貌有欠缺,就是智有问题,但只要是城镇户口,有国家分配的工作,就不愁在农村找不到漂亮姑娘。由于农民太苦太穷,只要生活有保障,不被蚂蝗叮,姑娘大多会答应,即使本人不愿意,父母和亲朋也会反复劝她从了这门婚姻。


某地有位貌很出众的姑娘,父母作主,许给了一位顶替父亲在建筑工地上班的男青年。男青年不但貌有问题,智也有欠缺,这样的条件,想找个供应户姑娘难上加难,于是转而在农村物色。姑娘的父母,看重小伙子有国家户口和稳定的收入,于是作主把女儿许给了他,这个姑娘很痛苦,但又不敢反抗,从此以后,郁郁寡欢,村里人为她可惜,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直到改革开放后,她才找终于到了自强翻身的机会——当年的农村,这种婚姻屡见不鲜。


当年的农村,如果男女正在恋爱,其中一方因招工或升学而农转非了(农业户口转成供应户),这一场爱情就基本结束了。甚至已经结婚的,一方的户口改变了,另一方会惴惴不安起来,婚姻破裂的可能随时会出现。


不要以为嫁给了城镇户口的人,幸福就降临了。当年那些嫁到城镇的农村姑娘,人虽进了城,户口却仍在农村,连她们的孩子,户口也只能报到农村,因为政策规定孩子随母。更麻烦的是,根据当时的教育政策,适龄儿童只能在户口所在地入学,城镇不允许她们的子女读书。尽管夫妇俩走后门,托关系,在教育部门好说歹说,总算答应了子女可以在城镇借读,但须付不菲的借读费


两种户口结合的婚姻,夫妻之间百事哀,感情好不到哪儿去,日子越过越难,矛盾越积越多,久而久之,女方被街邻低看一等,有的往往遭丈夫家暴。


八十年代后期,上述情况在城镇越来越严重,为了解决这一社会问题,国家推出了一项特殊政策,只要向政府缴几万元钱,可以买一个''城镇户口'',只不过户口本上的落户印是蓝色的(正宗居民户口是红印),称为''蓝印户口'',不享受城众居民的全部权利,只允许子女读书。


蓝印户口政策一出台,买者趋之若鹜,因为城镇户口与农村户口的差别实在太大,尽管几万元钱,对这些家庭来说是天文数字(80年代一般职工月收入一百元左右),但他们仍东借西挪,买下户口。有的人大部分钱是借来的,但供应户的吸引力,对农业户口的人来说,魅力难挡,买一个二等的,也怕抢不到。


我是上述的历史过程的见证者,所以对有户口创伤的人们特别理解。


往事已成过去,

国家已在抚伤

唉,户口的痛心事不提了,好在现在随着户籍制度的改革,城镇户口中原先的社会福利,大部分己被剥离,这真是一种巨大的社会进步,体现了城乡差别在实质性缩小。但愿社会再也不会回到以前那个以户口分贵贱的年代。


千万!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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