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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山系(上)

送交者: 小李的妈妈[☆★也是你的媽媽★☆] 于 2023-01-19 17:10 已读 805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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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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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是青春挽歌。



我和母亲在豆蔻园生活七年,我的少年的整个记忆片段像是由一束遥远的山系组合而成,而且含有酸涩,像一颗颗总是在仲夏后挂满树枝头的豆蔻果,那时,园坵经常浸在薄雾笼罩的山势,有时落场雨,把周围群树、屋寮、农具和池塘沾满冷冷的水滴。母亲在山中务农,整日爬在树桠采摘豆蔻,一身衣服也沾了果蒂溢出的液汁风干后像一块不透风的帆布,有时雨势落得大,母亲坐在屋寮聊天时常鼓励我多读书,期望我离开园坵,在母亲的意识里只有离开这座山才能改变一生务农的命运,不再抹着果蒂流出的液体,不再有母亲经年劳作手掌结疤成厚厚的茧。这园坵有十一亩,不过大部分仍荒芜,杂树野生,乱藤盘缠,而且地势偏高,周围一座座连绵山岳,都是一层层不见天日的莽林,这里变成一个孤立果园的轮廓,供我和母亲生活,允我延伸少年的想像。



很多时候,保留我带些懵懂的光影,不过,对母亲来说,是一生缩影。



这是外公留下的园坵,母亲从此生活都和山势风雨有关,经历日战逃难、马共出没、紧急状态、军兵剿山,也带着孩子渐渐长大,最后把这座山的沧桑换成一抔黄土,成为自己永远的坟头。



豆蔻,这是介于热带水果、香料和草药之间的植物,是多雨山坵才能生长的品种,仲夏一过,果实成熟成为主要收成季节,果形像梨,挂在枝桠,从嫩果涩青到了熟透化为澄黄色,远看像悬在树冠里一朵朵捻亮的小灯笼,可是豆蔻不像梨子甜美,而是肉干汁涩,多用来腌成果品不适生吃,但我在园坵倒喜欢咬食豆蔻,瞒住母亲擅自摘果而吃,一天几颗,不久,身体营养流失而虚,体质渐弱,母亲看我脸泛青黄,双脚乏力觉得不对劲,带我到山脚镇县医院问诊,查出患了腰子病,入住旧病楼躺在发黄床位两星期,母亲每天清煮淡粥瘦肉带到县医院看顾我。



从此以后,豆蔻不再是我偏爱水果,贴切的说,这种果更适合用来催生味觉香料、药用或提炼成自己带些苦涩的身世。



我住院的经历,后来却和母亲对调角色,有一次,母亲在园坵清理杂草,铲除野藤,牛筋草,含羞根,这些野长植物生命力特别顽强,刀锄难铲,后来用手使劲抽拔,结果不慎拔到一尾花斑蛇,蛇头直伸一口咬住母亲手肘,咬出两个小洞溢出黑血,母亲见状不妙,叫唤我剪块布紧捆血管,阻止毒液蔓延,然后沿着石阶山径赶下山,母亲脚步愈走愈乏力,脸白唇黑,到了山脚立刻唤大哥送母亲到县医院,搁在紧急室一夜,医生注针效果不佳,翌日转送到槟岛中央医院,那时皮肤伤口、臭脚、牙齿都出现溢血情况,一住治疗两个月,病情渐渐起色才算从鬼门关捡回一命,母亲在病楼期间,轮到我搭车渡轮过海,带着家人煮好的清粥淡菜探望母亲。



如今回首,母亲已故,我也渐渐沧桑,这一地荒落果园,已成为我像用青春推远而去的一首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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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是再生雨滴。



豆蔻园的生活,确实已是远去的事,仿佛风化成某个记忆密码,但仍像属于热带多雨生态的性格那么浓烈,那么贴近,好像昨日刚发生的事。那时,我在乡下刚上初中,正处少年,下午念完书放学,回家换件农服,把两个竹筐串在扁担挑在肩上,就往山行去,穿过橡胶园蜿蜒小径,途经几个也是橡胶树铺满的山沟,起起落落,周围长满狗尾芒,姑婆芋,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生植物。母亲透早一个人就在深山干活,浸身在寂静的豆蔻园,我到屋寮放好扁担、竹筐和便饭盒,就到豆蔻树群边走边喊,直到和母亲的应声遇合为止。



母亲体格瘦小,常年穿着沾满液汁的衣服,长时间攀爬在豆蔻树枝干之间采果,用一根很长的竹竿袋,把成熟的果实一颗颗摘下,她沾满风干汁液的衣服,有时竟可以用来抵当山风,或像日月打造的一件披甲。



豆蔻园,一望无人,周围寂静得像枯叶虚掩的老井水面,一吹就破,这是我少年时最安静的身姿。在山中,我和母亲各忙农事,母亲采果、施肥、驱蜂,赶蛇,我修树、捡叶、烧芭、挑果……一待七个年头。七年有多长,不长,从我初中稚嫩模样催生成高中身影,从我擡头看母亲,换回高了母亲一个头,但母亲往生后,我更愿意像最初能够擡头把母亲瞻仰成一种想念的图腾。



对我来说,这园坵是孤寂且多雨的山系,四处除了一棵棵熟悉的豆蔻树外,不再有人来攀谈,没有说话的伴,多年下来,养成单独习惯,后来带了一些书籍,在山中翻读,那时,我开始参加镇上公会的业余华乐团,遇上许多长辈,除了学习唱歌和乐器外,也爱看书,教我三弦的兄长私下借我几本书,以我那时的年纪这些都是陌生著作,有马克思主义丛书、哲学概论,都用火柴纸包住封面,我就放在竹筐挑上山阅读。那时,我不清楚为何要用火柴纸包裹书面,也不太懂得书籍的真正内容,后来倒是借给我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读得特别投入,一页页走入故事场景,东北八路军剿匪情节此起彼落,读到母亲催我下山仍依依难舍,直到猫头鹰在屋角发出嘶嘶怪叫,才把书阖上紧追母亲下山。



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弄清楚为何每一本书都要用火柴纸包住封面,长大后,我从阅读其他文本中逐渐了解这些属于社会主义、左翼文学,共产思想的书,都列入禁读品,一种意识形态渗透的疑虑,我在书中遇上点点滴滴的思潮,仿佛意识到长大后,会和自己的少年重逢,厘清疑虑,如再生的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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