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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卢山下:陈寅恪孤寒两“知音”

送交者: 布南温[♂★★★声望勋衔13★★★♂] 于 2024-02-03 20:07 已读 2158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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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孤寒两“知音”
湛卢山下 2024-01-29 21:15


《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一书提到陈寅恪晚年与两位女性的交往,一个是担任助手13年的黄萱,一个是同事冼玉清教授。
厦门鼓浪屿升旗山东北端有五幢相似的别墅,其中10号别墅可俯瞰鹭江潮起潮落、九龙江浩浩东去,这就是黄萱故居。黄萱是谁?
黄萱1910年生于福建南安。父亲黄奕住是20世纪初印尼四大“糖王”之一,1919年51岁的他不堪荷兰殖民政府的勒索,携资两千多万银元从印尼归国,与母亲和妻子、女儿居住鼓浪屿。9岁的黄萱进小学读书,后入读女子师范学校。父亲重金延请一批儒,整整5年为黄萱打下古典文学基础。1951年11月间,已身为岭南大学医学院院长夫人的黄萱,经人推荐来到陈寅恪家试任助手。陈寅恪至死没见过黄萱模样,但经短暂接触,就赞赏她“门风家学之优美”。遇到陈寅恪之前,她是一名相夫教子的家庭妇女;遇到黄萱之时,陈寅恪是人们眼中的“老古董”、脾气古怪的老先生,正经受着精神的折磨。陈寅恪虽从未向黄萱发脾气,但她怯生生地工作,经常想打退堂鼓。陈寅恪很耐心,从不苛求她,经常逐字逐句地指导她,让她适应了工作。对于陈寅恪来说,遇到她就是遇到了一个知音。她为陈寅恪收集整理学术研究资料;上课时,她为陈寅恪写板书。陈寅恪写好一篇文章后,发现不妥,或重新写作,或多次修改。他要核实材料时,就告诉她查某本书的某一页,黄萱果然找到这段材料;为了更好地理解陈寅恪的思路,甚至把整本书看完。后来陈寅恪一家搬到黄萱家的楼上,成为邻居,陈寅恪的工作从此有了规律。陈寅恪生了一场大病,养病期间,他请黄萱读一些弹词小说给他听。听完清代女子陈端生写的《再生缘》,陈寅恪对《再生缘》产生了兴趣。在黄萱的协助下,他用3个月完成了6万多字的《论再生缘》;随后又在她的协助下,撰写了80多万字的《柳如是别传》。1954年夏,黄萱的丈夫任华南医学院副院长,搬住市区宿舍,距中山大学有10余里,她要转两趟公共汽车,来回一次至少要花3个小时。时年黄萱44岁了,便向陈寅恪提出辞任助教请求。出乎意料,陈寅恪不同意:“你的工作干得不错,你去了,我要再找一个适当的助教也不容易,那我就不能再工作了。”一句“那我就不能再工作了”,打动黄萱,她收回了辞职请求。从此她每天早上7点起,挤2小时的汽车赶到南郊的中山大学,9时整坐在陈寅恪面前开始工作;中午一点钟过后工作结束,再挤2小时汽车回到市区的家,风雨不误。1955年9月15日,中山大学正式聘任黄萱为陈寅恪教授的专任助教,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重印附记中说:该书的修订有赖于黄萱的帮助。从此学界知道了黄萱的存在。陈寅恪在《关于黄萱先生工作鉴定意见》里写道:“总而言之,我之尚能补正旧稿,撰著新文,均由黄先生之助力。若非她帮助我便为完全废人,一事无成矣。”这是陈寅恪给予她的最高的回报。WG中,陈寅恪对来探望他的黄萱说:“我治学之方法与经历,汝熟之最稔,我死之后,望能为文,以告世人。”黄萱恳辞:“陈先生,真对不起,你的东西我实在没学到手。”陈寅恪黯然:“没学到,那就好了,免得中我的毒。”多年后黄萱感伤:“我的回话陈先生自是感到失望。但我做不到的东西又怎忍欺骗先生?先生的学识恐怕没有人能学,我更不敢说懂得其中的一成。”1969年10月7日天亮之前,陈寅恪无声无息离世,享年79岁。1970年黄萱的丈夫周寿恺因当年为国民党要人看过病而遭折磨致死,此时黄萱还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1973年63岁的黄萱退休,重返厦门鼓浪屿那座别墅,日观云海,夜听涛声。2001年5月8日,黄萱在女儿的亲吻中安然离世。冼玉清小陈寅恪5岁。她1895年出生于澳门,12岁入澳门子褒学校,跟从陈子褒学习。冼玉清说:“我一生受他的影响最深,也立意救中国,也立意委身教育……所以十六七岁我就决意独身不嫁。”尽管年轻的她不乏追求者,但她“香饵自投鱼自远,笑他终日举竿忙”,从不改初衷。
冼玉清岭南大学文学院毕业后,任教于岭南大学,她是学者又是诗人、画家。1937年夏她以《碧琅玕馆诗集》 呈给陈寅恪之父著名诗人陈三立,得到“澹雅疏朗,秀骨亭亭,不假雕饰,自饶机趣,足以推见素抱矣”的极高评价。1941年陈寅恪受香港大学中文系系主任许地山之邀,任职客座教授;年底日军占领香港,陈寅恪处境艰难,“乞米至今余断帖,埋名从古是奇才。劫灰满眼看愁绝,坐守寒灰更可哀。”客居香港的冼玉清,托人给陈寅恪送去40元港币,陈寅恪没有接受,但铭感于内,终生不忘。1949年1月陈寅恪赴岭南大学任教,到北门码头迎接陈寅恪的队伍中就有冼玉清的身影。她以《流离百咏》诗集赠陈寅恪,后者赞之“大作不独文字优美,且为最佳之史料”,赞她的诗有“诗史”的价值。1950年1月,陈寅恪夫妇与冼玉清结伴郊游赏梅花,陈寅恪作《己丑仲冬纯阳探梅柬冼玉清教授》 诗:“我来只及见残梅,叹息今年特早开。花事已随浮世改,苔根犹是旧时栽。名山讲席无儒士,胜地仙家有劫灰。游览总嫌天宇窄,更揩病眼上高台。”冼玉清以 《漱珠岗探梅次陈寅恪韵 (己丑仲冬)》 和之:“骚怀惘惘对寒梅,劫罅凭谁讯落开。铁干肯因春气暖,孤根犹倚岭云栽。苔碑有字留残篆,药灶无烟剩冷灰。谁信两周花甲后,有人思古又登台。”两人可谓知音。1952年2月陈寅恪作《题冼玉清教授修史图》 三绝句,其一云:“流辈争推续史功,文章羞与俗雷同。若将女学方禅学,此是曹溪岭外宗。”陈寅恪把冼玉清比作曹溪六祖慧能,可见在陈寅恪心中的地位之高。1957年1月31日正逢旧历正月初一,陈寅恪赠予冼玉清一副由他撰写、夫人唐筼手书的春联云:“春風桃李红争放,仙馆琅玕碧换新。”这是冼玉清最喜欢的对联。冼玉清一生由此得陈氏父子先后题匾(即碧玕馆)及写联。1964年冼玉清到香港治病,留港约10个月,当时谣言满天飞,说她“逾期不归”,已经“逃港”了;而冼玉清在香港已立下遗嘱,将自己持有的香港股票全数捐给广东有关医院。当年10月她带着10万捐款返回广州。陈寅恪作《病中喜闻玉清教授归国就医口占二绝赠之》,其一云:“海外东坡死复生,任他蜚语满羊城。碧琅玕馆春长好,笑劝麻姑酒一觥。”陈寅恪给予“同情的了解”,让一身正气的她稍感欣慰。冼清玉平日有薪金有稿酬,手头宽裕用钱却十分省俭,不了解她的人讥笑她小气。其实她花钱搜集古籍、古文物,还支援朋友、学生,十分慷慨。1948年陈寅恪自北平清华大学南来广州岭南大学后,就和冼玉清同在一间学校任教;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后,两人又一直在中山大学任教,他们常常一起切磋学问,探讨诗词。政府重视教授、专家,常常邀请他们参加有关会议,因行动不便没法参加,冼去参加了。开完会便到陈家去一一讲述,倾谈活跃,十分融洽。陈寅恪夫妇常念她一人生活,未免形单影只,每逢家有好菜,就请冼教授来吃饭,或叫女儿送好菜往冼家。冼教授呢也给陈家送些礼物,礼品装在精美的细篾篮子里,特意用大红纸以毛笔正楷书写一张长长的“礼单”,着女工送去:“兹馈赠罐头两听、苹果四个、皮蛋六只、甜糕八块……”。全是双数,显示了女性特有的细心、有趣的情致……1965年10月2日冼玉清病逝广州,没有遭遇文革,令人不胜唏嘘!陈先生闻听噩耗之后,彻夜不眠,在厅堂里整整徘徊了三天,吟咏出了一首挽诗:“香江烽火梦犹新,患难朋交廿五春。此后年年思往事,碧琅玕馆吊诗人。”
整首诗陈寅恪一改用典诗风,照实道来、纪录心声、长歌当哭。冼玉清终身未婚,自称“以事业为丈夫,以学校为家庭,以学生为儿女”,未留下后人;但留下《碧琅玕馆诗抄》等多种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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