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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一个采访,帮她整理了一个星期才写完的话。关注残障群体,感受

送交者: 墨莲城[♂★★声望品衔9★★♂] 于 2023-06-27 5:11 已读 867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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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真心需要。。

家庭,是社会最小的单位, 我们对残障最初的认识,可能就是来源于家人。
女孩菘蓝在被确诊为线粒体脑肌病(一种罕见病)后,一时无法接受现实;
另一方面,家人对残障持有的偏见也让她看不到希望。
自杀 、争吵、离家出走,这些都曾是她内心深处一道道隐秘的伤疤。
如今,她想让这些伤疤被看见、被重视。

文/菘蓝


“爸,你别过来!我死了,就不用拖累你们了!”
此时我的身体挂在医院顶楼的栏杆上,晃晃悠悠,如同一片在西风中簌簌发抖、随时会掉落的树叶。
父亲正一步一步、缓缓地向我走来。他佝着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我喊道:
“爸爸来了啊,别害怕。来,我们下来……乖,听话,好不好?”
“好孩子,你把我支去买饭,原来是想……”
父亲背过脸去,像是在擦拭着什么。他又苍老了一截。
挂了一脸泪的我见状,心里开始激烈摆荡,我似乎听见某种东西在松动的声音。
母亲和哥哥呢?没有来吗?我似乎看到了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
算了吧。
爸爸妈妈,就当……就当没有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再见了,过去的一切爱与恨,我的家人,祝你们幸福……”我
准备松开双手。
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在四周的警察扑了上来,揪走了我。我发了疯似地想咬他们,奈何我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敌得过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我醒来了,发现自己依旧躺在病房里,好似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趁着父亲去买饭的空挡,晃晃悠悠爬上了第18层。期间我不敢乘电梯,就怕撞见父亲。
当腿抖得厉害,都快要迈不起来的时候,我到达了目的地,但发现那里其实是一个餐馆,而且两边的门都锁上了。
我该怎么办?我没了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地,满耳都是找我的广播声,
而且此时还隐隐约约听到父亲哽咽着喊我的名字……
我慌了,感到不上不下,无路可退。
我颤巍巍爬上栏杆,开头的那一幕便发生了……
其实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我叫菘蓝,这是我第一次自杀的经过。 那时我刚刚被确诊为线粒体脑肌病,一时间接受不了现实,只想快点解脱,不要拖累家里。
我这病光是被确诊,就花了七年。
期间,我先是休学,后来又不得不辍学了。北京、武汉、上海、杭州……这些城市都留下过我们一家人的足迹。
我喝过中药,打过激素,做过腰穿和肌肉活检,手上针眼无数,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患了什么病:
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月间持续低烧,有段时间连翻身都翻不了,还伴随癫痫,脑卒中等等症状。 后来我在杭州某医院做了基因检测,终于确诊了。那天我在办公室外面偷偷听到医生说我“治不好”,仿佛当头一棒,感觉未来所有的美好都被击碎了。
我木然地走着。医院里,人们和我擦肩而过,来来往往,忙进忙出,
但在我的眼里,一切毫无意义。



我的病情正在不断加重,起先是失去了行走能力,随后又失语了。
但比病情恶化更令我心碎的是, 我的母亲没有因为我的病情而多疼爱我一点,反而为我的治疗方案和父亲吵翻天

记得有一次,我已经两天没有吃到热乎饭了,最后我不得不叫了外卖。
不一会儿,外卖到了,可我无法对外卖小哥说清我的具体位置,只能对着手机“啊啊啊”地喊,急得我大哭起来。
好在外卖小哥聪明,及时找到了我。我拿着三份饭,回到那个一地残渣、满屋碎屑的家,然后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埋头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饭。
但让我想不到的是,母亲居然拿起了刀!这怎能让做女儿的我坐视不管,我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扯了扯她的衣角,求她不要再和父亲吵了。
可谁知,情绪激动的母亲把我推倒在地,刀也顺势而落,所幸的是,这把刀最后没有落在我们身上。
我不想死,我想活,可我在阴影里,感受不到光亮的存在。



我再次想到死是在哥哥结婚后。
嫂子在新婚夜和哥大声地吵了起来, 明着为了喜钱,暗地里是为我的事,
我在隔壁屋里全听到了。
“你有个瘫痪的妹妹,怎么不早说?”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每次让你带我回家,你都百般推辞,怪不得啊!你告诉我,这婚怎么结?”
说着,嫂子就要收拾行李回娘家,眼看就要拦不住了。我划着轮椅拼命追上她,并飞快在手机上打了一些字递给嫂子:
“嫂子,对不起,是我不让哥说的,我向你道歉……我给你跪下吧!”
“不用!”嫂子横眉冷对。
第二天一大早,哥和嫂子就离开了家, 母亲随即又开始和父亲歇里斯底,并迁怒于我: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残疾来!”
那时正值秋意盎然的时节,我却觉得四周寒意阵阵。
傍晚,我吞了药,那都是我偷偷藏起来的药。我一颗一颗咽着,真的太多了,我只想吐,可我已经没有水了,我只能不喝水,直接硬吞……
倒水是一件麻烦的事。
随后我躺在哥哥嫂子的喜床上,静静地,静静地,望着窗外模糊的风景。那天的黄昏没有夕阳西下,没有霞光满照,只有阴雾霾霾的颜色。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又躺在病房里,手脚
被束缚住了。 我动了动,想坐起来,却像是被压了千斤担,怎么也动弹不了。我见不着自己的身体,只感觉那束缚忒紧,如铁链一般。我就好像一个犯人,等待着被审判。
我把目光移向旁边窗户上绑着的布帘,心想,我大概和它差不多吧。
经过一番拼命挣扎,我没了再动的力气。我望向医院的天花板,就像望着哥哥嫂子的喜床,空洞而无神,
那是比死更深的绝望

这时,哥哥进病房来看我了,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我不要放弃生命,但我始终沉默。



后来在北京求医的时候,我还有过一次绝食。
那时我只想给家里减轻些经济负担,不想住院,并承诺“责任自负”,哪想这一决定触发了一次非常严重的癫痫,我身体上不仅遭受了很大的痛苦,医疗费用也没有减少几分。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只觉得悔恨。
所以任凭父母怎么喂,我都不肯进食,父母知道我和哥哥感情好,最听哥哥的话,让他给我打视频,
但我看都不看,只想惩罚自己

原本已经回到老家的哥哥只好重新匆匆赶到北京。
我看到哥哥如此为我奔波,觉得不忍心,还是听了他的话,去吃了饭。
这次哥哥对母亲提了一系列的要求,比如让她不要干涉我,允许我自由使用手机,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安装摄像头等等。
可能你会奇怪,哥哥为什么要作如此叮嘱?因为母亲后来还是撕毁了约定,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那时我恨母亲,她和父亲之间分分合合的感情以及 对我过高的康复要求
都让我感到疲惫不堪。
尤其是想学习手语的愿望被母亲粗暴地否决后,我只想从她身边逃离
——既然“死”不被允许,那就逃吧!
还是在北京,一天我趁着家里人在吃饭的工夫,坐轮椅去了火车站。时间仓促,我甚至都没有换鞋。一路上,我把手机关机了(后来我才知道,家里人打了我N个电话)。
到达后,有好心人带我去了检票口。但其实我没有买票,也没想好到底去哪里。候车大厅里人潮汹涌,我看不到电子屏幕,不知道时间最近的车次,心里非常茫然。
也许是我穿着拖鞋,慌张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吧,有人悄悄报了警。其实这时,家里人也报了警在找我。我被人们架到警卫室,等候家人来“处置”我。
第二天,我家所有能赶到北京的亲戚都赶来了,围了一圈。
有亲戚握着我的手问:“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你想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还不是被抓回来了吗?
我随意回答了一个城市:“三亚。” 在我的想象中,那里夏花灿烂,不会像这个家,只有母亲寒冰般的目光。 亲戚们走后,迎接我的便是母亲的拷打和逼问。
手机被没收了,里面的钱随之被转走,异性网友发来的关心更是惹来无尽的麻烦。
哥哥提的“约法三章”对母亲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而父亲此时完全说不上什么话,没有人帮我,哪怕为我辩解一句。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
我拼尽全力爬下床,却不慎撞到了墙,一下摔到地上……我怎么就没有死去呢?
耳边依旧传来母亲尖利的叫骂:
“你们别管她!谁敢管她我跟谁没完!”
“你不是有本事么?把衣服给我脱了,那可是我买的!”
“你走,你走啊!”
这可是北京的冬季,北风刺骨,我能去哪里?
但我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恨意,真的就脱了外套,往门口爬。
“要脱,你就脱光!内衣也是我买的!鞋子也是我买的!我看你是去当乞丐,还是被卖了!”
我转身瞥了一眼母亲:那一刻,她的眼里同样有恨意。
“我供你吃,供你穿,想法子给 你治病,你就这样报答我?有没有良心?学什么手语,还离家出走,反了你了!

“给我滚!!!”
母亲的怒喝像锋利的刀子一样扎来,在我的心上留下深深的伤口。
母亲又把我的手机扔给我:
“手机现在给你,你在家族群里给我发 ‘我与某某某即刻起断绝母女关系’!”
这条消息只有十来个字,我却打了很久很久,最后在母亲的咒骂和催促下,我不得不按下了发送键。
从北京回老家的那天,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一路上 ,母亲走在旁边,耸拉着脑袋,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只一会儿,她就几乎跟不上我和父亲了,我有几次想叫她,但回想起她之前那张恶狠狠的脸,又把嘴闭上了。父亲也只顾推我,不搭理她。
她想努力维系什么,但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和母亲之间足足有一个月毫无互动。亲戚朋友们得知了这场龃龉,纷纷劝我向母亲认错,我都没有听。



有一天我在洗澡,母亲突然过来帮忙,帮完就走了,全程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不过这是自从北京回来后,
她第一次和我有接触

在这之后的一天,我在做康复训练,母亲突然发微信喊我出来,说要介绍一个朋友给我认识。
出了门,只见一个胖胖的轮椅女孩对我笑眯眯地打招呼——她叫笑笑,母亲在大街上结识的女孩。
原来这天母亲走在街上 ,看到笑笑的妈妈和奶奶一起推着她有说有笑,
瞬间被触动了: 我们母女有多久没亲密无间地说话了

于是她主动上前与她们攀谈,并且恳请她们来家里看看我。
笑笑是一名成骨不全症人士(即俗称的‘瓷娃娃’病),她的残障程度同样 很重,但我在她的脸上看到的是阳光,而不是阴霾。
笑笑还是一个鬼马精灵的姑娘。有天半夜,她发来一张她在涂指甲油的照片,还问我指甲的颜色好不好看,这给我很大的震动:
原来我完全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
之后我也去笑笑家做客了,她家门前有一个斜坡, 这是她家里特地请人为她做的

严格来说,这个斜坡并不太符合无障碍设计的标准,但我还是被感动到了:
我的父母从没有像笑笑的家人那样主动关心、考虑过我的需要。
笑笑的家人非常欢迎我的到来,她们准备了一大桌美食招待我。
由于我现在吞咽困难,吃饭时总会流口水,因此在家时 ,我没有上桌吃饭的资格
,平时母亲就随便盛一些饭菜放到我碗里,然后不断催我快点吃,也不管我是否能吃完。
而且自从我有了吞咽障碍后,家里就几乎不带我出去参加一些在饭店举办的家庭聚会了,
嫌我在亲戚面前丢人。
然而我在笑笑家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被尊重、被体贴的感觉,她的家人会注意到我的吞咽障碍,问我需不需要帮助,而且会耐心等我吃完……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客套,但后来发现并不仅仅是这样: 笑笑母亲对残障的态度和我母亲有很大的不同。
饭后,笑笑带我参观她的房间。她指着梳妆台上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对我说:“我想做个美妆博主,这是我的梦想哦。

这时我看到笑笑的手——这是一双已经严重萎缩的手。我惊讶地
问她:“你妈妈允许你学化妆吗?”
笑笑大笑起来:“怎么不允许?为什么不允许呢?我和妈妈各
自‘玩耍’,她不会干涉我的。”
“为什么非得互相捆绑着呢?这不是我和妈妈想要的生活。”
“残障是我的一部分,我妈妈明白这一点。”
听完这些话,我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转

相信我的母亲也有相同的感受。
之后我们两家人一起去县城的公园里玩。那天母亲的视线一直没有从笑笑母女的身上移开。
回家后,母亲找我深谈了一次。
“孩子,之前是妈不好,可妈也希望你过得幸福,能重新做个‘正常人’,
只是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你不知道你生病后,妈身上压力有多大……”
“你不是想学手语吗?学吧,妈现在支持你,只 要你能和笑笑一样快乐
。”
原来母亲也是爱我的,只是她不知道如何去爱残障的我,她内心同样很累。
在笑笑一家的影响下,母亲在改变,我也在改变, 我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我开始跟着笑笑学习独立上街,用自己的方式和别人沟通,力所能及地替父母分担一些家务,慢慢地,
我也能在母亲的眼睛里读到对我的心疼了 。
在我今年的生日,全家人都给我发了红包,祝我生日快乐。我非常高兴,
但我也想为母亲准备一份礼物 ,因为人们常说,“孩子的生日是妈妈的受难日。”
我划着轮椅出门,在一家面积不大但装修精美的花店门口停下了。
店主小姐姐笑着迎了上来:“您需要什么,尽管说。”
我望了望花店四周:浪漫的玫瑰、优雅的百合、温柔的风信子……
最后我选择了一束代表母爱的红色康乃馨。
我一手抱着花束,一手划着轮椅,朝着家的方向奔去,阳光洒在我身上,我感到温暖和惬意。
“妈妈快看,你的丫头给你买啥啦?”
——不知道母亲会有多高兴,我想。
科普小贴士
线粒体脑肌病(ME)是一组少见的线粒体结构和(或)功能异常所导致的以脑和肌肉受累为主的多系统疾病。
其肌肉损害主要表现为骨骼肌极度不能耐受疲劳,神经系统主要表现有眼外肌麻痹、卒中、癫痫反复发作、肌阵挛、偏头痛、共济失调、智能障碍以及视神经病变等;其他系统表现可有心脏传导阻滞、心肌病、糖尿病、肾功能不全、假性肠梗阻和身材矮小等。
2018年5月11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等5部门联合制定了《第一批罕见病目录》,线粒体脑肌病被收录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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